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小說研究第一課

　　2014年9月17日

　　上課了。

　　今天是我們這學期的第一次課。按照慣例，我們用一部分時間來介紹一下這個課。首先把課程名字告訴大家，叫“魯迅小說研究”，2014年北京大學選修課，如果這個搞錯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糾正。

　　首先來講一下本課的性質(zhì)，本課的性質(zhì)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北京大學中文系的專業(yè)限選課。為什么要故弄玄虛，寫一下中華人民共和國北京大學中文系呢?對孔老師稍有點了解的人會知道，孔老師貌似調(diào)侃的話語中基本沒有一個字是多余的，最不嚴肅的人其實是最嚴肅的，最嚴肅的人其實是最不正經(jīng)的【眾笑】。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人知道，正在有一股強大的邪惡勢力，企圖把北京大學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分開，所以本人特此要在“北京大學”前面加上“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偉大的定語。有一股勢力想把1949年之后的北京大學叫做偽北大，那么在座的很多同學將成為偽北大學生，本人是偽北大教授，你們將來的文憑都是一錢不值的。正像有一種勢力要把中國變成美國的殖民地一樣，這股勢力同樣首先要把北大變成美國的學術(shù)殖民地。他們已經(jīng)在各個領(lǐng)域早早地動手，我們這個國家的很多學者已經(jīng)是買辦學者、漢奸學者。他們拿著帝國主義的錢為帝國主義做學問，但是在中國的土地上使用著中國的資源。有人就想像中國銀行變成美國銀行的分行一樣，把北大變成美國高等教育的一個分支機構(gòu)。那么我指的是哪些具體的事情，恐怕在這里是一言難盡，但是對教育有所關(guān)心的人，應(yīng)該有所觸動，我們被殖民化的過程正在加速。像我們很多老一代學者所指出的，我們中國的文史哲正在變成以漢語寫作的美國的文史哲。

　　我假期還去了一趟臺灣，我們還在擔心臺灣搞臺獨、搞去中國化，還在擔心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大陸自己呢?我們大陸自己已經(jīng)在多大程度上去中國化了。所以我在這個位置上工作的時候，我要捫心自問：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北大教授嗎?當然我有義務(wù)、我有責任這樣自問，同學們可能沒有這樣的義務(wù)，但是多這樣一個思考的角度沒有壞處。你要想一想你是中國的北大學生嗎?這樣想是不是有必要，我也沒有最終的闡釋權(quán)，只是提供給同學們這樣的一個解釋的性質(zhì)。我自己認為，我所上的這個課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北京大學的課，我認為當下除此之外的北大是偽北大。當然我尊重別人的學術(shù)觀點，但是如果有人把1949年以來六十多年的北大說成偽北大，那么我愿意與之斗爭!這是講一下我們這個課程的性質(zhì)前面為什么要冠以“中華人民共和國”。

　　聽過我別的課的同學會知道，本師主張，學術(shù)要有鮮明的傾向性，學術(shù)也好，文學也好，文化也好，都不過是政治的某種表現(xiàn)，都是政治。你說這里沒有政治，不是你無知就是你裝，二者只能選一。就我們北大內(nèi)部來說，這個課是專業(yè)限選課，在我看來，它應(yīng)該成為全中國人民的限選課。一個中國人不了解魯迅，不了解魯迅的小說，你還當什么中國人呢，你還當什么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呢?!沒有魯迅就沒有中華人民共和國，當然不是說有了魯迅就有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魯迅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之間還差很大一塊呢，還需要其他仁人志士來浴血奮斗。但是那些仁人志士為什么要浴血奮斗?沒有魯迅他們知道浴血奮斗嗎?他們知道為誰浴血奮斗嗎?所以說，正像沒有北大就沒有新中國一樣，沒有魯迅也沒有新中國。所以研究魯迅應(yīng)該成為全中國人民的限選課。我還沒說是必修課呢，只說是限選課。

　　我們國家為什么今天糟糕到這個樣子?為什么國將不國、黨將不黨?大家知道這一年多來，用網(wǎng)上調(diào)侃的話說——各地黨組織遭受了嚴重的破壞。我們愿意看到這樣的場面嗎?我們不愿意看到，我們愿意看到各地黨組織都是健康的，都是為人民服務(wù)的，一個都不被抓起來才好。但是沒有辦法，我們眼看著一個個黨的干部坐了監(jiān)獄。我有時候搞不清楚，是現(xiàn)在共產(chǎn)黨干部在監(jiān)獄里的多，還是1948年的時候在監(jiān)獄里的多?真的搞不清楚了。原因有很多，我不是政治家，我是搞文學研究的，我就提出一條，如果大家好好讀一讀魯迅，何至于此。有多少人心里還有魯迅?沒有。當然還要補充，不是說讀了魯迅就能解決問題，這是兩個邏輯問題。那么就我們北大中文系來說，魯迅應(yīng)該是每個人的基本功，哪怕你是研究漢語的，你是研究純語法的，你是研究發(fā)音的，魯迅的文本都是你最佳的學術(shù)資源，更不要說從文學的、從思想的角度來考慮。社會上也有些人問我，說：“孔老師你這么霸道，你有什么基本功啊?”我說如果說本人有幾分霸道的話，是有那么一點基本功的，其中一個基本功，或者說最重要的基本功就是魯迅。如果把他比作一門武功的話，魯迅是我們的基本功。就像金庸小說里講的太祖長拳一樣，有了這個基本功你再去練別的武功，那都比較簡單，比較順理成章。我為什么能夠在比較短的時間內(nèi)，準確地判斷出社會上的各種人和事，事后證明幾乎沒有錯誤，有的時候別人也能判斷出來，但他比我慢，有的慢好幾天，有的慢好幾年，有的十年還沒趕上。根本原因在于我讀魯迅，很多事情魯迅早都說過了。

　　信佛教的人，信凈土宗的人，法師會告訴他：我們?nèi)硕际怯廾恋模孔约翰蝗缈糠穑驗榉鹛貏e偉大。這是一種教派，他的一種主張，我們用這個邏輯來看，他實際是說人要外假于物，荀子說的“性非異也，善假于物也”，借助前人、借助偉人。那魯迅就是我們現(xiàn)代的圣人，就是現(xiàn)代的偉人。魯迅早都看清的事情，比我們多看了一百年、一千年，我們?yōu)槭裁床唤柚?當然只有一個魯迅不夠，還要有毛澤東。王震將軍臨終的時候說：“毛主席比我們多看了50年。”我說王震將軍說得可能還不夠，毛主席可能比我們多看了五百年。但是毛主席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如果不讀魯迅，毛澤東也沒那么高深的功夫，毛澤東一樣站在了魯迅的肩膀上，只不過他做出了比魯迅更偉大的事業(yè)。魯迅不是做事的，魯迅是給大家指明道路的、照亮道路的。

　　所以就我們中文系的人來說，把魯迅好歹弄明白，弄得一知半解也行，無論干什么，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很厲害、你很霸道，而且別人搞不清楚你為什么這么霸道。它是大有好處的。我經(jīng)常跟我們系的領(lǐng)導還有學校領(lǐng)導說，我們的同學們大多數(shù)不是要做學問的，別老成天跟學生說怎么怎么做學問，顯得你好像多愛學問似的。真正會做學問的人跟學生談什么學問呢?那不是欺世盜名嗎。大多數(shù)同學不做學問，大多數(shù)研究生都不做學問，大多數(shù)博士都不做學問，他們要做人!作為中國最偉大的大學，你要告訴學生怎么做人!要教給他們到社會上怎么不吃虧，怎么健康地做人，還要活得好!怎么做到這些?我們老師有那么偉大、有那么了不起嗎?沒有。我們老師也是個指路的人，可以告訴大家向誰學習，用我們自己的經(jīng)驗教訓告訴同學們，讀哪些書少走彎路，怎么樣讀書能使自己頓悟。所以，根據(jù)我自己的體會，我覺得把魯迅弄明白，哪怕弄得一知半解，我們不論將來從事什么職業(yè)，哪怕你當個壞人，你都壞得頂天立地。人不能保證自己永遠做好人，當然我們爭取做好人;但假如不幸，墮入風塵怎么辦呢?我曾經(jīng)在評價金庸小說的時候說，金庸小說塑造了很多壞人，但有一些壞人很可愛，我就推崇了金庸小說里三個偉大的壞人：一個叫血刀老祖，壞人，大壞人，壞得頂天立地;一個叫南海鱷神，壞人，四大惡人之一，岳老三，壞得很有原則，壞得很可愛;還有一個是《笑傲江湖》里的田伯光，是個采花大盜，也是為了自己的原則可以付出生命。做壞人都有原則，壞得有哲學。當然我不是推崇大家要做這樣的人，即使不幸落入那堆兒了，還是一個閃光的人。這是我就這個課程性質(zhì)順便談?wù)勎覍︳斞傅囊粋€整體的評價問題，以后我們還會零零碎碎的說很多。

　　時間、地點、人物不用說了，只為一些旁聽的朋友補充的。很多人老問我：老師你上課的時間地點，我真是回答不過來。你說這個社會上很多朋友，利用各種機會得知了我的某種聯(lián)絡(luò)方式，你得知就得知，一人沒事偷著樂就完了，是吧?你不要跟我聯(lián)系，你跟我聯(lián)系，我真的沒有時間答復(fù)你。你知道一個中秋節(jié)我收到多少條祝賀節(jié)日的短信嗎?我相信你的真誠，我感謝你，但是你知道隨便過這么一個節(jié)，收到了數(shù)以千條的短信。我去古巴一個禮拜，那里沒有網(wǎng)絡(luò)，我回來打開手機一看，微信兩萬多條【眾笑】。我沒有都去看，我在這里請朋友們原諒我，我沒時間去答復(fù)你。我覺得你自己能解決、能查到、能問到的，我一律不答復(fù)，我答復(fù)的問題實在是你自己解決不了的。我們這上課的時間就是每周三的七八節(jié)。有的人我確實忍無可忍，我告訴他七八節(jié)了，他還要問：七八節(jié)是什么時間。15點10分到17點，大概是這個時間。有時候我們可能提前點下課，有時候可能會稍微推后點，我們中間不休息，大概兩個小時左右的課程。地點就是這里，理教103，這個地方離我們東門比較近。我好像經(jīng)常被安排在理教。這個課的選課人數(shù)是一百個。這就是我們這個課的時間、地點、人物。

　　當然我們的課上每一次都有大量的外面的朋友來聽課，這個我表示很歡迎，但是希望大家是真的來聽這個課的內(nèi)容，而不僅僅是來看一看這個孔慶東長什么樣【眾笑】。我們這個課，每次都是一開始人比較多，上到一半的時候人開始減少，就像魯迅說的，隊伍越到后來越精粹，我希望留下來的精粹的人能夠成為孔夫子三千弟子里面的七十二賢人。其實孔夫子這么偉大的教育家，他的成材率也是很低的，三千弟子才七十二賢人，成材率2.4%嘛，3%都不到，所以我們想一想，對自己還是蠻有信心的。

　　下面按照慣例說一下授課與考核方式。我的講課呢，我不習慣于羅列章節(jié)：第一，魯迅偉大的思想，第二，魯迅偉大的藝術(shù)，第三，什么什么……我不太習慣那樣講，我也會那樣講，我是語文老師出身，我喜歡用語文課的方式來講文學，我們就解讀魯迅小說原文，拿一篇原文來，我們像上語文課那樣逐段的、逐句的來講解。

　　最近我講過一個老掉牙的文章，叫《為人民服務(wù)》，據(jù)說在網(wǎng)上很轟動，還有人說這是千古第一演講，我說這是胡說八道，毛主席的《為人民服務(wù)》才是千古第一演講，我說的《為人民服務(wù)》本身是千古第一演講。那我講《為人民服務(wù)》就是逐字逐段的講，《為人民服務(wù)》一共764個字，不到800個字，將近800個字，正好是高考作文的篇幅。《為人民服務(wù)》是高考作文的寶典，熟讀《為人民服務(wù)》，高考作文絕對能夠逼近滿分，最好的高考作文就是《為人民服務(wù)》，當然，這個意義絕不僅僅于此。我的講課方式就是解讀魯迅原文。

　　那么考核方式，我大概是這樣想：我期中、期末的時候各留一次作業(yè)。什么作業(yè)，形式待定。一般來說，大家知道是寫什么論文，但是老寫論文這個東西好不好?有的時候我也想響應(yīng)黨中央的號召，深化改革，怎么深化不好說。你比如我講金庸課的時候、講武俠課的時候，可以讓同學們寫一段武打，上學期講金庸就請同學們寫了一段武打，我覺得這個還挺好。魯迅的課，讓同學們寫什么不好說，魯迅他也不擅長武打，也沒有什么緋聞，寫什么不太知道，反正這個到時候我再想一個形式吧。把期中、期末作業(yè)折合為本課的成績。

　　那么在這里，我還要再強調(diào)一下——其實每次強調(diào)，每次好像不能百分之百的有效：嚴禁抄襲!本人的光榮歷史是一輩子從不作弊，不論考試還是其它的事情，我以不作弊為榮。所以我對別的方面很寬容，我對作弊這個事比較痛恨，我是不喜歡和遇見作弊的人、不喜歡遇見抄襲的人。可是如果選課的同學比較多，這個抄襲沒有辦法核實，那我就擴大打擊面：疑似抄襲，以抄襲處理——我覺得不是你寫的，那就不是你寫的。因為我們中文系的文字和其它所有專業(yè)都不一樣，其它所有專業(yè)的東西它都可以由別人代寫，因為里面沒有“我”，沒有那個自我的“我”，我們中文系最了不起的一個地方就是到處都有“我”，你上了幾年中文系要知道什么叫“我”，要有我的尊嚴、我的快樂、我的風格，所以說文學上有一句話叫做“風格就是人”，沒有風格你就不成其為人。所以在考試作弊這件事情上，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恢復(fù)古代的刑罰，不論大小考試，只要發(fā)現(xiàn)疑似抄襲一律斬頭。因為我覺得考試能作弊的人什么壞事都能做得出來。

　　那么我在這里不厭其煩地再次提醒某個國家的學生：某國同學，你們幾乎每個學期都讓我火冒三丈，其實我對你們很不錯，我很同情我們兩國有著共同的遭遇，我們都曾經(jīng)是被侵略國家。貴國的同學那么有民族尊嚴，那么有民族自豪感，能不能在這件事上有點羞恥之心?這個國家的同學每個學期都大面積抄襲作弊，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批評這個國家的同學，可是就在上學期我的課上，仍然有一批同學，以非常簡單的方式到網(wǎng)上宕篇文章就交給我。我呢，不厭其煩，我很累，上學期我的課有三百多個同學啊，那么我給了一些同學零分，有的給了不及格。有的同學竟然還不知羞恥，竟然把家長從他的祖國搬來向我討要成績，然后說：老師請你給我成績，不然我們國家的尊嚴就沒有了。我說這叫什么邏輯?貴國的尊嚴是這樣樹立起來的嗎?所以我在此再次提醒這個國家的同學：我不得不對你們加以格外的“關(guān)照”。其實你們國家的同學讀了我研究生的都不錯，據(jù)說讀了其它老師研究生的也不錯，但是本科生為什么這么差?你們國家的形象都被你們毀得體無完膚，做人做事如此的不合傳統(tǒng)倫理，還標榜你們有什么儒家文化，哪里有儒家文化?!漢奸賣國賊拼命地向我們灌輸，說什么中國大陸的儒家文化都被摧毀了，儒家文化在“亞洲四小龍”那里。“亞洲四小龍”我全部見過，哪有一絲傳統(tǒng)文化?不忠不孝，人倫喪盡，甘當美帝國主義的走狗，儒家在哪里?就看看你們在北大的表現(xiàn)就知道了。那么我這樣說，并不是專門為了批評這個國家的同學，也希望中國同學和其它國家的同學引以為戒。上學讀書是一件很尊嚴的事情，很榮耀的事情，很嚴肅的事情，我們可以活潑地、快樂地去學習，但是內(nèi)心要有一種對知識、對天理的敬畏。我沒有參加今年的開學典禮，我不知道今年的開學典禮是哪位老師給大家訓話，有沒有講類似的內(nèi)容。我記得有一個學期是曹文軒老師講，講得非常好：人要有敬畏之心，敬畏天理，敬畏書本，敬畏老師。所以我在開課之初，先強調(diào)一下這個法律的尊嚴。

　　那么魯迅小說具體講哪些呢?魯迅小說我以前講過若干篇，涉及到若干篇，本學期我想以非著名作品為主。這是我的一個改革。任何一個學校的現(xiàn)代文學老師如果講魯迅，肯定是講《阿Q正傳》、講《孔乙己》、講《狂人日記》、講《藥》，我們都知道這些是必講的，而且這些作品也確實太偉大了，怎么講都能講出精彩來，我也講過這些作品。那么我這個學期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專門講一些大家不知道的魯迅作品。我們中文系的人知道，熟讀魯迅的知道，但是剩下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大多數(shù)人就知道我剛才說的那幾部作品。你問他《兔和貓》是誰寫的?沒有人知道。還有《鴨的喜劇》，還以為罵他呢【眾笑】。講講這些非著名作品，我隨便舉一些例子，《示眾》、《高老夫子》、《幸福的家庭》、《長明燈》、《采薇》、《非攻》，類似的吧，大概都是不怎么知名的。魯迅是公認的偉大的思想家、文學家，大作家、一流作家也可能有二三流作品，人只要有一部偉大的作品，就可以稱為偉大的作家。一只飛禽能夠飛上一萬里的高空，那就叫做雄鷹了，當然它有時候比雞飛得還低。我講魯迅這些不著名的作品，是想印證莊子所說的：道之所在，每下愈況。道在哪里?在高層次容易發(fā)現(xiàn)道，在低層次能不能發(fā)現(xiàn)道?那莊子他在那么久遠之前，他就發(fā)現(xiàn)，其實越在低層次的，越能夠發(fā)現(xiàn)道。所以我想做一個挑戰(zhàn)，在人們一般認為魯迅寫得不怎么好的作品里，我們?nèi)フ乙徽宜牡馈?/p>

　　我講金庸小說的時候，經(jīng)常有人問，金庸小說哪部最好。我也把金庸小說分了若干層次，我認為金庸小說寫得最弱的，在他小說里算是最低層次的，放到整個文學園林中也是三流以上作品。比如說《鴛鴦刀》、《越女劍》、《白馬嘯西風》。《白馬嘯西風》我覺得絕對不止是三流水平，應(yīng)該算二流作品。當然，這個幾流幾流是個籠統(tǒng)的說法，它取決于你一共分多少流。我記得前兩年有一個人在網(wǎng)上攻擊我，我正跟另外一個人聊天，我說我認為我自己就是一個三流學者，這個人馬上跳出來說，你終于承認了，你就是一個三流學者。我說對啊，世界上的學者一共分三千流，本人居第三流。但是我希望大家不只是去讀這些非著名作品，而是希望大家把魯迅的作品能夠通讀。

　　介紹一下本人開設(shè)魯迅課的歷史，因為有些同學有可能是新生。我開設(shè)魯迅課的次數(shù)其實并不多，因為我開的課的種類比較多，我講魯迅，講老舍，講戲劇，講通俗文學，講基礎(chǔ)課現(xiàn)代文學史，很多課我是輪著開的，所以一門課我大概要過幾年才輪得上再開。就魯迅這門課來說，我是在2003到2004年，這是十年前了，連續(xù)開了兩個學期，講了一年的魯迅。當然我以前在別的地方講過魯迅，這是在北大公然地冠以魯迅的名義，講魯迅的課，這是在十年前，講了兩個學期。我覺得那一次奠定了我講魯迅課的基礎(chǔ)。2006年我講過一個學期，2009年我又講過一個學期。所以到今天又五年過去了，幾茬學生都送走了。另外我在現(xiàn)代文學作品課上，講過魯迅的作品。我講的基礎(chǔ)課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里，魯迅肯定是重點，魯迅大概要講四五次。二十多年前，我可能是第一個在中學開過現(xiàn)代文學選修課的人，也專門講過魯迅。我在其它的地方也講過一些魯迅，在其它學校、電視臺，包括十年前也在央視的《百家講壇》講過魯迅的課。今年，又時隔五年，又再一次開設(shè)本課。關(guān)于魯迅的著述并不多，都是拼湊的一些作品。我有過一本《正說魯迅》，據(jù)說里面有很多錯誤，有人給我找了三百處錯誤，“孔慶東《正說魯迅》三百誤”。有一本評點式的，《孔慶東評點魯迅小說》，這是模仿古人，其實就是在魯迅的小說旁邊寫幾句話，叫《評點魯迅小說》，并不是文章。有一本《解讀魯迅經(jīng)典》，是我主編的。我的零星的關(guān)于魯迅的文章有一些，比如說我本科畢業(yè)的時候?qū)懥艘黄小逗谏墓陋毰c復(fù)仇》，二十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看來還湊合，還看得過去。對于當下有點意義的文章是《阿Q的革命》。因為今天的中國又到了一個革命的時代，革命群眾風起云涌，局外人是看不清楚的，大概只知道有什么左派右派，左派右派里面又非常復(fù)雜。比如說前幾天紀念毛主席逝世三十八周年，那個時候我不在國內(nèi)，我在古巴，聽說國內(nèi)的左派在各地搞了很多活動，遭到警察的大面積鎮(zhèn)壓。怎么看待這些事情?現(xiàn)在中國革命問題如何看待、如何解決?你在整個當下這個時代坐標中，你選擇處在哪一點?還有一個我想起有意思的事，我解讀過魯迅的幾首詩——《魯迅詩歌解讀》。

　　我覺得像魯迅這樣的人，他不是一個空頭的理論家，他首先是一個偉大的文學家，就是他的文字，是震古爍今無人能夠超越的。有的時候一些道理誰都會講，你一旦知道了一個心靈雞湯，你也會給別人轉(zhuǎn)述，今天在微信上、微薄上天天從早到晚都在灌輸心靈雞湯，有時候一些挺沒文化的人，都能給別人講“要放下，要放下”【眾笑】。但是魯迅的了不起之處是他講什么都講得好，這取決于他對文字的把握，所以要了解魯迅，要求我們自己水平很高，首先是文字水平高。人生有很多幸福，最高級的一種幸福是什么呢?是玩弄文字。現(xiàn)在人不愁吃喝了，開始想玩，玩這個玩那個，這都無可厚非，人只要健康的、不貪污的，你愿意玩什么都可以。但玩什么最好呢?你會玩嗎?你能獲得多大的幸福感、愉悅感、超越感?你能玩一種別人想玩、羨慕，別人玩不了的東西，最高級的玩具就是文字，你能把文字玩好，大家都認識的字兒，你弄那么幾百個字湊到一塊，就人人贊嘆，別人就弄不了這幾百個字兒，就湊不到一塊兒，那這就叫功夫，這就叫境界，這就叫幸福。魯迅就是擁有這種幸福的人。有一個笑話，一個秀才去趕考，兩個仆人在外面等著、議論，說怎么咱們少爺這么久還不出來呢?少爺寫文章呢。少爺?shù)脤懚嚅L的文章?得寫好幾百個字兒呢。咱們少爺肚子里難道沒有這幾百個字兒嗎?那個仆人說這幾百個字肯定是有的，但是要把這幾百個字兒弄到一塊兒，這可就難了。這個仆人他懂得文字的高級。那反過來說，一個人特別懂得怎么玩弄文字，其實你要干別的很容易，因為這是最難的一件事兒。因為懂得怎么排列看上去本來雜亂無章的文字，你排列別的東西都比它好，都比它容易。會排列文字的人他應(yīng)該就會排列公式，應(yīng)該就會排列定理，應(yīng)該就會排列干部，應(yīng)該就會排列國務(wù)院，這就是我們古代為什么以文章取士的奧秘。我們古代那么偉大的一個國家，考試為什么就考寫文章?為什么不出個題目：你談?wù)勅绾紊罨母?那樣選拔的干部都是騙子。寫一篇貌似沒用的文章，最能看出一個人的素質(zhì)，這個文章寫好了，自然他就懂得怎么深化改革了。你讓他把國企搞好，他就能搞好，你讓他把國企賣掉，他也會賣個好價錢。就因為這個事兒是最難的。所以說，擺弄好文字，是可進可退，進可安邦治國平天下，退可修身養(yǎng)家糊口，這個事兒是最了不起的一件事。

　　選這個課的要求也很簡單，一般來說就是聽課，但是我覺得優(yōu)秀的學生不聽課也可以，我發(fā)現(xiàn)總有一部分非常優(yōu)秀的同學他不怎么聽課，或者說不全部聽課，因為他會了。這個要求，像我們老系主任陳平原先生講的“對中材的要求”。但是像我們北大這樣的學校不能滿足于只教育中材，學生里肯定有天才，所以我們是為中材定規(guī)則，為天才留空間。要你真是天才，你愛干嘛干嘛，沒人管你，你只要成才就行，你只要最后，對得起你自己，對得起社會，就可以了。基本的要求是通讀魯迅全部小說，這個話是嚇人的話、騙人的話，其實魯迅全部小說合起來就一本，魯迅沒有長篇小說，只有一個中篇小說《阿Q正傳》，剩下都很短，魯迅好多小說都幾千字。你看看現(xiàn)在的小說家誰寫幾千字的，短篇小說都寫好幾萬字，中篇小說十萬字，長篇小說動不動就出上下卷、上中下卷，有的人出六卷長篇小說。說通讀嚇人，其實要是不思考的讀，一下午就讀完了。你要想深入思考的讀，那一輩子也讀不完。魯迅小說，我現(xiàn)在有的時候還要拿出來讀一會兒，隨便讀一段很過癮。當然我們選這個課的同學，只讀魯迅的原作是不夠的，應(yīng)當適當?shù)淖x一點研究魯迅小說的論著。這方面論著很多，我就不開書目了，我原來想開點書目，后來想一開書目反而有了傾向性，因為魯迅研究是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的基本功，研究魯迅小說的文章和書太多了。也就是說要吃我們這碗飯的，大概總要涉獵一下魯迅，所以你自己逮什么讀什么吧，反正大家又不是研究生。我籠統(tǒng)的說請同學們研讀若干魯迅小說論著。注意一定不要只讀我的文章和書，那是沒出息的，一定要去多讀，而且不要只讀北大老師的，不要只讀錢理群老師、孫玉石老師、嚴家炎老師的呀，也要讀讀其它學術(shù)單位的學者的論著，眼界要開闊。什么叫學術(shù)眼光呢?不只讀自己喜歡的東西。有的文章你一看，觀點和你不一樣，你要硬著頭皮看下去，就是了解你不喜歡的觀點，這是一種很重要的訓練，看看他怎么說的，你哪怕看到一半已經(jīng)知道他是胡說的，你要看看他是在怎么胡說的，要培養(yǎng)這種素質(zhì)。

　　讀了這些小說原文和研究論著之后，我倒有一個希望，希望同學們嘗試一下小說創(chuàng)作。我知道有很多同學是懷抱著文學的夢想，甚至懷抱著作家夢，考北大中文系、考其他學校中文系的。但是入學之后馬上就被潑了冷水，被告知我們是不培養(yǎng)作家的。我也經(jīng)常擔任這種破冷水的工作，告訴同學們我們這里不培養(yǎng)作家。我們以前的每一次開學的時候，都由系主任或者其他老師來講出這句話，后來我們給領(lǐng)導提了意見，覺得這樣對同學們積極性傷害太大，能不能不說，反正你也培養(yǎng)不了【眾笑】。培養(yǎng)不了作家你說我們不是培養(yǎng)作家的，后來我們就不說這句話了。但是我總覺得，我們這里不培養(yǎng)作家，但是不應(yīng)該讓學生遠離創(chuàng)作。有的時候，社會上的人不了解，說你們北大中文系出了什么作家呀?沒聽說出了什么大作家啊。我就來調(diào)侃地說，你不了解中文系，中文系都是學習很差的同學才當作家的，那都是學習學得不好了，沒什么飯吃了，才當作家。他說你們都干什么啊?我說我們是決定作家的命運的，我說哪個作家有名兒哪個作家沒名、哪個作家在文學史里占一行、哪個占一節(jié)、哪個占一章，不都是我們決定的么!我說學習好的同學要當學者、當批評家，學習不好的才當作家呢。當然這樣說是一種調(diào)侃，并不是真實的情況。

　　我倒覺得我們有很多學者，研究文學研究得不好，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沒有親身嘗試過文學創(chuàng)作。這就是毛澤東提倡的——實踐。你不需要當作家，但是你要研究作家，你連作家是怎么創(chuàng)作的那個感性認識都沒有，這中間就必然有著深深的隔閡。就像作家要體驗生活一樣，作家創(chuàng)作要來源于生活，那我們研究作家，我們應(yīng)該比作家更高級呀，我們不是說自己吹牛嗎，說作家是學習不好的，我們是學習好的，怎么體現(xiàn)你學習好啊?第一個你讀書讀得多，讀的得深;第二個作家干的事兒你也得干了。作家干什么事兒呢?兩件事兒：一個是創(chuàng)作，你可以創(chuàng)作不過他，但你應(yīng)該創(chuàng)作，這一點我覺得大家能做到，因為你們年輕，你們將來不做學問、不當學者，應(yīng)該嘗試著寫詩、寫散文、寫小說。不要這么年輕就開始寫論文，一寫論文人就老啦【眾笑】，你看孔老師頭發(fā)為什么這么白呀?就是寫論文寫的。有人有個比喻，說詩歌就像少女，散文就像少婦，小說就像中年婦女，她有一肚子的故事，學術(shù)論文就像老太太【眾笑】，飽經(jīng)滄桑、非常刻薄。我希望同學們要嘗試創(chuàng)作，也許你們中能有作家涌現(xiàn)，但不一定是為了當作家，自己要有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沖動。另一方面，作家還干的一件事兒我們也要干，就是深入生活，去了解生活。我們怎么去評價作家寫得對不對、好不好?如果我們自己不了解生活，我們怎么去判斷?標準何在?在我看來，我們在這個方面要比作家做得更好、更深入、更廣泛地深入群眾，與三教九流打交道、交朋友。我們打開一本兒小說一看他寫的生活，這生活我很熟!你寫空軍、海軍、陸軍，我都見過，你寫民兵我也見過。真正地當一個好的文學研究者或者是欣賞者，也是不容易的。若干年之后，你在家里，坐在沙發(fā)上看一個電影，看一個電視劇，你怎么能夠得到一個高級的享受?你怎么能夠選擇到高水平的節(jié)目來看?你怎么比你的愛人水平更高?比你的孩子水平更高?怎么顯示出你是北大中文系畢業(yè)的?絕不僅僅是在這兒上了幾十門課就能做到的。也就是說，我們這里要教書、要育人，這個人是怎么站起來的?其實是很辛苦的。心態(tài)可以放松，心態(tài)可以活潑，但其實要付出許許多多的汗水，越是在那兒顯得很輕松、瀟灑的人，你知道背后他讀了多少書啊。就像大藝術(shù)家似的，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一樣。所以鼓勵大家，趁著年輕要多讀書、多實踐。這是我們這個專業(yè)的基本功要求。最后是希望大家認真地完成作業(yè)。這個事請就不多講了。

　　好，我們用了一半兒的時間來介紹這個課，下面我們緩緩地進入正題，講講魯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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