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真的《命定》是一部讓人感到欣喜的小說,無論是在小說的藝術上,還是在小說所包含的社會思想內涵上,這部小說都達到了難得的高度。這是一部關于康巴地區(qū)藏人的小說,也是一部關于抗日遠征軍的小說,小說以濃墨重彩的方式描述了兩個藏族漢子的傳奇故事,土爾吉從小被送到寺院,但他卻與頭人的女兒貢覺錯相愛,他們的偷情被發(fā)現(xiàn),土爾吉被暴打后逐出寺院,成為被人唾棄的“扎洛”,貢覺錯毅然與他私奔,但在逃跑的路上,在對佛教的虔誠與情欲的掙扎之中,他棄貢覺錯而去,獨自一人逃亡,貢覺錯的家人騎馬追殺而來,土爾吉看到貢覺錯被抓住,她以自殺威脅家人不要捉他,并大聲讓他快逃,土爾吉內心極為痛苦,他欲救貢覺錯而不能,要逃跑也無能為力,正在這時,另一個康巴漢子以快馬救了他,這個人就是貢布。貢布在一次賽馬會上,殺死了不公正的裁判嘎多,此時也被仇家追殺,他救了土爾吉,兩人一起踏上了逃亡之路。兩人逃離了草原,在金礦上見到了宣傳抗日的隊伍,又參加修飛機場,最后他們參加了抗日遠征軍。勇武的貢布在戰(zhàn)場上屢立戰(zhàn)功,被稱為“戰(zhàn)神”,在龍崗山一役英勇犧牲;土爾吉參加戰(zhàn)爭但又信奉“不殺生”,內心極為矛盾,最后他找到了“醫(yī)療兵”這個最適合的角色,出生入死,得到了嘉獎與尊重。戰(zhàn)爭結束后,土爾吉留在緬甸,每天到山上為戰(zhàn)友守靈,60年后,中國政府終于承認遠征軍是抗日救國的。
這是一部厚重而又細膩的作品,小說在一個開闊的時空中展開,這是一個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的故事,在小說的前半部分,我們可以看到康巴地區(qū)仍延續(xù)著千百年來的生活習俗,搶婚,賽馬,對喇嘛的尊重,對“扎洛”的歧視,部落之間的斗毆,仇家的追殺,家人的和睦與溫暖,朋友之間的肝膽相照,是這里的人們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土爾吉與貢布正是成長于這樣的環(huán)境,他們是傳統(tǒng)秩序的破壞者,也被這一秩序所驅逐,但是在逃亡的路上,他們卻遭遇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以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面目出現(xiàn)的“現(xiàn)代性”。現(xiàn)代戰(zhàn)爭完全不同于仇人的追殺,飛機大炮也遠遠超越了傳統(tǒng)社會的想象,正是在這一艱難的轉變過程中,我們看到土爾吉與貢布如何從個人英雄成長為民族英雄,看到藏族同胞如何融入中華民族的總體抗戰(zhàn)之中,看到他們如何克服血緣、部落與地方的觀念,而獲得了“中國”的整體認同,這樣的認同感來自命運的一體感,也來自血肉凝成的“共同體”意識。從這個角度來看,這部小說又是一個邊緣地區(qū)如何融入中國整體的故事,一個少數(shù)民族如何融入中華民族的故事。正是在這樣不同的層面,《命定》向我們展示了歷史的豐富、復雜與曲折之處。
抗日遠征軍在以往的歷史敘述中常被忽略,黃仁宇的《緬北之戰(zhàn)》與余戈的《1944:松山戰(zhàn)役筆記》向我們揭示了抗日遠征軍的英勇犧牲與戰(zhàn)爭的慘烈,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讓更多的人對這段歷史有所了解。曾參加過遠征軍的著名詩人穆旦,在《森林之魅》中為戰(zhàn)友唱出了“祭歌”,“你們死去為了要活的人們的生存,/那白熱的紛爭還沒有停止,/你們卻在森林的周期內,不再聽聞。/靜靜的,在那被遺忘的山坡上,/還下著密雨,還吹著細風,沒有人知道歷史曾在此走過,/留下了英靈化入樹干而滋生。”達真的《命定》為我們生動形象地描述了抗日遠征軍的故事,那腥風血雨的場景,那慘烈的犧牲,令人觸目驚心,更加珍貴的是,這部小說的主人公是兩位藏族同胞,這讓我們意識到,抗日遠征軍的戰(zhàn)績中也包含著藏族等少數(shù)民族同胞的犧牲,抗日戰(zhàn)爭不僅是全民抗戰(zhàn),也是中華民族的總體抗戰(zhàn),正如封底上康巴抗日遠征軍老兵陶大瑄所說的,這部書“道出了康巴男兒也曾肩負的保衛(wèi)國家的神圣使命”,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這部書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它不僅填補了歷史空白,而且讓我們反思:我們何以長期忽略此段歷史,何以告慰烈士的英靈?
作為一部小說,《命定》不僅具有歷史與理論價值,更重要的是,它在藝術上達到了很高的境地,風格上蒼涼渾厚,而又細膩飽滿。小說的主人公土爾吉與貢布形象鮮明、性格突出,,一個虔誠敦厚,而又充滿內心矛盾,一個英武強悍,所向無不披靡,他們之間的關系親密而復雜,他們的故事曲折、動人而又富于傳奇色彩。小說的前半部擅長使用長句子,敘述節(jié)奏較為緩慢,初讀時較難進入,但那種纏繞與繾綣,可以讓人長久地回味,后半部節(jié)奏有所加快,呈現(xiàn)出了戰(zhàn)爭的緊張感,兩種不同的敘述節(jié)奏都與其表現(xiàn)的生活相宜。在講述故事時,作者善于使用插敘,有如電影中的閃回,讓我們從故事的中間開始,不斷追溯故事的前半部分,或者插入與之相關的其他內容,使小說避免了平鋪直敘,在敘述上得到了很好的調節(jié),并突出了最具價值的部分。小說中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特色是畫面感很強,很多場面都類似于油畫,筆觸細膩,而又具有整體感,我們甚至可以將此書視為一部連貫的以文字做畫的畫冊,或者說,我們閱讀此書,有如在欣賞一部藝術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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