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林筆會(5-5)

　　東方佳木：血房子

　　在中國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在中國太多了，到底是哪里我也說不清。總之很美的一個地方，有樹林，有花園，有河道。在這地方有一片黑色的別墅群，就是那種二層的小洋樓，與遠處的農家住宅相比顯得特別高檔。當然了，能住得起這種別墅的絕不是普通人，非富即貴。別墅區周圍有鐵絲網，外人很難進入。

　　“黑房子”這是周圍老百姓給別墅起的別名，在這黑壓壓的房子中間卻有一座是紅的，顯得那么突兀刺眼，極不協調。那顏色說紅又不全紅，墻面上紅一塊黑一塊，斑斑駁駁，像一個穿黑衣服的怪物被扎了很多巨大的傷口，一派血肉模糊的樣子。這么看來倒是有些陰森可怖了。

　　原來這片房子本不是黑的，是紅的。建筑完工之后，全部用紅色涂刷，清新靚麗，鮮艷無比。別墅區的名字也起得別致，叫“天上人間”，是專門請風水大師謀劃的。只因為當地老百姓給別墅起了一個形象的外號，別墅的管理者和擁有者感覺不吉利，所以不得不重新涂刷，改變顏色，涂成了黑色。老百姓給別墅起的什么外號呢?“血房子”。因為那些房子紅得像血，涂黑了之后自然就改叫“黑房子”了。

　　不知道為什么，有一座房子，涂黑了之后經過一場大雨，里面的紅色就滲出來，在漆黑的墻上形成一塊一塊傷口似的紅斑。反復粉飾過數次，甚至戧去原來的墻皮，重新掛皮再粉刷，結果還是照舊，一下大雨就變花。最后只好放棄，不再粉刷。就成了我們現在看到的這個怪樣子。你說玄不玄?但是更玄的還在后頭呢。

　　這座花房子里住的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男的叫白楊，女的叫什么不清楚。房子是白楊的父親，據說是一個老干部送給他們的婚房。老干部叫白干。小夫妻恩恩愛愛，婚后第二年就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取名“白生”。全家上下都歡天喜地。尤其是白生的爺爺，也就是那個老干部，更是喜不自勝，三天兩頭來看孫子。他給小孫子買了無數的玩具，有電動汽車，有遙控飛機，各種各樣。但是說也奇怪，在所有的玩具中，白生最喜歡的是一個大大的仿真鏟車。這個鏟車足有半人高，可以坐上去開著走。小家伙尤其喜歡在上面玩。有時他哭鬧不乖，他媽媽就把他抱到鏟車上，他立即就不哭了。老干部對此非常高興，他逢人就說“看看，我孫子，有英雄氣概，隨我，隨我!”

　　白生漸漸地長大，從會爬到會走。他發出的第一個清楚的字音是“鏟”。學會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軋死你”。這讓年輕的父母很不爽。小家伙雖然為此挨過不少訓斥，但還是會不自覺地冒出這句話。有時是和別人交流，有時是自己嘟囔。他的爸爸媽媽認為是玩具鏟車刺激了孩子，就把車藏起來。但是白生一找不到鏟車就會哭鬧不止。老干部知道后就又給他拿出來，并狠狠地批評兒子和媳婦，說現在的孩子都是小祖宗，他想玩什么就應該給他什么，就是想玩命也得給他。白生聽爺爺這么說，就又學會了一句話“玩命”。當時就叫嚷：“爺爺，我要玩命!”老干部就說：“好，玩命，玩命!”由于受到寵愛，白生見了爺爺也是格外親，當他用稚嫩的聲音說“軋死你，軋死你”的時候，老干部常常樂得哈哈大笑。他只有一個兒子，如今有了孫子，當然如獲至寶，疼愛有加。

　　很快，白生兩歲了。就在他剛過兩歲生日不久，整個別墅區外墻涂黑，他家的墻壁出現了反復滲紅的事情，加上外面流傳的迷信說法，使得一家人都十分郁悶。為什么單單是他們家?為什么別人的房子不這樣?白生的奶奶甚至找巫婆神漢來驅邪，半夜里又是燒香又是磕頭的，也沒有什么用。無奈，老干部就去別的地方又買了一座房子，叫兒子搬家，準備將這座花房子賣掉。他們看好了吉日，準備幾天后就搬家。

　　這天天氣晴朗，雖然是炎炎夏日，但在這綠樹成蔭，清水環繞的鄉村別墅里卻是清風習習，十分涼爽。白生的爸爸開始收拾自己貴重的東西，白生跟著蹦蹦跳跳地玩。黃昏時分，小白生一個人扒著窗臺看落日，他看了一會兒，見太陽慢慢被西天的烏云遮住，只露出一些紅光。他就回身跑到爸爸跟前去喊道：“爸爸，爸爸，快來看，天空流血啦。”見爸爸不理他，他就去拉爸爸的衣服。他爸爸不知道正拿著什么貴重的物品，被他一拽，失手掉到了地上。想到這孩子一直以來盡說不吉利的話，如今又弄砸了他的東西，這位年輕的父親氣不打一處來，揚起巴掌狠狠打了孩子一下。這是他第一次打孩子。可是這一打不要緊，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孩子被腳下的玩具絆了一下，猛地跌倒，腦袋正好嗑在鑲著金邊的紅木茶幾上，當時人事不省。送到醫院后搶救無效死亡。年輕的父親因為親手打死了自己的孩子，懊悔不已，跳樓自殺。母親精神恍惚，不知去向。

　　經過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聯系長期以來發生的怪事，老干部如夢方醒。他找了當年的開發商和鏟車司機，他們的說法證實了他的猜想。但是很快他就瘋了，常常衣著污穢地在外面跑，見人就問：“我孫子呢?我孫子呢?”人家說不知道，他就捶胸頓足地哭喊：報應啊，報應!幾年后有人在外地見到他，仍然口中念念有詞：白生啊，我的白生。來軋死我，來軋死我!

　　你猜到其中的秘密了嗎?老干部為什么瘋瘋癲癲地喊“報應”呢?

　　原來這片別墅所在的地方是大片的良田，土地肥沃，灌溉方便，每畝地能產兩千斤糧食。農民們在這里種地養魚，辛苦而平靜地生活。但是正因為這里的幽美的自然環境，被一個開發商看中，想買了蓋樓。農民死活不賣，說現在有這一畝地能養活一家人，一百年以后還能養活一家人，你給我一萬塊錢，明年就可能不值五千!不靠譜。他們哪兒也不去，要祖祖輩輩在這里生活。開發商就買通相關干部，說這里風水極好，誰住進去都會官運亨通，人丁興旺。并答應事成之后每人送一套別墅。干部們也這樣想：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叫窮鬼們在這里生活呢?因此就調動當地警察幫助開發商強征農民土地。開著警車、消防車、急救車，趁夜色浩浩蕩蕩地去搶地。當年親自坐鎮指揮的就是這個白干。他叫人用鏟車把農民快要成熟的小麥鏟掉，把果樹推到，把魚塘填平。很多農民被打傷，孩子被嚇得哭爹叫娘。有個農民小伙子拼命反抗，站在鏟車前面阻擋鏟除他家的莊稼，被打倒在地。由于夜里光線不好，司機倒車沒有發現，活活將其軋死。白干吩咐偷偷把他埋在了魚塘里。土地被推平，在上面建起了漂亮的別墅。很多達官貴人聽說風水好，紛紛來這里買房居住。那個無辜的農民就這樣含冤死去。據說他剛剛結婚，那天去城里給心愛的妻子買東西，就沒有再回來。有誰知道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已經死于非命，永久地長眠在自己的土地下面!

　　任何悲慘的結局都有悲慘的原因。只是有人只看到結局，看不到原因。開發商將位置最好的一座別墅送給了功勞最大的白干，不知是陰差陽錯還是天意，正好下面就埋著那個死去的青年農民。黑別墅上反復滲出的紅色就是他的鮮血。也許他死得太冤，出來顯靈的吧。很多年后有個風水大師從這里路過，說看到每一座樓頭都掛著一條人命，不知道真的假的。

　　（2013-10-25北京）

　　（群號：22517496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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