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靖華:蘇聯文學和那個年代
曹靖華(1897-1987)河南盧氏人,翻譯家、散文家,“五四”以來中國譯介蘇聯文學的前驅者,魯迅和瞿秋白的摯友。
曾經有那么一個年代:蘇聯文學寄托、塑造了幾代中國人的愛與恨、青春與夢想。那些偉大的抱負、堅強的個性和敏感的靈魂,通通在譯成中文的俄文字句里找到過共鳴。
對于那個年代過來的人,問一句,還記得《鐵流》、《虹》、《第四十一》、《保衛察里津》、《我是勞動人民的兒子》嗎?對于他們的子孫輩,問一句,這些小說可曾讀過?
對于父與子不同年代的人,同問一句,那個和綏拉菲摩維奇、瓦西列夫斯卡婭、拉甫列涅夫、托爾斯泰、卡達耶夫,以及整個蘇聯文學相連的中國名字,可曾記得?可曾知道?
一個年代結束,一種文學淡出,一個國家消失,一個名字飄落―――曹靖華,一如他自己的散文《飛花集》。
一位研究者曾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發現過一本1931年由曹靖華翻譯、瞿秋白代譯序言、魯迅編校并自費印刷的初版《鐵流》。這個版本僅印了1000冊,當時又是禁書,能保存下來,彌足珍貴。
書的內封上,寫著6個鋼筆字“心愛的書之三”,落款“馮憑”。其后的兩張扉頁上,有一段同樣字跡的“寫在《鐵流》前面”:《鐵流》一出版,就“受著廣大群眾的熱愛”。他也買了一本,兩年間,此書跟著他“在日機的炮火下逃過難”,他卻一直未曾認真閱讀。1934年,國民黨頒布禁書條例和禁書單,《鐵流》被“明令禁止”,這反而促使他認真地讀起此書來,結果發現這“絕非凡品”,而是“明珠”,是“有著絕大意義的一本書”。閱讀中,這本書卻被人拿走了,于是他“好似丟掉了戀人一般,終日念念不忘,大有廢寢忘餐之概了”。后來,此書經過一番周折又回到手中時,他感到如見“久別重逢的故人”,“在半空中懸掛著的一個心,才算落到實地,嘴里不由地說了聲‘我的天,你到底又物歸原主了’”。
著名的江姐和不那么著名的丁佑君,都是被敵人虐殺的蜀中女杰。研究者稱,她們有一個共同的榜樣―――娥琳娜,蘇聯小說《虹》中的女主人公。她們都曾和自己的女友一道買過、讀過、討論過曹靖華翻譯的這本書,都為書中娥琳娜落難受辱而始終不屈的形象所震撼,都立志一旦同樣的考驗來臨之時自己要像娥琳娜那樣堅強。
曹靖華的譯筆被贊嘆為凄清而華美。評論者說,讀過此書的人們恐怕對書中的大部分情節早已淡忘,但相信這樣一個場面是決不會從他們的記憶中輕易抹去的:
“這時月明如晝。月光把全世界都變成了一塊天青色的冰塊……一個裸體女人在通往廣場的路上跑著。不,她不是在跑,她是向前欠著身子,吃力地邁著小步,蹣跚著。她的大肚子在月光下看得分外清楚。一個德國士兵在她后邊跟著。他的步槍的刺刀尖,閃著亮晶晶的寒光。每當女人稍停一下,槍刺就照她脊背上刺去。士兵吆喝著,他的兩個同伴吼叫著,懷孕的女人又拼著力氣向前走,彎著身子……這就是她,娥琳娜。”
曹靖華譯筆下的另一個場面同樣難以磨滅:
一艘白匪的小船向荒島駛來,中尉奔向小船,在他身后,瑪柳特迦毅然地舉起了槍。應聲倒下的,是她的愛人,也是被她擊斃的第四十一名白匪。
抗戰時期,從太行山區敵人包圍中出來的革命青年把一本油印的蘇聯小說《第四十一》送給譯者曹靖華,告訴他,戰士們遇到生死關頭,隨身攜帶的一切都可以拋棄,惟獨這本書和槍留在身邊,或者沖出重圍將它們帶走,或者同歸于盡。
而今,人們評價,盡管蘇聯解體,政治地圖發生巨變,這部充滿著浪漫主義色彩的革命文學作品卻依然閃耀著光華。
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資深外國文學編輯孫繩武在不久前接受記者采訪時,把當年的翻譯編輯工作稱為“替人民過濾‘不良’文學”。他認為,上世紀50年代,由于政治意識形態的影響,中國對蘇聯文學介紹的分量大,現在看來,“也許有些二三流的作品不介紹過來也可以,算是做了一些多余的工作”。
如今,那個年代不再。然而那些“優良”的蘇聯文學,永遠值得懷念。每當這時,就不能不想起曹靖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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