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柳樹灣(上)
一、
我遠離柳樹灣,回到大上海已經三十多年了,那激情的青春歲月,那悠悠的青弋江,那密密的柳樹林,那孤獨的知青小屋,那親親的柳樹灣啊,早已成為了那遙遠的回憶。三十多年來,我一直努力想把那幾年的過去忘掉,把那里的人和事通通忘記,可是我無法做到,我一次次的強烈刪除,一次次的失敗了,反而隨著歲月的流逝,隨著年齡的增加,那些塵封的記憶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刻骨銘心,越來越攪動著我的靈魂,越來越使我日夜難安。
三十多年來,我看過太多的知青小說和傷痕文藝作品,我想從它們的揭露和描述中找到那段歷史的丑陋和罪惡,激起我心里的仇恨和憤怒,來減輕我內心對那段過去的思念。因為我也曾和他們一樣,為了能早日回到大上海,為了能安排一個好前程,一起像瘋狗一樣跪在政府門口呼叫:“還我的青春”,最后丟下在柳樹灣的一切,回到了大上海的懷抱,像逃離地獄一樣從此一去不回頭了??墒?,我又一次次的失敗了,我除了找到無盡的悔疚和痛苦,無法找到一私私的怨恨,更多的是激起了我對這些妄論歷史極盡污蔑的垃圾作品的藐視和憤慨,我們的真實的知青生活不是這樣,我們的柳樹灣不是這樣。這時我才知道,柳樹灣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生活,離開過我的世界,它早己成為我精神的家園,那清清的青弋江水啊,早也浸透了我的肺腑,流趟在我的血液里。
三十多年來,我沉醉在大上海的繁榮和喧華中,看著農民工源源不斷地涌入大上海時,我一度懷疑我那時主動要求下放到那貧窮落后的青弋江邊的柳樹灣是個錯誤的選擇,從來不屑和大家提起那段難忘的歷史,仿佛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錯事。當我看到城市人口暴漲,廣大青年苦于救業,看到那些在酒店浴場紅燈區那無數的醉生夢死的青年男女,特別從外媒得知,中國三陪女現以千萬計時,我才感到那時的自己又是多么幸福,那時的青春又是多么的充滿朝氣啊。
三十多年來,我的靈魂在進行著反復糾葛和折磨,我常常一個人來到繁華的黃浦江十六鋪碼頭。三十多年前,剛滿十八歲的我就是從這里出發,踏上了遠去柳樹灣的行程。現在的我,再也找不到過去的那份激情,那種沖動,那種歡愉,那種責任,我的一生已在大上海的虛華中耗盡了,我的理想早已迷失在大上海的燈紅酒綠中了。
十六鋪碼頭早已是游輪碼頭,只有開往吳凇口的游輪,再也沒有了開往長江的逆江遠行的客輪了??墒?,我每次的到來,都不能不想起在我記憶中那存封了幾十年的帶我遠行的客輪,都不能不想起那條彎彎的從美麗的黃山腳下流出的青青小河青弋江,那條沒有黃浦江的繁華,沒有珠江上的硝煙,沒有黃河的咆哮,卻年復一年的靜靜地匯入浩翰長江的江南小河。它一直都靜靜地流趟在我的心里,流趟在我靈魂的深處。每到這時啊,我都壓制不住想起,我那夢中的青弋江旁的柳樹灣是否依舊,那夢一樣的情景是否依舊,我那曾經遺望的精神家園是否還在。
二、
那是一九七五年的春天,在黃浦江的春潮泛起的時刻,我和一群熱血青年,在“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熱情感召下,懷著心中的美好夢想,帶著青春的激情,在黃浦江十六鋪碼頭登上了遠行的客輪。當客輪鳴著長笛,沖出黃浦江入江口,來到江海連天的吳凇口外時,我們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心潮,一起涌到甲板上,大聲呼叫,有人在呼喊:“大海,我們來啦,讓我們到大風大浪中去盡情搏斗吧。”有人在大聲朗誦著高爾基的《海燕》,到最后一句是我們所有人一起在吶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當時的那一幕情景早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每次想起時,心里都不免心潮涌動。客輪將我從上海十六鋪碼頭帶到了蕪湖的八號碼頭,船一靠上八號碼頭,就上來一個來接我的女青年,她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滿臉充滿陽光,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她扎著兩條不長的小辮,上身是一件洗得發白的女式軍裝,下身是一條藍色褲子,腳下是一雙普通的解放鞋,腰部被一跟武裝帶勒得緊緊的,如果不是肩上掛著一個寫著鮮紅的“為人民服務”和紅十字的大藥箱,大藥箱上還掛著一個和我的一樣的瓷茶缸,上面印著幾個“赤腳醫生”的紅字,我一定會以為她就是個女軍人,我一直盯著她的瓷茶缸不放,因為我是第一次看到了那瓷缸上還印著幾個小字“柳樹灣大隊”,我不由得撫摸了一下我帶來的和她一樣大小的大瓷缸,那上面也印著幾個令我驕傲激動過好多天的大紅字“上海知青”,這是離開上海時街道送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
她顯然也看見了我的大瓷缸上面的字,她朝我燦爛地一笑,露出兩排潔白如玉的牙齒:“你是上海來的知青蔡兵同志吧?”
我立即有點自豪地向她點點頭,站直身體充滿激情地說:“對,我就是上海知青蔡兵。”
她忙伸出雙手,緊握住我的雙手,激動地說:“歡迎你來我們柳樹灣大隊插隊,蔡兵同志,我是孫晨光,就是早晨的陽光。我是來接你的。”我感到她握住我的手是那么溫暖有力,這還是我第一次被這么年輕的姑娘這么緊地握著雙手,一種從沒有過的溫暖和幸福立即傳遍了我的全身,我仿佛是遇到了久別的戰友,親愛的大姐,重逢的親人。
孫晨光幫我整理行李時,她看到我那裝滿書的兩只大木箱時,驚訝地問:“你帶了這么多行李啊,我兩年前下放去柳樹灣大隊時,就背一個包就去了。大隊里把我們生活用品都安排好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這都是書,有些只有上海能買到的。”
她又驚喜地笑道:“這么多書啊,太好了,李朝霞見到了,一定高興死了,這下她可有講不完的故事了。”
我問道:“李朝霞是誰呀?”
“她呀是我們柳樹灣大隊的第二個知青,比我早去了一年,現在是我們柳樹灣大隊的故事王,每天晚上都被孩子們纏著講故事。她跟我說,她肚子里那點故事不知講過多少回了,她特意叫我幫她買幾本書回去。你看我這幾天一直在蕪湖醫院學臨床沒出來過,今天又急著來接你,還沒時間幫她買呢。”
我驕傲地說道:“你不用買了,你找遍蕪湖也買不全我的書啊,我這里馬恩列斯毛,中外文學名著,古今故事應有盡有。”因剛見面不久,我才忍著沒有把自己從小夢想當作家的事說出來,所以我才會有這么多的書。
孫晨光幫我搬著行李,在蕪湖八號碼頭又換乘了一條只有兩層的小輪船,小輪船載著幾十人從青弋江入江口駛進了青弋江,我特意來到船頭,看到入江口有一座古塔立在那里,我很詫異地問孫晨光:“你們這里怎么還有這樣的古塔?掃四舊沒有掃掉?”孫晨光有點詫異地問:“這是中江塔,有幾百年的歷史了,是老祖宗留下來鎮壓江怪的鎮江塔。是要重點保護的。你們上海是不是掃四舊把所有古跡都掃掉了?”。我目送著中江塔漸漸地在船后遠去,直到在視野里逝去,也沒有回答孫晨光的問題。
剛從長江駛進青弋江時,從那么寬闊的江面一下進入這么窄的小河,我的心里還有些失落。但很快,我的心情就好了起來,我發現青弋江水越來越清,兩岸的景色越來越美了。我還從沒見過這么清澈透明的江水,整個江面就像一條碧綠的玉帶,我們的小輪船就是行駛在一條彎延曲折的玉帶上。
經過幾個小時的航行,我和孫晨光已經是一見如故的朋友,我們縱情地暢述著各自的理想和過去。我非常高興來到這里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這么年青漂亮的女知青,她比我只大兩歲,家就在蕪湖,父親還是蕪湖軍分區的干部,兩年前下放插隊到了青弋江公社的柳樹灣大隊,是她父親親自送她去的,這身軍裝就是父親送她的唯一禮物,她一直穿著舍不得換。她現在已經是大隊唯一的赤腳醫生了,她說她很喜歡這個工作,她正在學習進修,爭取做一個合格的好赤腳醫生。她又興致勃勃地講述起柳樹灣,說那就是青弋江最美最古老的一個村莊,說它是青弋江邊的西伯利亞,那是說它的地理位置太偏太遠的原故,在我們知青眼里那就是世外桃園,是極樂世界,所有知道柳樹灣的知青都想去那里插隊,因為那里有密密的連綿不斷的美麗的柳樹林,有那些生活在柳樹林中的純樸的人。她告訴我,我是有幸分到柳樹灣的第四個知青,她是第三個,愛給孩子講故事的李朝霞是第二個知青比她早去一年,去的第一個知青是楊陽,已經去了五年多了,現在已經是柳樹灣大隊的黨支部書記,我就是被楊陽點名要來的。
我已經被她說得神醉情迷,恨不能立即見到那片神秘的柳樹林了。
三、
小客船經過大半天的航行,終于在最后一個小碼頭停了下來,孫晨光激動地對我說:“到了,前面水淺,船開不上去了,我們再走十幾里就到了。”
船一靠穩,就跳上來一個中年漢子,他個子不高,長得結實,手里拿著一個纏著繩子的扁擔,皮膚黝黑,戴著一個印著先進勞動者的草帽,他進船倉時,拿下了草帽,露出頭上許多的瘌俐疤,只有幾根稀疏的頭發。
孫晨光一見他,就興奮地叫道:“柳隊長,你又來接我們了,這就是上海來的蔡兵。”
柳隊長一把抓住我的手,大聲說:“歡迎你來我們柳樹灣,辛苦你了,你能從大上海下放來我們柳樹灣,那是我們的福氣,楊陽又給我們柳樹灣辦了一個大好事。”
他說完就把我的箱子和行李捆好,挑在肩上,我有點受寵欲驚地拉住說:“柳隊長,我自己來吧,哪能要你挑啊。”孫晨光拉住我說:“你就別爭了啊,我們幾個知青都是柳隊長親自來接過去的,這是他的專利呀。”
柳隊長挑著擔子,輕快地在前面走著,扁擔在他肩上一上一下的跳動著,發出吱吱呀呀的歡叫聲。我和孫晨光跟在他后面,看到他壓著扁擔的肩上很快就被汗水濕透了。我已經知道了,他叫柳青松,是我們柳樹灣大隊的大隊長。
我們順著青弋江河流,在軟軟的沙灘上繼續朝上游走去,河里的水越來越淺,已經清澈透底,河底的光滑的鵝卵石清晰可見,一些小魚在悠閑的游來游去,我禁不住跑到河邊,用雙手捧起清水灌滿了肚子,啊,好清涼好甜美的水啊,一下浸透了我的心肺。
我和孫晨光跟著柳青松隊長,不知不覺中就走進了一片密密的柳樹林了。我從沒見過哪里有這么多的柳樹了,順著彎彎的河谷望去,一望無際,密密層層,那一棵棵古老的柳樹已不知有多少年了,一個個枝葉茂盛,柔軟的柳枝又互相纏繞在一起,隨風舞動著,不分不離,行成了一個巨大的整體,就像是一片綠色的海洋。
我已經驚嘆于眼前的柳樹林了,我好奇的問孫晨光:“這里怎么有這么多柳樹啊,太美了。”
孫晨光笑道:“這才是邊緣呢,從這里望上去幾十里,河里河外都是這樣的柳樹林了,我們柳樹灣就在這些柳樹林中,自從有人時,他們就沿著河流開始栽柳樹,你看這些柳樹的生命力都強啊,隨便折一根樹枝插到那里都能成活成林了。我們來后,也順著沙灘插了許多柳枝,現在有的已經長得比我高許多了。”
我情不自禁地鉆到柳樹林中,折下許多柳枝,編成一頂帽子戴在頭上。孫晨光看著我笑道:“你現在越看越像邱少云了。”
我們在密集的柳樹林中穿行了許久,終于看到在青弋江的河堤上出現了一些人家,和那里冒出的一綹綹炊煙。孫晨光指著那些房子說:“到了,那就是柳樹灣,那就是我們的家。”
我們走出柳樹林,來到河堤上,我終于看清了柳樹灣的全貌,這只是個有一百多戶人家的古老村莊,一半座落在河堤上,一半散落在河堤的里面,房子很破很舊,許多是木板房,還有一些是土墻草房,土墻上貼著許多牛屎耙耙,村里最大的房子就是獨立在河堤上的幾間白墻小瓦的舊祠堂,現在是大隊部了,在舊祠堂的左右幾十米的地方各有兩間嶄新的瓦房,顯得很特別。孫晨光指著那嶄新的瓦房說:“這就是我們的知青小屋,是上面遠來的材料,是柳隊長親自帶人給我們建造的,這可是我們大隊最好的房子啊。這邊是我和李朝霞的房子,那邊是你們男知青的房子。”
我有點不解地問:“同是知青屋,干啥要離的這么遠啊?”
孫晨光臉上漂過一片紅云說:“這是他們造房子時決定的,他們說男女有別,要把我們分得遠遠的,這里人樣樣都好,就是太封建了。”
在我們向男知青小屋走去時,從大隊部跑出許多人,對我指指點點的說著:“那就是上海來的下放學生,看他長得多白啊。”一大群衣服破爛,渾身腌臟的孩子像看星星望月亮似的圍攏在我們的身后。
柳青松隊長直到男知青小屋前才放下肩上的擔子,他已經渾身是汗,頭上冒著熱氣。他拿出鑰匙幫我打開門,孫晨光又忙著幫我收拾行李。
這是兩間很普通的瓦房,外面一間的飯桌和凳子都有些舊了,靠里面是一個農家灶臺,旁邊還靠著一些沒燒完的柴火。里面一間是臥室,很干凈整潔,頭頂是用報紙糊的頂。柳青松隊長對我說:“楊陽說你來了就跟他住一起,他到縣里學習去了,還有幾天才回來。這幾天要我照顧你,你有事就跟我說。”
孫晨光一邊幫我整理行李,一邊笑說:“楊陽一個人住這房子,整理的比我們女知青小屋還清絲啊,原來他比我們女知青還愛干靜啊。”
我們還沒忙完,就聽到外面一個婦女爽朗的說話聲:“這個小楊陽,死在縣里還不回來,把人家上海下放學生叫來了,他還不回來帶他幾天,人家一個小娃娃從上海下放來,都可憐啊,看他回來我不罵死他,他那有那么多事,天天在外開會學習。”
話音未落,就進來一個頭上扎著白毛巾的中年婦女。孫晨光一見她就拉住她叫道:“干娘,我還沒來得及去看你呢,你就來了。”
“你這丫頭,這幾天去學習又學了什么新手藝,那天我們村里人不用去醫院就好了,你要抓緊學啊,學會了早帶徒弟呀。”
“干娘,我可沒那么大本事呀,我們赤腳醫生只能看些頭痛發熱的小病,搞好衛生宣傳,應急處理。大病還是要盡快送醫院,耽誤不得的。”孫晨光說完,就對我說:“這是我們大隊的婦女隊長臘梅,我們知青都叫她干娘,她比我們親娘還親。”
我看到臘梅隊長就是一個典型的農村婦女,面目慈善,身體結實,容光煥發,精神抖擻的樣子,一時木吶地不知道說啥了。臘梅隊長仔細打量著我說道:“還是個大孩子呀,第一次離家吧,別想家,把我們這里就當家吧。上海的孩子就是不一樣,長得細皮嫩肉的。”
我挺直腰桿說:“我不想家,我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
“瞧你說的,你們下放學生在我們眼里,就是天上下凡的神童玉女,那要我們教育呀,我們能得到你們來,那是托毛主席的福啊。”臘梅隊長說完,又對孫晨光說:“這孩子剛來,一個人怪可憐的,小楊陽也沒回來,你們就多關照他一點吧。”
“你放心吧,干娘,我們都是知青,都是同志戰友,都是一家人啊。”我聽到孫晨光說的話,心里感到一陣溫暖。
“先到我家吃飯去吧,狗蛋牛蛋聽說晨光姐今天回來,到河里摸了好多螺絲河蚌魚蝦呢,你再等幾天回來,他們可要想死你了。”臘梅隊長跟孫晨光說完,又對我說:“小楊陽沒回來前,你就到我家去吃飯啊,不要自己燒。”
孫晨光說:“干娘,你又為我們忙了,你把我們都要慣壞了。”
臘梅隊長不由分說就拉著我們去她家吃飯,她家離我的知青小屋不遠,就在河堤之上,大門直對著青弋江河谷,站在這里看不到河流,只能看到那無邊無際的密集的柳樹林。西去的夕陽照射著河谷,給遠處的柳樹林鍍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輝,柳樹林中開始升起一層神秘的淡淡的水氣。
臘梅隊長的家是三間普通的磚墻瓦房,有些舊了,但很整潔。堂屋的正中貼著大幅的毛主席像,毛主席像的兩邊是鍍著金邊的對聯“聽毛主席話,跟共產黨走”,橫聯是“社會主義好”。堂屋的方型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晚餐。許多都是青弋江里的魚蝦螺絲河蚌,還有幾只河蟹和一只大河鱉。
孫晨光一邊跟我介紹著說這都是青弋江里的珍品,一邊指責站在一邊縮手縮腳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兩個男孩:“狗蛋牛蛋,你們兩個瘧疾還沒好清,不能長時間呆在水里,會傷身體的。”那兩個男孩憨笑著說:“晨光姐,吃了你給的藥,我們再也沒打過擺子了。我們早好清了。”
這時,臘梅隊長焦急地站在門口張望著:“李朝霞這丫頭,怎么到現在還沒回來呀。她呀,干起活來就不知道完,那些事是一天能干完的呀。”站在后面的狗蛋牛蛋聽她一說,就都跑出去看著去了。
“今天朝霞姐干啥去了?天都黑了還不回來。”孫晨光問道。
“她帶人到十里外的河灘去鋤草護麥去了,本來該我去,可她非要我留下來招待你們,憑她那干勁,不把那活干完不會回來的了。”臘梅隊長正說著的時候,狗蛋牛蛋已跑出去看了一圈回來了,他們驚喜地叫著:“朝霞姐回來了。”大家焦急的神情立即活躍了起來。
果然,一個年輕的頂著草帽的姑娘戴著暮色進來了,她的脖子上掛著一條白毛巾。她進屋后,擇下草帽,露出一頭濃密的頭發和一張秀氣的臉,她先朝我們莞爾一笑,然后對臘梅隊長說:“干娘,害你們久等了,你們先吃呀,何必等我呢。”
孫晨光一邊拉她坐下,一邊說:“朝霞姐, 你沒來,我們那有吃飯的口味呀。”
“你這幾天沒有關顧著學醫,又忘了給我買書吧。”李朝霞問道。
“朝霞姐,你別怪我,我還真忘了,這幾天臨床學習太緊張了,我一步不趕離,都沒回家看我爸,最后是我爸到醫院看我一眼就走了。不過,以后就不用我給你買書了。蔡兵同志從上海帶來了兩大箱書啊。我們發財拉。”孫晨光高興地拍著手說。
“真的?”李朝霞轉眼盯著我,我立即被她那雙美麗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震住了,那是一雙深邃的看不到底的大眼睛。我忙點著頭說:“對,你想要什么書?”
“你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嗎?”李朝霞問道。
“當然有,我有幾十本世界名著,你想看什么都有。”我說。
“太好了,今晚就可以跟他們講《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故事了。”李朝霞沒說完,在一旁的狗蛋牛蛋就問道:“朝霞姐,你是不是要給我們講孫大圣豬八戒煉鋼鐵的故事呀。”“煉你個頭啊。孫大圣豬八戒他們想要啥吹口氣不就有拉,還用煉鋼鐵??斐燥埌?,都涼了。”臘梅隊長打斷了。
我們這才開始吃飯,就又跑來許多大小不一的孩子。臘梅隊長一邊把他們往外趕,一邊說:“今天太晚了,你們朝霞姐還有事,今晚不講故事了。”
“干娘,你別叫他們走,我答應了今晚給他們講漁夫和金魚的最后一節。”李朝霞說著,孩子們都高興地叫了起來。
孫晨光說:“朝霞姐,你故事講的真好,你看他們都聽上癮了,一天都離不開你了。”
李朝霞望著我們說:“我那會講故事呀,我是趕旱鴨子上架,沒辦法。主要是這些孩子太可憐了,有的都長到十幾歲了,連一本連環畫都沒見個,他們沒書讀沒姑事聽,每次看到他們饑餓的眼神,我都恨不能把心里知道的都說給他們聽。”
我們飯還沒吃完,李朝霞就去給孩子們講故事了。我吃飽喝足,和孫晨光臘梅隊長等說了一會兒話,等她們送我回到知青小屋時,已經是半夜了,這一天的見聞太美好太意外了,激動得我一點睡意沒有,也靜不下心看書,就又走了出來,我看到那頭的女知青小屋的燈還亮著,就從我書箱里找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又向女知青小屋走過去。夜是那么的靜,只有夜風吹動柳樹林的聲音像一陣陣松濤傳過來。
我遠遠地就看到在女知青小屋的門口圍著許多孩子,他們還在聚精會神地聽李朝霞講故事,沒人發現我的走近,等李朝霞講完了漁夫和金魚的故事時,大家還念念不舍的不愿離去,這時李朝霞才發現站在遠處的我,她笑著對我說:“這么晚了,你還沒睡,沒有想家吧。”
“沒有,我是給你送書來的。”我說著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遞給她。她十分珍惜地接過書,對大家說:“明天我們就開始講保爾的故事了,現在我們能不能請上海來的蔡兵講一段啊。”
孩子們一起拍手叫道:“好”,我一時激動起來,這對我太拿手了,我開口就說起《海的女兒》:“在海的遠處,水是那么藍,像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同時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
我沒想到我到柳樹灣的第一個夜晚是在講述《海的女兒》中度過的,我記不清我講了多久,我只記得那一張張仰望著我的小臉,那一雙雙貪婪的如饑似渴的眼睛,我的心里有了一種從沒有過的自豪和滿足,那一夜就拉近了我和柳樹灣的距離,使我真正走近了柳樹灣。
四、
我到柳樹灣三天了,楊陽也沒回來,沒人安排我去干活,大家都說要我休息幾天,我白天一個人呆在知青小屋里看書著急,就去找李朝霞和孫晨光,她們都很忙,白天很難見到人。我這時才清楚柳樹灣有多窮多落后了,他們每家都至少有四五個孩子,多的八九個,每家都是一大群人,但沒有一個人身上的衣服不是布滿補釘的,有的人更是破爛不堪的衣不遮體,更不可思議的是許多人一輩子都沒刷過牙,孫晨光常跟一些人爭得面紅耳赤,他們圍著孫晨光爭辯著:“我們老輩子從不嗽牙,許多都長壽了,吃飯的東西有什么臟的,還要用刷子刷呀。以前沒洋牙膏洋牙刷時,我們老祖宗還不過啊。”孫晨光急得直蹦:“這是衛生,不是生病才刷牙的,病從口入啊。反正你們誰不刷牙嗽口的,我就不給你看病不給你藥吃。”
在孫晨光的一再堅持下,許多人開始學會了刷牙,我看到一些孩子刷得滿嘴泡沫血水直流。我真的很佩服孫晨光的韌勁和磨功,一些態度堅定的老人都被她死打爛纏地說服了,一改幾十年的生活習慣。孫晨光生來就是樂天派,整天就喜歡背著大藥箱挨家挨戶的跑,她到那家都會有一群人跟著,沒事也要給人量量體溫測測血壓。全村人都喜歡她,把她當親閨女似的,她一到就忙著燒茶做飯,宰雞殺鴨。我這幾天就是跟她后面去吃飯的。我發現凡是她去的人家,個個都開始注意衛生,鍋碗瓢筷洗得干干凈凈,地面雖然是土夯的,也掃得光亮,還撒上了一些水。
李朝霞只有晚上才能遇到。我找她帶我去干活,她嘻笑著說:“你是楊陽要來的金蛋蛋,我們可不敢拿金箍棒當柴燒啊。你著急就幫我講幾天故事吧,你讀的書比我多,學問比我高,講的比我好。”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是來參加勞動的,為啥不讓我下地勞動啊,我也可以和她一樣白天勞動,晚上講故事呀。
我也理解了李朝霞為啥愛講故事了,她其實是個很內向靦碘的人。完全是這群可憐的孩子打動了她的心,這些個孩子有的十幾歲了,還沒上過學讀過書,他們除了柳樹灣從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子了,這里的許多人一生都沒走出過眼前的這片柳樹林。我也被李朝霞打動了,我不由自主地幫她去講一些她都沒聽過的故事。
這天夜里,我回來后久久不能入睡,我想起李朝霞說我是金蛋蛋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們為啥對我這個上海下放學生另眼相看?那個楊陽怎么還不回來?我越想越睡不著了,我不想再等楊陽回來,我想先好好表現表現。我想起白天李朝霞她們就在前面的河谷里鋤草的事,就想到不就是鋤草嗎,為啥不讓我干?我不能做只會吃飯不會干活的飯桶。
我想著就爬了起來,天沒亮就一個人拿著鋤頭朝那片柳樹林走去。整個柳樹林靜悄悄的,地上的野草沾滿了許多雨露,我來到她們在柳樹林中開發出的那一片片沙地,這里有許多是大家開發的自留地,種了許多種蔬菜,我看到這里有一大片的沙地長滿雜草,就開始鋤了起來,我披星戴月,越干越來勁,整片的野草被我鋤盡,汗水和著露水濕透了我衣裳,我脫掉外罩繼續干著,我感到渾身熱血沸騰,鋤了一片又一片,一刻也不停息。
天亮了,遙遠的天際漸漸發白,然后露出一道道抹紅的霞光,那霞光越來越多,越來越亮,越來越發射出耀眼的光芒,最后是萬道霞光照紅了半邊天空,在那朝霞四射的東方,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像一團巨大的熾烈的火球在熊熊地燃燒著升騰著。
我仰望著那火熱的朝陽和布滿天空的朝霞,忍不住對著廣茂的柳樹林對著天空對著朝陽對著東方縱情大喊:“我長大啦,我勞動啦,這就是我火熱的青春,這就是我沸騰的熱血,這就是我青春的理想。”
霞光照射下的柳樹林變得更加多姿多彩,神秘動人,迷漫著一層薄薄的晨霧,無數根柔軟的柳枝隨晨風舞動著,婀娜多姿,相互纏綿,好像在合奏一首悅耳的交響樂,那密密層層的柳葉碧綠透明,飽含露珠,鮮翠欲滴,照映著斑斕的霞光。
我面對朝陽,跑到河邊,用清水洗干凈臉,又鼓足干勁,鋤了一塊又一塊,有使不完的勁,我生平第一次體會到勞動的幸福和快樂了,我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激情,一點也不感覺到累。直到太陽幾丈高了,臘梅隊長和李朝霞領著大家出工才發現了我,立即有人驚叫起來:“啊吆,不得了啦,這個上海下放學生把我們麥苗全鋤了。”
我剛聽到叫聲時,還以為她們是在嚇唬我的,我只知道北方種麥子,南方種水稻,這沙灘上到處是野草,那來的麥苗啊。但是大家的叫聲越來越多:“那是我家的韭菜啊,完了,我這幾攏韭菜一跟沒剩啊。”
我有點傻了,韭菜,韭菜是啥樣啊?我只聽說沒見過。
有的婦女急得哭了起來:“我家的蕨菜菠菜萵筍蒜苗都是剛出苗,全鋤了,我們今年還吃什么呀。”
我越聽越感到問題嚴重了,她們說的我只吃過,從沒見過,那知道是怎長的呀。我羞紅著臉,呆如木雞的站著,恨不能一頭鉆到河里去。
臘梅隊長大聲對大家說:“你們別叫了,這孩子心多好啊,一大早就出來幫我們干活,干錯了算啥,我們能補種的就補種,不能補種的就算來洪水沖走了。”她接著又慈祥地對我說:“你這傻孩子,干了半夜吧,累了一身汗,快回去休息吧。”
“不,我做錯了事我檢討,我不回去休息,給我個改正錯誤的機會”我低著頭,態度堅定地說。
李朝霞忙說:“你沒錯,該檢討的是我,是我這幾天沒關心照顧好你,沒帶好你,我應該向你檢討。你不要有任何思想負擔,我們一起補種吧。”
我一上午就跟在李朝霞后面補種被我鋤掉的麥苗等,她手把手的一顆苗一顆苗的教我辨認禾苗細心栽培,忙了一上午才種完。中午休息時,沒人說我,我的心里還是不能安寧。我埋頭寫下一份檢討書貼到了大隊門口。
“廣大社員同志們:
我叫蔡兵,是一名來自上海的下放學生,今天早上,我在沒分清禾苗和野草的情況下,把許多麥苗菜苗當作野草鋤掉了,給大家造成了損失。經過這次的教訓,我深刻地認識到,光有書本知識是遠遠不夠的,我決心虛心向貧下中農學習,掌握更多的實踐知識,爭取早日成為一名毛主席的合格的下放知青。
檢討人:蔡兵”
檢討書貼出后不久,我就看到大隊部聚了許多人,我原以為他們是在看我的檢討書,走進一看,原來是楊陽回來了,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回來一大家子的人。
楊陽是個壯實的青年,身材高大魁梧,充滿陽剛之氣。他從外表上也看不出與農村青年有多少區別了,但他舉手投足間還是與眾不同,多了一些文明儒雅和成熟,眼里透著一種攝人魂魄的智慧。他帶回來得是一對夫妻和兩個孩子,那男的四十多歲帶著深度眼睛,一看就是個典型的文弱的知識分子,那女的年輕漂亮,看上去要比他小一二十歲,兩個孩子也很小,大的不到一米高,小的才學會走路。
楊陽對他十分的恭敬,一口一聲的叫著他校長,把大隊部最好的房子搬出來給他們家住,還親自忙前忙后的幫著安頓。
一下午的時間,我們幾十人一邊在田里干活,一邊議論著這一家的人來。他們說那知識分子姓張,是城里的一個中學校長,是楊陽中學時的老師,一肚子的學問,因他家是地主成份,有是個老右派,一直沒娶到老婆,后來娶了他的學生做老婆,犯了錯,一直在被批斗。楊陽這次去就是要把他一家搞來,好照顧他。
五、
直到晚上,我回到我們的知青小屋,才再次見到楊陽。他一見我就親切地問道:“這幾天你一個人住,晚上有沒有害怕?”
“我不害怕,我都十八歲了。”我無所畏懼地答道。
他接著拿出我貼在大隊部門口的檢討書說:“這是你寫的?”
“恩”我答著又暗然地低下頭。他把檢討書交給我說:“收回去吧,你沒有錯啊,不要記在心上了,我們應該表揚你的勞動熱情。”
我收回檢討書,立即有股暖流流遍全身,我不再感到他陌生,而感覺他像兄長一般親切。對于他的情況,我已經聽說許多了,他也是蕪湖市來的知青,他現在已經是全市的知青榜樣和標兵。他五年前下放插隊來到柳樹灣,就和柳樹灣融為了一體,從下放知青干到書記,主動放棄了兩次上調回城和一次上大學的機會。我看著他黝黑透紅的面孔,油然升起許多的敬意。
他叫我坐下,和藹可親地說:“你從大上海下放到這么落后偏僻的地方,還沒適應吧。你受苦了,受累了,我要代表柳樹灣大隊的幾百個鄉親歡迎你啊,感謝你啊。”
我的心里涌動著一種神圣的感覺:“我做好了吃苦受罪的準備,我不怕苦,不怕累,我就是來接受勞動鍛煉的,請你安排我到最苦最累的崗位上去,我一定會向你學習,吃苦在前,享樂在后,扎根農村,貢獻青春。”
他聽完我的表白笑了笑說:“你有這個決心很好,但你首先要搞清楚,你為啥來農村,你是來干什么的,我們不是來吃苦受罪的,這里不缺能吃苦受罪的人。這里缺的是知識是文化是文明,你知道嗎,我五年前來這里時,全村沒一個識字的,連一個記帳的人都找不到。這個柳樹灣也是我們偉大祖國的一部分,這里的幾百個老百姓也是我們的父老鄉親,是我們的兄弟姐妹啊,它們不該是被現代文明遺忘的角落。我們知青首先要做好一個紐帶,一條連接城鄉的紐帶,做好一個橋梁,一條將柳樹灣接通現代文明的橋梁。”
聽了他的話,我仿佛一下聽懂了他為啥要扎根柳樹灣,不愿上調回城的原因了,他的形象在我面前剎那間高大起來。我想起全村人對他的種種稱贊來,有人說他是文曲星下凡,他一來就開夜校掃盲,每個人都被他逼得認了幾個字,現在連八十多歲的老太太都知道自己名字是怎寫的了。有人說他就是鐘馗再世,他一來躲在青弋江里的柳樹林里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小鬼惡鬼全嚇跑了,再也不敢出來,現在家家戶戶晚上睡覺都不用關門了。還有人說,他就是孫猴子路過此地,他一來,那些惡人壞人妖魔鬼怪都躲了起來,不敢露頭了。
楊陽又接著對我說:“我把你要來,不是要你干農活的,我們不缺干農活的人,我是要你來當教師的,你知道我們這幾十個孩子有多可憐嗎。他們都要過渡到青弋江對面再走十里到柳樹鎮去上小學,平時還好,一到洪水季節,這里江面寬,水流急,也就兇險了。過去常有孩子落水被沖走的,這樣,村里人家就不愿送小孩子去柳樹鎮讀書了,去的也都要比那里孩子大好幾歲,也就沒心事讀書了。我一直就想在村里辦個初級小學,讓孩子們早點上學,跟上外面的孩子?,F在,你來了,張校長也被我請過來了,我們的小學校終于可以開學了。”
我見他說完,好像是了卻了一門好大的心事似的,忙說:“你放心,讓我干什么,我都不會讓你失望。”
我們又接著談了許多,我感覺我和他的感情越來越深,我很慶幸能和他同住在一間知青小屋,感到了莫大的幸福。因為,從和他的交談中,我發覺他是個心里只想著整個柳樹灣,從沒有自己的人。
天一亮,我就按照他的吩咐到大隊部,找張校長商量小學校的事,我要當教師了,我又不免有些興奮了。我原以為還早,張校長一定沒起床,我就想繞著大隊部,這個村里最宏偉最古老的老祠堂轉幾圈。沒想到,我一到就發現張校長早起來了,他正在離老祠堂不遠的一片柳樹林里打太極拳,他打得太好了,他閉目運氣,聚精會神,輕展身姿,飄動靈活。我被他的拳法驚呆了,我沒想到這個老右派還有這一手,更想不通他在連年被批斗的情況下,還能保持這份難得的宛如隔世的好興趣。
他的一套拳法打完了,也沒發現我,我也被他看得眼花撩亂,如癡如醉。直到他打完了,收身斂氣,往回走時,才發現我。我忙迎上去道:“張校長,你的太極打得太好了,出神入畫,以后我能跟你學嗎?”
“你是蔡兵吧,你以前學過太極嗎?”他問。
“沒有學過,我只見人打過。”我說。
“你想學的話,以后早上就過來。你看這里的柳樹林多廣,空氣多么新鮮,真是練太極的好地方,練太極不僅能鍛煉身體,更能修身養性,陶冶情操啊。”他望著遠方的柳樹林說。
“張校長,我是來聽你安排工作的,楊陽書記說,我從今天起一切聽你指揮。”我對他充滿敬意的說。
他看著我沒說話,帶我回到大隊部說:“今天就把這幾間大房子清理出來,改做教室,明天我們就開學,好苗子就要早栽,一天不能耽誤啊。”
“明天就開學,我們還沒課本呢?”我問道。
他走進了他住的房子,那就是祠堂邊的一間小偏房,他已把楊陽昨天給他安排的大房間讓出來了,他拿出一堆資料來對我說:“現在還買不到課本,就先用我編寫的材料上課吧。”
我接過那疊沉甸甸的資料,心里一沉,一股巨大的責任壓到我的心上。那一頁頁整齊漂亮的小揩手跡,是我除了敬仰就是崇拜,那功底絕不是一兩年時間能練出來的,再給我十年時間也練不到這等火侯啊。
我捧著資料,像小學生見到老師似的,不知下一步該怎辦了。張校長對我說:“我已經了解了一下這幾十個孩子的情況,他們年齡不一,基礎不同,要區別對待,對有前途的要盡快補缺補差,盡快把他們送到高一級學校時。我們的責任不輕啊,我們這是搶救似教育。”
張校長的話使我心里有了一種神圣的急迫感。我立即帶領楊陽派來的幾個青年準備教室,沒有課桌,我們就到柳樹林砍來一些柳枝打下樁,上面鋪上一塊木板就成了,教室里看上去都是一條條長長的木板,第二天開學時,凳子都是學生們從家帶過來的。
開學的第一堂課就是由張校長親自上的,全村的人幾乎全來看熱鬧了,整個祠堂內外到處都是人,大家亂哄哄的鬧了好久安靜不下來。楊陽的幾次想講話都被吵的講不下去。
當張校長走上講臺時,突然全都安靜了下來,一點雜音沒有。張校長特意穿了一件整潔的新衣服,他先朝教室內外的人深鞠了一躬,充滿深情地說:“感謝柳樹灣的廣大鄉親,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收留了我們全家,感謝你們讓我重返課堂,我是當了一輩子的教師,只有在課堂上,在學生中間,我的生命才會精彩。我今天上的第一節課就是,在任何時代,教育都是治國救國的根本。”
我還清晰地記得我上第一節課時,孩子們一起大叫著:“蔡老師,你還是給我們講故事吧。我們就喜歡聽故事”
“好吧,我們就從講故事開始。”我放下教案說:“我們就從《海的女兒》說起,你們喜歡聽《海的女兒》,可你們知道《海的女兒》是誰寫的,是哪國的,是怎么流傳到中國的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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