參加工作幾年后,手中有了點積蓄,個人野心膨脹,面對飛漲的房價,毅然決然的加入購房行列。我這個人有點軸,或許很軸,既然決心自力更生,體現自己的所謂人生價值,就堅決拒絕父母的資助,更不要未婚夫家的熱心幫助。等付完了首付也就沒有了裝修的錢了,而且日常生活也受到了影響。囊中羞澀,每月要還房貸,就不敢再到星巴克喝咖啡裝小資,瑞麗也不買了,不但每天回家蹭飯,連朋友聚會也不買單了。屬于我自己的那個清水房就靜悄悄的空置在那里。
我們公司算是比較好的,我的位置也是不錯的,但是畢竟是掙工資,收入有限。我盤算了一下,如果不大幅提高收入,我將陷入財務危機,就得向命運低頭:或不得不向父母親伸手要錢。因為困窘,也因為初長成欲獨立的決絕意識,痛下決心從公司辭職,下海經商自己掙錢。可是生意剛開始卻不賺錢,資金周轉不開,簡直要揭不開鍋了,我曾在空洞洞的那個屬于我自己的房子里默默流淚,還好那時沒有P2P,否則我不一定鬧出什么幺蛾子呢。我堅決不低頭,以別人參股融資的方式“體面”的結束了危機。生意好了之后,手里有了閑錢,就把房子裝修的富麗堂皇,有點劫后余生的情感釋放,用錢砸!買最好的材料,找最好的裝修公司,大概花了不少冤枉錢。邀請閨蜜參觀后評價:“富婆杰作,非常土豪,堪與煤老板媲美。”現在多少有點后悔。
結婚后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享受勞動成果,很愜意,雖然還在還房貸進行中,那已經是不值得一提的一碟小菜。閑暇時回憶其當初的忙碌和窘迫,聯系現實社會的荒唐現象,我就浮想聯翩:當初的我是不是不懂經濟?前幾年的我是不是應該三七開?前幾年的我是不是犯了嚴重的錯誤?那個清水房是不是經濟崩潰的象征?裝修完的房子才是走向富裕之路?現在的我是我們家的總設計師,沒有現在的我就沒有富裕生活。可是我就是我呀,我也不能穿越到前幾年把前幾年的那個我掐死,真若能掐死前幾年的我,現在的我也就死去好幾年了,所以現在的我不可能穿越到前幾年掐死前幾年的那個我。有點兒科幻哈?最后我決定前幾年與后幾年互不否定,我就是我,沒有清水房,把地板瓷磚往哪里貼呢?
不過我的親人朋友們倒是往往稱贊前幾年的我比較勤奮,這幾年的我變得懶惰了,動不動就休假旅游,不好好照顧生意。母親因年長的原因嘴更碎,總是放心不下我把生意交給合作伙伴打理,害怕人家私貪了我的錢。批評多了,我就白眼以對:“我還是我,掙錢為了什么?總要享受生活吧?貪就給她好了。”前一段時間我又任性了一次,揚長到老家長白山腳下,在月亮和白蓮花般的云朵下,晚風吹來一陣陣歡樂的歌聲,在高高的水稻堆旁,聽鄉親們講過去的事情。
殺豬記
六七十年代的農村是允許農民養豬的,只不過不許養100頭,農民也不會有養一百頭的沖動,因為沒有進飼養100頭所需飼料的渠道。真若養一百頭豬,可能政府要制止,總之這是沒有發生過的事,多說無用。生產大隊有養豬場,那里有100頭豬,供應城市人口消費。那時的袁隆平還在苦苦追尋,那顆野生稻還寂寥的藏在野草中待人識,所以那時的糧食產量很低。糧食首先要供人吃,所以那時的豬就經常的被喂食青菜:灰菜、莧菜、拉拉藤,配以主食酒糟、泔水、豆腐渣,今天這些豬菜已經被城里人當作養生上品,也是一個很奇怪的社會現象。若到了秋收大白菜上市季節,豬就開了胃,白菜幫吃飽管夠,落地爛水果多的是。既然吃菜為主,加上那時偉大的激素添加技術還沒有被偉大的科學家們研究出來,豬就長的慢,最少得一年才能出欄,但是那時的豬肉絕對的香,一刀切下去,油就從肉中流出來,今天所謂的笨豬并非絕對的笨,當初的美味或許永遠的消失了。
城里有屠宰廠,生產大隊的成豬被裝上拖拉機,一路顛簸的送進屠宰場,屠宰場有專門的卸車臺,與拖拉機等高,豬就被驅趕著,哼哼嘰嘰稀里糊涂的走向豬生終點。對于農民家庭來說也可以把自家的豬送到屠宰廠賣掉,不過運輸費用不劃算,加之單獨檢疫,單獨稱重,單獨結算,很麻煩。就借大隊送豬時機,把自家的豬稱重之后,扔進大隊的豬群中一起賣掉,然后向大隊要錢。
對于勤勞節儉的人家,為了多賺點錢,往往自己殺豬,自己賣掉。當時也有農產品自由市場,只不過規模不大,因為國營市場占據主導地位,購買者都吸引到國營商店里去了。國營商店供應的是憑票購買的平價豬肉,五七毛錢一斤,而農村自由市場的豬肉可以買到一元五毛一斤。所以城市人口要吃完國營商店的平價豬肉后,有閑錢才到農村購買高價豬肉消費。那時城市里沒有富豪,干部更是兩袖清風。吃得起農村自由市場豬肉的是礦工和高級技術工人。還有革命老干部,他們有生活補貼。那時候八級工工資接近100元錢,廠長的工資四五十元錢。公務員工資更可憐,與中學教師一個待遇,每月三十幾元錢。自由職業者也是消費自由市場豬肉的主力。年輕一代并不知道六七十年代其實也有大量的個體勞動者,他們在公有制時期存在的理由是那時的國營集體街辦公有制企業并不能容納城市全部勞動力,他們要吃飯,政府就得允許個體勞動現象的存在。
六七十年代存在著大量的個體勞動者,比如穿街走巷的小商販,理發師,裁縫,中醫,做手工的,買冰果的,賣山里紅的(長白山區的土特產,紅紅的,吃起來酸酸的,是孩子們的美味)還有在學校門口賣小玩具的。
有干木匠活的,也有干泥瓦匠的,那時沒有現在街邊勞動力市場那樣顯亮,但是卻一直半明半暗的存在著,主人家先備好木料,先與樓上樓下鄰居打好招呼,免得打擾人家心煩。那時沒有電話也沒有小廣告,很奇怪卻不耽誤找工人,七拐八繞的請來木匠到家里干活,戶主供吃飯,那時的木匠活是純手工的,鋸子,刨子,鑿子,還有刷油的刷子,一應俱全,木匠師傅心靈手巧,還會在木頭上刻花,柜門上鑲的玻璃鏡子是從商店里買來的,往往有革命圣地配鮮花盛開的圖案,一行小字“戰地黃花分外香”或“春、夏、秋、冬”或“梅、蘭、竹、菊。師傅往往帶一個徒弟,兩人干活順手。一個柜子三天就完工,完工結錢,戶主負責清理現場,。價格是約定成俗的:一個柜子二十,一個大衣柜三十,衣箱十元,順手打一個小木凳兩三元。那時的城里也有許多非公有房子,需要戶主自己維修翻蓋,即使公有住房,也有私蓋小倉庫的需求,所以就半明半暗的也存在一個個體建筑市場。有主人自己備料的,也有泥瓦匠自帶建筑材料的,講好價錢就干,一般情況下戶主以及家庭成員也會總動員,積極參與到家庭建設活動中去,以省一點工錢。還有電工市場呢?那時電工技術還未普及,大家對電工活很忌諱,就請同單位的電工來干私活,可是那時單位的電工稀缺,就很牛,身價高,請來干活說道多。就有請社會電工的市場需求。那時沒有鑿墻埋電線的習俗,有一種木制的線槽,明釘到墻上,蓋上木蓋子,刷橘紅色油漆,襯托潔白的墻,讓人耳目一新。那時購買商店里的服裝屬于高消費,很多家庭都有縫紉機,巧手的主婦買來布料,手腳協調嗒嗒嗒的把衣服做好。也有手笨的,就得讓別人代勞,就需支付一定的報酬。既然掏了錢,期待值就高,所以專業裁縫也應運而生,保質保量保時尚,褲線筆挺,線條明朗,那時的服裝不流行暴露,掐腰、袖短、高褲腳,配以尼龍絲襪,把身體線條若隱若現,展示白皙的手腕、小巧的腳踝。總之,那時的個體勞動者是大量存在的,只是沒有掛牌匾發廣告,個體中醫針灸拔罐子開藥方,政府并不制止更不罰款。
在農村,這些個體勞動者更是廣泛存在著,政府在事實上是支持的,只是控制規模而已。而且那時的人普遍視雇傭剝削為大惡,基本沒有無限擴大經營規模的欲望,政府的限制政策若隱若現,并沒有機會高速運轉。在農村,因為住房全部為私有,泥瓦匠木匠等有更大的活動空間,而生產大隊是沒有這項生產內容的,就有遠比城里更大的市場需求。在農村甚至還有個體火電焊,因為政府不供應動力電,就把電線扯到生產大隊的大開關上,央求電工安一塊電表,按月往大隊財務交錢。農村的供銷系統遠沒有城市發達,所以農村的小商販們也更活躍。有專門賣種雞蛋的,這種雞蛋孵出的雞,體大毛亮產蛋多。還有賣莊稼蔬菜種子的,供自留地使用。那時還有譙豬的,把豬崽子抱出來,不知衛生不衛生,一刀下去,豬就失去了生育功能,從此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一意長肥膘,終于回到豬題目了,累死我也。
殺豬一般要在年底,這時的市場需求大,賣得快,價格也高,奇怪吧,那時也是市場經濟調節,水漲船高,供需平衡。殺豬這活也是個體戶干的,也有競爭,手藝好的活就多。外祖父他們村里有個王姓屠戶,遠近聞名,手腳利索,溜溜一排長短刀,一個長扦子,還有一把鋒利的大斧,用來劈開豬的脊骨。就是說話結巴,還是山東口音,交流異常困難。
殺豬通常要在清晨進行,以便給販賣豬肉留出足夠的時間。天還蒙蒙亮,主婦就架鍋燒水,以備褪豬毛用。王屠戶來了,臉都沒洗,一身的油漬,結結巴巴指揮眾人到豬圈里抓豬。豬尖利的嚎叫起來,慘叫聲傳遍全村。把豬按倒,用繩子拴住豬的四蹄,那叫梅花扣,越掙扎越緊。豬也是胃大力不虧,力敵眾人,眾人必須緊張對峙,稍有疏忽,露出破綻,豬就會竄到街上狂飆。我一直以為殺豬是割喉,親眼觀摩才曉得殺豬刀刺的位置并不是喉嚨,而是兩個前腿中間偏左,這是絕活。刀尖要正好刺到心臟,才能讓豬快速死亡,但是又不能把心臟刺得太深,否則豬的心臟瞬間失去了供血的功能,豬肉里就淤血,不但賣相不好,豬肉的味道也酸腥。要讓豬的小心臟在停止跳動之前把血排凈,這可是一門學問,與六級木匠相等,相當于中級職稱。
豬血順刀口滾滾而下,流進下面的大鋁盆里,豬的哀嚎聲一點點的變輕,微弱下去,直至氣絕。豬血盆里要加冷水攪拌,否則會凝結。攪拌豬血必須用高粱秫秸,不準用鐵器,據說會有異味。王屠戶把捆豬的繩子解開,分別在豬的四個小腿部位割一個口子,再用長長的扦子順口子插進去沿豬的皮下穿出若干個氣道,再綁住封閉其中的三個口子。然后鼓起兩腮,往豬的皮下吹氣,四個腿依次重復,不一會兒,死豬就像氣球一樣鼓脹起來。那時是普及自行車的年代,很多家庭都有打氣筒,但是王屠戶是絕對拒絕使用的,這會讓他失去展示絕活的機會,也有人說王屠戶用嘴吹比用打氣筒速度更快。
一早兒燒開的熱水派上了用場,熱騰騰的均勻的淋到脹鼓鼓氣球般的死豬的身上,王屠戶操起用薄鐵板做得刮板子,一下挨一下的往往下刮豬毛。剛才所謂的吹氣球,就是為方便刮毛工序的,否則豬的皮軟且褶皺,刮不干凈。在王屠戶的努力工作下,骯臟的豬變的光滑白嫩一毛沒有。王屠戶操起解剖刀剖腹(膽小的請別看,就當此處略去若干字),下刀穩準狠,不深不淺,淺了需重復下刀,丟手藝;深了割破腸胃弄得糞便溢出,那是大丟手藝。豬的內臟明明白白的展示在眾目睽睽之下。先是割掉心臟肝臟,摘掉肺葉,再割斷食管并挽扣以防止豬胃里的食物倒流出來。在排泄部位璇刀然后挽扣,防止糞便流出。王屠夫行云流水,瀟灑自如,太極八卦連環掌,把一大堆的胃腸捧進大盆,端走擱置一邊,繼續解剖工序。豬的腹腔有一個叫做胰子的器官,可以用來代替肥皂洗手去油,據說一個豬的胰子可供一家人使用半年。豬膽是藥材,懸掛晾曬到背陰處,豬腰子(豬腎臟)是一道硬菜,需單獨盛進盤子里保存。豬尾巴和四個豬蹄子割下來自家食用,那時與現在的消費習慣不同,豬尾巴豬蹄子沒人買。豬膀胱有尿臊味道,一般人家扔掉不要,被光棍劉麻子拿走做下酒菜。豬頭被王屠戶用刀璇下,豬的身體被大劈成兩半,然后橫劈成四半,再額外砍下大約五斤的好肉,這是王屠戶的工錢,王屠戶此項工作宣告完成。
接下來的重點是清洗豬的胃腸,先往豬腸里灌水沖洗臟污,再把豬腸往剛才用于捅氣孔的長扦子上套,把腸子翻轉過來,然后用水沖洗,用麩糠揉搓,再反復用水清洗,直到消除異味。最神秘的時刻到了,把豬小腸一頭用細線拴緊,把豬血往腸子里灌,灌一節,拴一道線,再灌,再拴線,一節一節的豬血腸就生產出來了。
女主人早就把豬蹄子豬尾巴加酸菜燉上了,屋里屋外熱氣騰騰,豬胃,豬肝,豬肺等雖然都能拿到市場賣掉,但是也不能太吝嗇,就都割下一部分下到酸菜鍋里。再把灌好的血腸一圈一圈的盤進鍋里煮燉,香味彌漫,霧氣騰騰。小孩子已經醒了,望著咕嘟著氣泡的大鍋流口水,迫不及待的央求正在添材加火的媽媽割一片豬肝解饞。
請來左鄰右舍以及近親,加上王屠戶以及幫忙殺豬的眾人,十幾個人坐了兩桌,桌子的中間是一大盆酸菜血腸,周圍擺上溜肥腸,溜肚片,溜腰花,溜肝尖,配以花生米,海帶絲,加上山里采摘的野生的炒蘑菇,炒木耳。歡聲笑語,甕聲甕氣,酒香撲鼻。最后還要上一道大菜,喚作扣肉,就是把一大塊五花肉放到酸菜鍋里燉,燉到軟爛,撈出切成大大的厚片,碼放到盤子里,沾蒜醬吃,外觀有點兒像河北的巴子肉。大口喝酒,大片吃肉,吆五喝六,高聲勸酒,頗有梁上好漢風范。也有摳門的,只提供酸菜血腸,豬肝豬肚豬大腸都賣掉換錢,但是往往被人身后撇嘴。當然,吃客也要回請,自家不養豬的就殺只雞,這叫禮尚往來。正午時分,酒足飯飽,王屠戶提溜著他的五斤肉和刀具揚長而去,眾客人也道謝告別,女主人收拾屋里屋外,男主人把豬肉放到倒騎驢上,加上豬的心肝肺以及煮熟的血腸,順便捎上平日里采摘晾干的蘑菇木耳以及自家生產的干辣椒雞蛋等等一起到到自由市場賣掉。眾位看官,這倒騎驢并非是生物驢,而是一種吉林地區特有的腳蹬的人力車,不同的是在河北省這里是人在車的前面騎,而倒騎驢則是人在車的后面騎。
自由市場人來人往,這是年終歲尾,城里人紛紛騎自行車到鄉下購年貨,那時的購買力有限,通常是二斤三斤的買,豬心豬肝豬大腸往往被美食家購去,那時也有美食家?對頭!人類社會哪個年代都不缺饞種。也有女婿看岳父的,就五斤十斤的買,到岳父家也算是一份大禮。那個年代的人賣豬肉喜好買肥膘,肥肉越厚就越值錢,越好賣。你若割瘦肉,往往急頭白臉。城里人把肥肉放到鍋里熬,把油脂熬出來,灌進小壇子里放涼,就凝成乳白色的固化油,備日后炒菜用。熬油剩下的渣滓可以炒菜,也可以代替肉餡,包菜包子。菜包子是那個時代的特色食品:把菜剁碎成餡,加少量的油,用玉米面包成饅頭大小上鍋蒸,有點像大號的豆沙包,若加入熬油的殘渣,這菜包子就變得很美味。肉皮可以熬皮凍,瘦肉是包餃子剁餡或炒菜用的,那時沒有冰箱,會穩妥的掛在室外安全處自然冰凍,既要防老鼠,也要防貓。
臨近傍晚,肉賣完了,車子空了,男主人的腰包也鼓了,順便到供銷社里賣點鞭炮彩紙和蠟燭,寫對聯,糊燈籠,放鞭炮,迎新年。村里燈火綽綽,女主人把晚飯熱好了,等待丈夫把錢拿回來,這是她一年的辛苦所得,在農村,喂豬基本都是女主人干的活。小孩子迫不及待的等待鞭炮,他們會把鞭炮拆開來,一個個的燃放,喜上眉梢。
說到這里,豬殺完了。我寫字比較投入,突然覺得身臨殺豬其境,感覺雙手沾滿油膩,我用手背蹭噌下顎,胳膊撩撩散落的頭發問各位看官:不知敘述得順暢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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