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成了“希特勒”?
劉國震
如果把30年來某些人否定和妖魔化浩然的不懈努力也看做一項“事業”,那么,以S先生2009年3月23日 在其博客發表《浩然和希特勒兼致浩然的徒子徒孫們》(以下簡稱《浩然和希特勒》)為標志,這項“事業”已經發展到一個嶄新的階段。把一個自學成才、老實巴交的農民作家輕而易舉就弄成了納碎頭子那樣的惡魔,《浩然和希特勒》一文,無疑具有劃時代的里程碑意義。
《浩然和希特勒》是S先生繼《高大泉和西門慶》、《高大泉和太監》、《高大泉的前列腺》等文章之后,又一篇“閑話浩然”的新作。這篇文章的起因,似乎是因為一個匿名的網友在S先生博客上罵了一句難聽的話,惹得他把火氣撒到了浩然及其弟子的頭上。那匿名者,果真就是浩然的弟子嗎?我看未必。雖然我并非浩然先生的弟子而只是他的一個讀者,但我還是提醒S先生切勿主觀臆斷?!皯嵟鲈娙恕保坪鯖]有說“憤怒出評論家”的。因為搞評論需要的是冷靜與理性。S先生以往有關浩然的文字本來就不怎么客觀與理性,在氣血沖頭時弄出的這篇東西具有多少說服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S先生把浩然與希特勒等量齊觀,理由是浩然的“冷酷”。他認為“浩然,在他的作品中,對人物有時候表現的和希特勒差不多。馬老四,一個受了一輩子苦的老農民,好不容易熬到社會主義社會,浩然竟然讓他吃草,把糧食省給牲畜吃。還讓他吃得心甘情愿,不讓吃他還生氣。這難道就是農民的代言人塑造的農民形象嗎?你們這些徒子徒孫們,如果浩然讓你爹吃草,你爹會吃嗎?你會怎么想?”我看了這段文字,感覺既荒唐又可笑,便隨手留言:“《艷陽天》中的飼養員馬老四,在青黃不接之季,糧食不夠吃時,吃了點野菜,沒有吃草。他把僅有的一點糧食喂了農業社的牲口,不是一般的大牲口,是剛生下來的小牲口,他怕養不活,在當時,那可是農業社的命根子啊。他吃野菜,不是作家浩然讓他吃的,也不是支書蕭長春讓他吃的。是作家從生活中發現并提煉了這個細節,寫進了作品中。剛建國時,農業社遭受了自然災害,困難時農民偶爾吃一些野菜,并不是怪事。到了60年代,在困難時期,毛主席、周總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也曾吃過野菜。不是誰讓他們吃的,是他們要與人民群眾同甘苦、共患難?!弊x過《艷陽天》的人都知道,馬老四吃野菜(不知為何,S先生一口咬定是“吃草”),不是浩然造成的,也不是剛上任不久的支部書記蕭長春造成的,更不是農業社造成的。那是東山塢遭受嚴重自然災害后,當時的村支書馬之悅(對了,此人“前列腺”比較不錯,那么大歲數了,還黑燈瞎火地闖入民宅意欲奸污人家馬連福的媳婦孫桂英)不走正道導致的。而S先生把這一切都歸罪于農業社和蕭長春,并指責如實寫了這個細節的作家浩然是希特勒那樣冷酷的“魔鬼”, 真讓人無話可說。不知怎的,我腦子里忽然就冒出了小時候讀過的一部外國小說的一句臺詞:“您總得講一次理吧?”
馬老四吃野菜是怎么回事,《艷陽天》第一部第40章中寫得清清楚楚,而且格外動人。大凡稍有一點情商、良知與思想覺悟的人,都不能不為之感動,感動于馬老四的高尚情懷,感動于那個時代水乳交融的干群關系。這個全然不是S先生所說的那樣。指責浩然讓農民“吃草”,更是典型的無稽之談。有些知識分子在城市的高樓大廈里呆久了,已經弄得分不清麥苗與韭菜、野菜和野草了。浩然是逝去了,不能出來講話了,但幸虧《艷陽天》如今還活著,2005年還在再版,要不然,有那么一天,我們的后人會像今天的文學史家考證寫了《金瓶梅》的那個“蘭陵笑笑生”究竟是誰一樣,還要考證一番當初馬老四吃的究竟是什么。這樣的考證,沒準還能成就一批“艷學家”呢。
浩然秉承現實主義文學的原則,既直面農民的疾苦,又善于挖掘他們高潔的情懷和人性光輝,如實寫了一個模范飼養員為顧全大局曾瞞著干部吃野菜,卻被扣上了一頂“冷酷”的帽子,斥之為“希特勒”。照此推理,那讓惡狼吃了祥林嫂兒子阿毛的魯迅先生冷酷不冷酷?讓楊白勞在除夕之夜喝鹵水自殺的賀敬之、丁毅冷酷不冷酷?讓辛勞一生的趙玉林(“趙光腚”)窮得全家只有一條褲子的周立波冷酷不冷酷?讓志愿軍在冰天雪地的防空洞里無怨無悔地吃雪的魏巍冷酷不冷酷?讓自幼投身革命、戰功卓著的保爾·柯察金最終落個雙目失明、癱瘓在床的奧斯特洛夫斯基冷酷不冷酷?還有那個農民的兒子梁生寶,從小逃荒要飯 ,好不容易盼到翻身解放,要搞互助組合作社奔社會主義了,出那么遠的門為大家買稻種,卻連5分錢一碗的湯面也舍不得吃飽,2毛錢一晚的大通鋪旅店也舍不得住,自帶著被窩卷在火車站僻陋漆黑的票房磚墁地上躺了一夜,還美滋滋地想:照黨的指示給群眾辦事,“受苦”就是享樂。柳青這樣寫,冷酷不冷酷?這些作家,都是“希特勒”?
S先生指責浩然“冷酷”的另一個根據是,“蕭長春的兒子失蹤了,蕭長春竟然自己不去找,而且,也不讓鄰居幫他找。說什么,我們不上階級敵人的當?!弊x過《艷陽天》的人都知道,小石頭失蹤與被害,是小說《艷陽天》情節發展和矛盾沖突的一個高潮。在農業社經過廣大社員艱苦奮斗(像馬老四,吃著野菜,勒緊褲腰帶拼命干)終于贏得了受災后第一個大豐收,而堆積在場上的麥跺被大雨淋濕,如不立即拆跺、曬場、打場,全村一年的勞動成果就要爛掉的火燒眉毛的當口(這個,某些只會吃白面水餃而不知割麥、打場、“爭秋奪麥”是咋回事的“秀才”們,可能又是搞不懂的),壞人害死蕭長春的兒子,本來就是一個陰謀。如果蕭長春放任集體的幾萬或幾十萬斤小麥爛掉,而依仗支書的特權讓全村群眾都去給他們家找孩子,恰恰會中了壞人的奸計。民以食為天,那些糧食是東山塢百姓的生命線。失去了它,馬老四那樣的貧苦農民就要繼續吃野菜,甚至逃荒要飯,農業社也會被搞垮。蕭長春忍著喪子之痛,以壓不跨、嚇不倒的毅力和硬骨頭精神,做出那樣的抉擇,正體現了一個共產黨人的大智大勇、大仁大義,體現了一個真正男子漢的大情大愛。蕭長春組織帶領社員們打麥子,同時也安排了兩個治安員調查孩子失蹤一案,必要時向公安機關報案。這種做法有什么不對嗎?要說“冷酷”,那么,毛岸英從小跟著母親坐牢,母親被殺害后他帶著弟弟岸青在舊上海的街頭顛沛流離,受盡了人間的苦難,剛剛迎來了新中國的成立,安穩的日子還沒過幾天,作為父親的毛澤東就把新婚燕爾的兒子送到炮火連天的朝鮮戰場,結果,毛岸英連個子嗣都未能留下就被帝國主義的汽油彈活活燒死。是毛澤東冷酷嗎?燕雀是理解不了雄鷹博大的胸懷的。
其實,《艷陽天》中小石頭失蹤被害一案的描寫,是小說中非常出彩的一部分。如小說第三部第121章,寫蕭長春忙完一天的工作,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端詳著那個小石頭枕了6年的沾著油泥的紅市布小枕頭,“他仿佛聞到一股奶水的香味兒,聞到一股子幼稚的、像剛出土的嫩苗那種氣息。剛強的硬漢子,這會兒再也壓不住他那激動、沉痛的感情了,就像閘門擋不住洪水那樣,燙臉的熱淚,從他的眼睛里涌了出來?!痹谶@個當口,焦淑紅默默地走了進來,一對有情人相顧無言,內心翻滾著洶涌的波瀾。這段描寫,無疑是共和國17年文學中最為感人的經典片段之一。這催人淚下的筆觸,既顯示了作家洞悉靈魂的藝術功力,也充分說明浩然是一個情商很高的人。
浩然是不是“希特勒”,歷史自有公論,讀者自能明鑒,本無須我饒舌。但類似S先生這種行文方式,在文藝界、評論界,卻也似曾相識,許多人都領教過,值得引起注意。這既有政治立場的因素,也有思想方法的因素,同時也是一個治學態度的問題。在某些時候,和作者的性情、人品、學養與修為也不無關系。中國的知識分子,是大都經歷過政治的風霜雨雪的,有的還歷盡磨難,飽受摧殘,甚至罹難。我想,這除去更基本的一些原因之外,知識分子群體的不夠自重自愛,不能以一顆寬厚仁愛之心善待自己的同類,而熱衷于搞文人相輕的“窩里斗”也是原因之一吧? 比如老舍先生,文革中,中央高層沒有任何人點名說他有嚴重問題,需要打倒,相反,作為統戰對象,他是受保護的。北京文聯以養病為由將他安排在醫院,避開暴烈失控的群眾運動,以防不測。但老舍先生性情耿直,不聽浩然勸告,執意要求出院參加運動。結果,他受到了批斗。即使這樣,如果不是北京文聯那位以寫工業題材聞名的女作家跳出來以“崇洋媚外”的罪名揭發老舍,煽動革命激情有余而理性不足的紅衛兵(大都是一些涉世不深的中學生)對老舍拳腳相加,老舍先生大約也不至于投水自殺。試想,假如當時也跳出一名作家,厲聲揭發浩然“像希特勒一樣冷酷無情”,“竟讓貧下中農吃草”,“蓄意為黨和社會主義制度抹黑”,那么,浩然的下場,會比老舍好嗎?
歷史是需要反思的,沉重的教訓更是彌足記取。當浩然那樣樸實厚道的人都成了“希特勒”時,文人騷客們須格外小心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因了你的某篇文字,你就成了東條英機、谷壽夫,抑或是商紂王與隋煬帝。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