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可忘記易先生本是漢奸
□邵 明
●若說沉溺一己之肉欲而甘愿墮入萬劫不復之境地的行止可恨、可笑、可憐、可恥,那么,為了所謂的愛情而背棄家國正義也并不能削減其可恨、可笑、可憐、可恥之分毫。文藝評論者有責任出于價值考慮提醒觀眾:千萬不可忘記易先生本是被人恥罵的漢奸,而露骨的情色內容也不能因為包裝的精美便成為藝術品。
在張愛玲的小說原著《色,戒》中,對于“性”的描寫不過是間接性的閑閑一筆,而且作者寫“性”的用意恰恰在于否定“性”的重要性。
張愛玲是帶著感同身受的理解與哀憫凝視王佳芝為愛而死的極端清醒與極端糊涂。在創作《色,戒》之時,小說主人公的男女原型及其“本事”(國民黨女特工鄭蘋如刺汪偽情報要員丁默村)必與作者自己和汪偽高官胡蘭成的愛恨情仇互文生義吧?于是我們恍然大悟,既然王佳芝/易先生(鄭蘋如/丁默村)是張愛玲映照自身難堪歲月的鏡像,那么,無怪乎小說原著堅斥“性”的意義而力挺“愛情”了。試想,背叛“同志”、背叛民族,放過易先生這個滿手沾滿同胞血污的日特精英,本身便是百口莫辯的自污名節之事,若沉迷的原因竟然是肉欲,那將令人情何以堪!?相反,根據某些“人道的”、“人性的”、“小資的”邏輯方式,愛情卻可以獲得特赦。只要有愛,世間一切話語都可以當作耳旁風,任它起落聚散。因而,老易毫不遲疑地處死王佳芝和她的同學的舉動,卻能得到作者明抑暗揚的款款體悟:“她臨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儼儼然成就一曲地老天荒的愛情絕唱。
小說自然可以用敘述性的語言細致地交代王佳芝心理狀況微妙而意義重大的變化,從而使情節的陡轉不至于生硬突兀、邏輯斷裂。可是,若電影導演不愿以畫外音插入的方式破壞故事的生活質感(畢竟,誰能在生活中聽到別人內心的聲音呢?),那么,瞬間心理轉換的表現對于電影而言,就是一個極為困難的任務。不過,李安卻自有辣手狠招,電影版《色,戒》“創造性”地放大、厚描、鋪陳了王佳芝與易先生的性事,其熱烈程度,足足釀造了一次現在依然在升溫的全球性話語事件。
影片中的王佳芝完全因為性而被易先生俘獲,肉體的快感使得國家、民族、抗日、救亡等等話語對于她本來就不徹底的主體意識終而土崩瓦解。姑且不論王佳芝行為的青紅皂白,無論如何,她的背叛獲得了一個強有力的支點:“性”,電影情節也因此具有了可以自證合理的邏輯。正因為如此,內地觀眾往往指責剪輯后王佳芝的轉變過于僵硬。
所以,盡管電影《色,戒》的廣告宣傳始終以張愛玲開道,李安在一切發布會場合每每言必稱張愛玲,而且,某享有“盛譽”的華裔美籍教授亦盛贊李安版《色,戒》改編極其成功,盡顯原著幽微之意云云。但是,將王佳芝心理轉換的深層動因干脆利落地歸結為性,并以火爆激烈、震人心魄(在香港被界定為三級片、在美國則是頂級限制NC—17級)的性場景說服觀眾接受這一心理轉化,無疑是大違張愛玲本意的一次極為強悍的改寫。
這一改寫獲得了可觀的效益,直指其深層本質,就是大導演、大明星、大制作,以高度的藝術水準賦予情色內容以價值合法性,所以,電影雖然名為《色,戒》,卻以勃勃的興致正面描摹性事奇觀,正是“勸百諷一”之古諭的生動注釋。上述種種同時是其票房成功的根本原因所在,這同時意味著,李安并非因為電影語言難以描摹微妙的心理狀態方才替代性地著意于可以形諸銀幕的“性”,事實上,“性”正是李安處心積慮的目標。這也是李安繼武俠題材、同性戀題材之后的又一次“鋌而走險”。
盡管李安以“性”易“愛”使得電影版《色,戒》有所不同于小說原著,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二者存在著本質性的區別。若說沉溺一己之肉欲而甘愿墮入萬劫不復之境地的行止可恨、可笑、可憐、可恥,那么,為了所謂的愛情而背棄家國正義也并不能削減其可恨、可笑、可憐、可恥之分毫。裴多菲傳唱世界的名詩本是如此內容:“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所以,就王佳芝因為一己之私(不管是私欲還是私情)乃自甘沉淪這一點而言,二者一模一樣,電影不過撕破了溫情的面紗直現肉欲真實而已。然而,最令人驚詫的是如下事實:小說在發表的當年便招致嚴厲的批評(“為漢奸張目”),而影片自放映以來卻一度出現了一邊倒的贊美唱和之聲。難道我們真的傷疤已好,可以全然忘記歷史的劇烈愴痛了?若說影片放映后,醫學專家告誡觀眾不可盲目模仿影片中的性愛動作以免受傷是出于生理考慮的提醒,那么文藝評論者也有責任出于價值考慮提醒觀眾:千萬不可忘記易先生本是被人恥罵的漢奸,而露骨的情色內容也不能因為包裝的精美便成為藝術品。 (作者系安徽省委黨校科文部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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