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曼紐爾·沃勒斯坦

（路愛國 譯）

評論 第289號

2010年9月15日

民主--無處不在？無處可尋？

如今，民主是一個非常流行的字眼。目前世界上幾乎沒有哪個國家的政府不聲稱自己是民主政府。但同時，目前世界上也幾乎沒有哪個國家不被別人--無論在國內還是在其他國家—公開指責為不民主的政府。

當我們說一國是民主的時候，大家對我們所說的意思似乎很少有一致意見。在詞源本意上問題是明確的。民主來自兩個希臘詞根—demos，或人民，和kratia，或統治，決定權。但是，我們所說的統治是什么意思？我們所說的人民又是什么意思？

呂西安·費弗爾[Lucien Febvre]告訴我們，察看一個單詞的歷史永遠都是重要的。民主這個詞并非總是如此普遍受到歡迎。這個詞第一次成為常見的現代政治用語是在19世紀上半葉，主要在西歐。當時，它帶有今天恐怖主義的色調。

認為“人民”可以實施“統治”的想法，當時被所有體面的人看作政治惡夢，而被不負責任的激進分子當成夢想。事實上，體面的人的主要目標是如何確定這并非多數人有權決定。這項權力必須掌握在那些與維持現存世界或應有世界具有相關利益的人們手中。這就是那些擁有財產和智慧的人，他們被認為有資格做出決定。

1848年革命中，“人民”在社會和國家革命中崛起，革命之后，擁有財產和決策能力的人越來越害怕。他們的回應先是鎮壓，后是經過計算的讓步。這些讓步是慢慢地一步步準許人民投票表決。他們認為，投票可以滿足“人民”的要求，還能事實上把他們招安到維持現存體制中來。

在接下來的150年間，這個讓步（和其他讓步）相當有效。激進主義緩和下來了。 1945年之后，民主這個詞本身被招安了?，F在人人都聲稱支持民主，這就是我們今天的情況。

然而，問題在于，并非所有的人都相信我們人人生活在真正民主的國家里，國內的人民—所有的人—都真的在進行統治，即做出決定。

代表一旦被選出，他們往往不去滿足大多數人的需求，或者他們壓制重要的少數派?！叭嗣瘛蓖ㄟ^抗議、罷工、暴力起義等做出反應。當示威遭到忽略的時候，這是“民主的”嗎？或者，當政府退讓和順從“民”意的時候，這是“民主的”嗎？

誰又是人民？他們是數量上的大多數？或者，是否主要群體擁有必須受到保障的權利？重要群體是否應擁有某些相對的自主權？“大多數”和重要“少數派”之間什么樣的妥協構成“民主”的結果？

最后，我們絕不能無視關于民主的花言巧語如何被用來作為地緣政治工具的方式。譴責其他國家不民主經常被用來作為入侵政治弱國的理由。這種入侵的結果并不一定是更民主的政府上臺，或許它們只不過有不同的外交政策。

也許我們應該把民主看作一種權利要求和尚未在任何地方實現的一個理想。一些國家可能似乎比另一些國家更不民主。但有任何國家確實比其他國家更民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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