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儒敏:讓人捏把汗的孔慶東
(溫儒敏,男,曾任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北大語文教育研究所所長。現兼任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會長。)
慶東是學者,但外界感覺他更是個作家,擅修辭,會說話,才華橫溢。有時聽他演講,或俗話連篇,或戲謔嘲弄,或詈罵泄憤,當然更多妙語連珠,頗有一種“痞氣”的快感,有意標示“草根”而拒絕“紳士”;他擅用連類夸張,矯枉過正,在敏感部位打“擦邊球”,三分偏要說到七分,讓你捏把汗,但想到這是創作,是痛快文章,也就體諒且有些佩服。
我不太上網,不愛看別人的博客與微博嘮叨,免得太多的信息與嘈雜的干擾,但我知道慶東的博客影響巨大,有眾多“粉絲”。他的博客結集出版后送給我,看過若干篇,越發感到他就是一位很適合生活在傳媒時代的作家。“博客式”的煽情,加上網友所熱衷的戲謔、調侃、嘲諷,把“北大醉俠”和“孔和尚”凸顯為極富個性的言說符號,每當醉俠、和尚亮相,就引發一陣轟動。他非常懂得如何在與讀者互動中形成某種“氣場”,表達自己的情思,而圍觀者與“粉絲”也在搶占“沙發”和唇槍舌劍的嬉鬧中,得到情緒的宣泄。
孔慶東的很多作品,可以稱之為“博客文學”,其特點就在喜用游戲或調侃方式對各種“社會像”——包括自己——進行戲謔漫畫,意在打破傳統的道德觀與價值觀,具有明顯的亞文化叛逆性。我猜想,日后若有人研究這一時段的博客文學,大概是不會放過孔慶東的。
但孔慶東和一般的作秀炒作的寫手不同,他始終關注社會,針砭時弊,為民請命,透過那些嬉笑怒罵和游戲筆墨,你能感觸到某種正義與責任。孔慶東分明瞧不起死讀書讀死書的人,不滿足于當書齋里的學者,他心氣高,骨子里還是想通過新的文學傳播方式去影響社會,改善人生。慶東好品評時事,語多譏刺,憤世嫉俗,縱橫捭闔。有時你會覺得他的痛快文章太過意緒出發,毫無現實操作性,細加琢磨又可能發現某些“片面的深刻”。用傳統的心態很難接受孔慶東,但應當想想為何有那么多年輕朋友——還有為數不少的老年朋友欣賞他,這確實是一種新的社會心理現象,就像當年郁達夫被許多大人物視為“下流墮落”,而青年人卻在其作品中讀出人性的真實一樣。
有一段我曾為慶東擔心,“勸說”他不要過多接觸傳媒,應當在專業研究方面多下功夫,因為大學畢竟有大學的“章法”。慶東哪里會聽我這一套?他客氣地點頭稱是,轉過身去還是我行我素,越發往現在這個道上走了。我也轉而說服自己:慶東是在嘗試一種新型的帶有某些“行為藝術”意味的創作,他已經很成功,很有影響,何況他的調侃、玩世背后始終不失改造社會的苦心!
慶東每次提升職稱時,都碰到一些麻煩,有些評審委員看不慣他的“痞氣”和時而“出格”的言辭,這時,我就必須出來幫他一把了,理由是:不要刻板地要求一位才子,一位作家型學者。如今中文系缺少“文氣”,能有多少老師真的會寫文章?孔慶東起碼活躍了“文氣”,何況他收放自如,學術研究也水平很高。北大畢竟還是北大,最終沒有為難這位才子,孔慶東也只有在北大這樣特殊的環境中才如魚得水。
是的,孔慶東本業做得出色,學術研究也很有水平。我可以隨意舉出幾個例子。比如慶東研究曹禺的《雷雨》,率先探討了這一著名話劇的演出史。他查閱民國時期大量報刊史料,第一次系統清理了《雷雨》演出的復雜歷史,以及這一劇本付諸演出的復雜的修改變化過程。在這個方面,慶東的研究至今仍是為學界贊許的。
他對通俗文學的研究起步比較早,十幾年前出版的博士論文《超越雅俗》,厚積薄發,已經有嚴家炎先生等給予了高度評價,至今仍頗有曲高和寡的味道和獨特的學術價值。慶東曾和這個領域的“宿將”范伯群先生聯手,寫過一本《通俗文學十五講》。過去的文學史對通俗文學不重視,也不給位置,研究這方面需要搜尋清理大量史料,要下死功夫,又要有文學史的眼光,是拓荒性質的工作,很不容易。孔、范合作的“十五講”別開生面,在高校影響很大。
此外,在魯迅、老舍、金庸等作家研究方面,慶東都有不俗的建樹。讀他的這些論作,有時可能會感到很大的“反差”——這是那個在博客上嬉笑怒罵的“孔和尚”的論作嗎?慶東的一些文學史研究早已抵達現代文學的學術前沿,而且總是有一些出乎意料的新觀點閃亮呈現,只不過這些實績都被他的博客盛名掩蓋了。
如今,中華書局獨具慧眼,于孔和尚的眾多信息紛擾中凸顯其專業研究成果,普及一流大學、一流學者對中國現代文學史的深刻解讀,給世人以一個境界高遠的學者孔慶東,這不能不說是一件特別有功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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