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的琴》是這個夏天口碑最好的電影,豆瓣給了8.3分,很多重要影評人都亮出了五星。一個朋友很激越地給我留言:留住中國電影,去看《鋼的琴》!
實事求是地說,《鋼的琴》沒有朋友形容的那么好,但是,全國文藝青年鋪天蓋地的挺《鋼》聲,卻讓人感到,《鋼的琴》在今天有多么重要,尤其是,《變形金剛3》一旦進場,再鋼的琴也沒有地方發聲。
為了不讓有錢的前妻帶走女兒,下崗工人陳桂林決心自己動手造一架鋼琴。為此,他召集了當年的工友──他們有的混日子,有的開小店,有的當屠夫,有的做工頭,有的報國無門──組織了一支造琴隊伍。
這樣的題材,當然是,悲喜交加。導演張猛做得最好的地方是不催淚,否則光是讓孩子隔空叫幾聲爸爸,也是個唐山大地震;再或者,秦海璐對王千源掏心挖肺地說幾句心里話,也是個泰坦尼克,區別只是,一個沉的是船,一個沉的是廠。這個時候,導演的人生經歷幫大忙了。
張猛,鐵嶺人,出身演藝世家,中戲舞美畢業,給趙本山的春晚當過編劇,在本山傳媒當過副總,所以,雖然張猛在采訪中到處說,《鋼的琴》不是二人轉,但正是東北大地的找樂精神讓這部電影沒有一點點淫傷,基本上,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等億元俱樂部大腕酷愛的搖頭丸,張猛一顆不嗑。沒媽媽的女孩不可憐,沒老婆的男人不可憐,沒老公的女人不可憐,沒人幫的擦鞋婦不可憐,沒人管的老人不可憐。張猛通過不斷橫移的鏡頭作了他的總結:沒有廠的工人才可憐。
這是電影最"鋼"的地方,窮不可憐,病不可憐,沒有組織才可憐。也因此,電影最激動人心或者說最抒情的一個段落就是,工友胖頭的女兒被人欺負懷孕了,臨時湊起來的生產小組一聽,二話不說抄起家伙就集體出發了,當時氣勢和畫面比侯孝賢比賈樟柯都更充盈更快樂,但張猛的問題是,他鋪墊得開,卻收不住,這場G大調的戲草草收場。而且令人更為擔心的是,為了在出道之初就獲得風格確認,張猛的電影無論是音樂還是橋段,都顯得太滿太雜太符號。相比之下,他之前的《耳朵大有福》就更從容更質樸,同樣是引入人物,《耳朵》中的父親通過生活流自然而然進入,而《鋼》中的父親卻符號一樣出現符號一樣死去,這種急于表征的寓意性人物是第五代出道時候的胎記,張猛拋棄早年的散文筆觸,濃墨厚彩地進軍大敘事舞臺,一方面,是責任感的彰顯,憑此他也天南地北收獲掌聲;但另一方面,我杞人憂天一下,這樣華麗麗的意識形態敘事,會不會讓張猛最后對"華麗"上了癮?最近三十年的電影史,我們有很多這樣走火入魔的個案。
所以,從電影院出來,內心真的有些糾結。如果這是一個風生云起的1980年代,《鋼的琴》會讓我把所有的拇指豎起,因為那個年代,我們有很多空間可以追求中國敘事的現代化,而張猛,他也會有足夠的時間去成熟他的風格。但現在的形勢,就像《鋼的琴》結尾,即便王千源造出鋼琴,女兒也終究留不住。換句話說,對于中國電影來說,華麗敘事對抗華麗敘事不是出路,相反,回到《耳朵大有福》的樸素散文流,對于已經登上國際舞臺的張猛,可能是留住女兒的曙光。
而最后,我們還是要給《鋼的琴》五顆星。一顆給工人階級,一顆給東北人民,一顆給廢棄廠房,一顆給男女主演,最后一顆,給勇猛的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