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關天茶舍

       《圣經》中有這么一個故事：摩西帶領猶太人走出埃及來到西奈山下，獨自上山去聆聽上帝的旨意。山下困苦不堪的猶太人見摩西久久不歸，想起了以往圍坐在埃及的肉鍋邊有吃有喝的美好生活來。為了照顧他們肉身的需要，他們在山下拜起了“金牛犢”（類似于財神）。攜帶著上帝所頒布的十誡而歸來的摩西見此狀況，勃然大怒，摔碎了銘刻十誡的石版，并發起了一次針對拜偶像者的大屠殺。
　　
　　 幾千年后，另一個摩西式的猶太人卡爾馬克思天才地指出：《圣經》中的這個故事其實記述的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商品拜物教”事件。也就是說，人類自私品質和對物質利益的追逐不僅僅是一種肉身的本能反映，它也是一種“宗教”，一種意識形態。它有著它自己的“生命”，并總會自主地爭奪其意識形態上的“信徒”。從這個意義上，我們也不妨說，《圣經》中記述的這次大屠殺其實也就是人類歷史上被載入史冊的第一次意識形態領域的“階級斗爭”。
　　
　　 在“大海航行靠舵手”雄壯的音樂聲與毛主席“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教導聲中，謝晉執導的革命樣板戲《海港》飽含激情地拉開了序幕。電影說的是在上海的碼頭上，裝運工作正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圍繞著先裝運運往非洲以支援那里的“反帝斗爭”的稻種和小麥還是先裝運運往北歐以賺取外匯的玻璃纖維的問題，工人階級隊伍里產生了不同意見，從而造成了兩種貨物在運輸線上的“擁堵”。當然了，在這意見的背后，是“兩條路線的斗爭”（也就是“商品拜物教”與“創造共產主義新天地”兩條路線之間的斗爭），因而所謂兩種“貨物”也就成了兩條路線的隱喻。堅持貫徹黨的八屆十中全會精神的黨支部書記方海珍同志認為：“政治影響大如天”，在她的斷然定奪下，“賺取外匯”給“革命的國際人道主義援助”讓了路。而心懷不滿的“資產階級壞分子”錢守維則煽惑工人小韓追求“自由”，并偷偷在運往非洲的糧食中摻雜進了帶毒的玻璃纖維，借此出“革命路線”的丑。當然，就像許多類似的故事一樣，電影安排了這樣的結局：追求“自由”的工人小韓在憶苦思甜的教育下幡然悔悟，拋棄了“當工人見人矮三分”的想法，又回到了無產階級革命“選民”的隊伍中。而資產階級分子錢守維，則在逃往“美帝國主義”的懷抱的途中被抓，從而深刻地教育了革命群眾。當然，至于這位錢守維先生的下場，估計就要和西奈山下那些金牛犢的崇拜者們的下場差不多了。
　　
　　 只可惜，電影可安排不了現實生活的結局?，F實生活自有它自己的安排。正如眾所周知的那樣，后來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把“八屆十中全會”的總路線徹底掉了個個兒———這次，“革命的國際主義援助”要給“賺取外匯”讓路了；“創造共產主義新天地”要給“商品拜物教”讓路了；而在我們謝導的電影中，上海港的方海珍書記也要給芙蓉鎮的胡玉音老板讓路了。
　　
　　 毋庸置疑的是，這一次的“讓路”的確極大地解放了僵化的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制約，并大大地給我們的綜合國力的“胳膊”上，平添了許多的肌肉，并讓許許多多的中國人的錢包象氣泡般鼓脹了許多，因而脫離了貧困的處境、過上了“小康”生活。這當然也是一種歷史的必然，正如我們的路線總設計師所說的那樣：“只要不搞活經濟，不改善人民生活，任何一條路都是死路”。當然，人們一過上小康生活，對所謂的“革命的國際人道主義”也就再也沒有什么興趣了，“階級斗爭”也成了一個過時的笑話而被扔進了歷史的回收站。
　　
　　 不過，在人類文明的的進程中，似乎存在著一種神秘而又惡毒力量，每當人類取得一點點的進步，都將遭到來自它的瘋狂嫉妒與加倍的反撲。30年后，我們遺憾地發現，與我們的“小康”相伴隨的，不僅僅是財富與進步，還附著著許多象癌細胞般罪惡與墮落。在這30年里，另一種意識形態占據了統治的地位，西奈山下的“金牛犢”趕走了一切傳統的“神靈”，并向世人頒布了一個唯一的、獨裁的“宗教”———“商品拜物教”。并且，它也向世人頒布了它的鐵的律法，就是“窮的會更窮，富的會更富”。
　　
　　 這是怎樣的一個“宗教”啊，在這個“宗教”的“教堂”里，裝卸工人小韓們將被無情的剝奪他們那剛剛感到的一點點作為無產階級“選民”的自豪感，而被丟棄在“下崗”的處境中。即使他們腦子靈活，為了保住那一點剛得到的“小康”而做起了小買賣，可要是不幸又被那如狼似虎的、謀求壟斷的地產商看上了他們做小買賣的地皮、從而玩起了“強拆”的把戲呢？假使我們的小韓們再一次地幡然悔悟，因而決然地去了“民主”而“自由”的美利堅合眾國，以追逐其“正當的”青年時代的夢想，并且成功地在華爾街當上了白領，又能如何呢？等著他們的，不還是該死的金融海嘯嗎？
　　
　　 讓我們再看看電影中的錢守維及其后繼者們吧。如果他們僥幸躲過了過去那“無產階級”的“專政”，在這個新時代里，他們就是“商品拜物教”理所當然的“神父”，并用他們手里賺的的大把大把鈔票向世人宣揚著“悶聲發大財”的“基本教義”。當然，此時的他們已經看不起向運往非洲糧食里投毒的小伎倆了，為了宣揚他們的“基本教義”，他們更熱衷于肆無忌憚地向無產階級的嬰兒們的奶粉里投毒！
　　
　　 他們為什么會如此地肆無忌憚呢？因為在“商品拜物教”的教義里，沒有“仁慈”這兩個字；在“商品拜物教”一枝獨秀的這個時代，人們早已被告知：“再也沒有階級斗爭那回事兒了，你們受窮，是因為你們自己不努力，人是可以自由地追求財富的。來吧，交點學費，來學一點成功學吧，總一天，我們的金牛財神爺會保佑你們發財的，如果你們挺得過毒奶毒蛋的考驗的話”。
　　
　　 瞧，多么地動聽。只是，即使你徹底地跪倒在那財神爺的跟前，財神爺就一定保佑你嗎？其實，財神爺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靠不住的。因為，在它的“圣餐”里，含著“異化”的毒素。也就是說，當你在這個世界上得到得越多，你的生命的主體就越將游移到外在于你的地方，對你實施它那冷酷的奴役；你越“有”，就越“無”。就正如《圣經》上所說：“金錢將數落你的罪，吃你的肉，如同火燒”。
　　
　　 當前這場由美國引發的愈演愈烈的世界范圍內的經濟危機不正為“商品拜物教”所宣揚的極端利己主義的本質做了一個絕妙的注腳嗎？既然，“商品拜物教”的“原教旨主義”正在向整個人類的精神世界投毒，那么，手持上帝的十誡的摩西還能壓制住他的憤怒嗎？
　　
　　 于是乎，一個新的歷史處境就這樣尖銳地擺在了每個人的面前，就像它尖銳地擺在西奈山下的猶太人的面前一樣。擺在我們每個人面前的選擇也就有了兩種：是死心塌地地淪為“商品拜物教”的教徒、乖乖地去領受財神爺發給的帶著三聚氰胺的“圣餐”、以期在這個偶像崇拜的“宗教”的“教堂”謀得一個隨時會失去的座位、以乞得財神爺的保佑和垂憐呢？還是在奮勵著“造新天地”的革命激情、懷揣著“天國是你們的”的永恒盼望、挨凍受餓地征戰在“階級斗爭”的西奈曠野中？
　　
　　 我想，這恐怕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種兩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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