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中國大學人文教育的危機　　

潘老師　　

摘  要：當前中國大學教育的人文性遭到極大的傷害。教育行政主導和教育產業化市場化的畸形結合，理工型管理干部對人文價值缺乏理解和尊重，大學人文老師無法擔當人文價值引導重任，是造成當前中國大學人文教育危機的重要因素。中國大學人文教育的危機，歸根到底是中國社會體制和社會核心價值的危機。　　

關鍵詞：當前中國  大學  人文教育  危機  　　

馬克思說：“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1】。人與動物有著共同的吃喝睡拉撒的生物本能；但人之所以為人，還有著自身區別于動物的根本特征，這就是人的自由自覺的創造活動。我們的教育，如果僅僅滿足于為人的吃喝睡拉撒的本能服務，滿足于為人的生存競爭服務，那么這種教育僅僅是生物性的教育，停留于較低的層次；如果我們的教育，是全面培養人的活動，能夠幫助人類開拓自身的自由創造潛能，能夠幫助人類創造生活的價值和意義，能夠使人類對宇宙人生更加自覺，能夠推動人類文明的進步，這樣的教育，才是人文性的教育，處于教育的高層次。　　

從這個意義上說，要使教育成為真正的人的教育，就必須要使教育具有人文性。換言之，人類教育的本質，就在于其人文精神，所有的教育都應該成為人文教育。看似缺乏人文關懷的理工學科，也應該成為廣義上的人文教育，或者說，理工類學科應該接受人文學科的價值和意義引導。　　

然而在當前中國，由于種種原因，教育的人文性遭到極大的傷害，人文學科不但未能夠成為教育的價值和意義引導，反而變得非常邊緣化。我們以中國大學人文教育為例，來探討當前中國教育的人文危機問題。　　

一、教育行政主導和教育產業化市場化的畸形結合極大傷害了大學人文精神　　

    中國高校目前實行的管理體制，是基于官本位傳統的以行政為主導的管理體制。高校的主要領導和行政人員在高校管理中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而高校普通教師和科研人員相對地成為被動受支配的“弱勢群體”。　　

    在目前，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高校行政主導的管理體制相當于高校承包體制。也就是說，政府把高校“出租”給高校主要領導，高校主要領導向政府承包了高校。由于高校領導不是由廣大教職員工選舉產生，而是由政府任命，高校領導一般不會直接受廣大教職員工制約，只會受上級政府部門制約。為完成上級政府部門的“承包指標”，高校領導往往只能不擇手段地制造政績。在這種情況下，廣大教師和科研人員很難避免成為高校領導和政府部門制造政績的工具，廣大教師和科研人員的教育和科研工作，不再是直接對國家人民負責，而是直接對高校領導和政府部門的政績負責。再加上中國教育產業化市場化的錯誤做法，各高校不得不為了自身生存發展在各方面進行惡性競爭，于是就把全面培養人的人文性的教育活動異化為動物性的生存競爭的工具。　　

教育行政主導和教育產業化市場化的畸形結合，是當前中國教育管理體制的最大特色。這種教育管理體制既不能象傳統的教育行政主導模式那樣可以憑借行政的力量使教育和科研直接對國家人民負責，也不能憑借教育的產業化市場化帶來教育競爭的公平性。這種教育管理體制其實是中國官僚資本主義體制在教育領域的表現，它服務于特殊利益階層尤其是官僚資產階級的利益，卻極大地傷害了中國的教育和科研。　　

受傷最嚴重的是高校人文教育。所有的教師都成了職稱和學歷的奴隸，成了高校領導和政府部門制造政績的工具。跟理工類教師一樣，人文教師也成了制造學術泡沫的騙子，人文教師成為反人文的兇手。在這樣的教育體制中，且不說人文教師炮制出來的人文成果會有多少人文價值，就說人文教師自身，也根本無法挺立起人文教師的形象，更別說充當人類精神文明的帶路人了。　　

高校是絕不可以推行官員承包制的，人文價值也是不能當作商品推向市場競爭的。但我們當前的教育偏偏存在著這樣的現象。其造成的學術腐敗和教育腐敗的直接后果就是：根據全國人大政協常委張濤提供的數據，國家每年統計的數萬項科研“成果”中，90％以上無實際價值，形成了大量的“科技泡沫”^【2】；還有令人反感的高校評估，各高校領導帶領全體師生，窮一校之人力財力去制造各種無謂的假材料，嚴重影響了正常教學和科研工作。這種教育行政主導和教育產業化市場化相結合的非常不合理的管理體制，對中國人的人力財力是多大的浪費啊!對中國人的道德品格和人文精神是多大的破壞啊!是利用少數人制造政績，還是依靠廣大師生和人民群眾共建真善美的家園，是中國教育必須考慮的問題了。　　

在這里，我嘗試提出一個“三結合”的高校管理體制：高校教師代表組成校務管理委員會，負責教育、科研和其他校務的管理工作，校長是召集人和代表者；黨委不直接管理校務，只負責指導高校的政治思想工作，審查和監察高校各項工作是否符合社會主義辦學方向；由高校教師、學生家長、校外社會人士組成學校工作評議委員會，定期評議高校辦學是否有利于社會公平，是否有利于人民利益。這個由教師校務委員會（校長為其代表）、黨委、群眾評議委員會三結合而成的高校管理體制，有助于防止高校中官員霸權，有助于平衡教育領域中社會各界人群的利益，有助于提升中國教育的人文價值和人文意義。　　

二、理工型管理干部對人文價值缺乏理解和尊重　　

目前中國高校的很大部分領導，學歷背景屬于理工學科。尤其是在理工類學校，理工型領導更是占了絕對主導地位。他們對人文學科的態度也嚴重影響了大學人文精神。　　

一個優秀的高校領導者，應該是一個教育哲學家，能夠以戰略性的眼光看到國家民族的方方面面，能夠看到人類文明的進步方向，從而自覺地引領教育往正確的價值方向前進。相反，如果一個高校領導，目光過于形而下，思維過于機械化、程序化、僵化，只追求當下的功利，那么他就不可能賦予他的教育管理以正確的人文價值。　　

越是理工類學校越要重視人文精神教育，因為科學技術必須接受人文價值的正確引導才能造福人類；沒有正確人文價值引導的科學技術，只能變成危害人類生存的魔力。一個高校以理工類學科為主，并不等于說這個學校可以重理工輕人文。但是在“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實用主義思維影響下，很多理工型的高校管理干部的意識或潛意識中有著嚴重的學科歧視傾向，對人文學科十分輕視。這類理工型領導連理工型學校并不等于重理工輕人文的學校這個基本常識都不理解，你又怎么能指望他們發揮理工型學校中人文學科對科學技術的價值引導作用呢！　　

當前高校內部理工學科（教師）與人文學科（教師）的很多矛盾，都是由于理工型管理干部缺乏對人文價值的理解和尊重引起的。理工型思維同人文型思維有很大的不同。理工科面對的是一個冷冰冰的大自然，大自然本身是沒有什么價值、意義、激情、理想、精神性因素可言的；人文學科面對的是人類社會，是活生生活潑潑的人，是人的學問，需要人的激情、理想以及其他一切精神性因素，需要為人的生存和宇宙萬物創造價值和意義。人文科學和自然科學既鮮明區別又密切融合、例如原子彈怎么制造出來，主要是理工類學科的事情；原子彈制造出來以后，為誰用，如何用，用到什么程度，這是人文關懷的事情，科學技術和人文價值在這里的界線既分明又交接。況且從人類科學的發展史看，科學技術的每一次大發展都必須以人文學科所關注的人類想象力的進步和社會的心理性需要為主客觀前提性條件呢！　　

但是很多理工型管理干部缺乏對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關系的正確認識，他們對待人文教師的態度，對人文教育和人文科研的管理，往往并不恰當。例如根據理工類思維制訂出來的一套教育和科研量化管理辦法，不但不適合于理工類自身，尤其不適合于人文類教師的理想、激情、價值、意義以及其他一切精神性因素。　　

從事人文學科教學研究工作的人，經常是不但不能過于形而下，甚至一定程度上要暫時跳出社會現實功利，去看一看人類社會到底發生了什么，要反思和展望人類文明（包括科學技術）的過去、現在和未來，要為大自然和人類生活創造價值、意義。所以人文學科有自己不同于自然科學的特點，它常常不能夠過于功利性工具性，更加難以象科學技術那樣可以急功近利地馬上轉化為所謂生產力、競爭力。一個優秀的人文學者，需要生活、閱歷、年齡的磨礪才能成熟，一般難以大器早成；一篇優秀的人文論文，一部優秀的人文著作，一種杰出的人文思想，也許要過十幾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才能為人所認識，所接受，從而發揮巨大的歷史推動作用，成為國家民族文化最內在最深層的軟實力。這樣的例子在文化史上是不勝枚舉。但是一旦理工型高校領導認識不到這一點，輕視人文學科的社會作用；或以行政力量逼迫人文教師成為制造論文的工具，就會極大傷害人文研究。　　

理工型的管理思維，也是造成當前中國大學人文教育危機的重要因素之一。　　

三、大學人文老師無法擔當人文價值引導重任　　

現代哲學和心理學一般把人的心理結構分成三大部分：知、意、情。在教育中，意和情兩大部分主要由人文學科擔負引導重任，可見人文學科對人的健全成長的重要性。　　

是把人的知、意、情往真、善、美的方向引導，還是往假、惡、丑的方向引導，這是教育的第一問題。只要是正常的教育，無不要求受教育者在真、善、美各方面得到較全面的發展，以造就健全的人格，造就對社會有用的人。　　

然而，說得并不過分，現在的中國，你找不到很多尊重真、善、美的社會風氣。整個社會，沉淪在一種“不管白貓黑貓能抓老鼠就是好貓”的經濟實用主義氛圍中，一切以金錢為中心，其他一切，包括靈魂、人格、精神價值，全都成為服務于金錢的手段。教育的產業化市場化，官員“承包”學校，庸俗的發展觀，使教育和科研沉入金錢和政績的泥沼之中。這樣的社會氛圍，你要教育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為人的全面發展服務，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社會大環境的惡俗不堪，決定了人文教師的工作難以開展。例如，人文學科的人文性質客觀地要求人文教師之間的關系應該是“先覺帶后覺”，而不是“先富帶后富”，但以金錢為目標的教育科研活動，以私人占有為主體的學術（經濟）資源分配方式，生存競爭性的學術等級體制，卻把那些所謂的學科帶動人、首席教授同普通教師、普通科研人員的關系變成了“先富起來”同“后富起來”的關系；學科帶動人、首席教授不再是普通教師、普通科研人員的精神導師、道德楷模，對普通教師、普通科研人員無法起到“傳、幫、帶”的作用；就這樣本應該互相探討共同進步的教育學術活動變成了爭名奪利的手段。又如，人文學科的人文性質客觀地要求人文教師要具備生動活潑、豐富多彩的心靈世界，要帶領學生自由自覺地開展生動活潑、豐富多彩的心靈活動，但是各種各樣的量化管理辦法，卻把人文教師的心靈嵌入論文發表的數量、刊物的級別和爭取課題經費之中。這樣的社會大環境和高校小環境，哪里容許人的心靈自由和人文價值存在呢？　　

不但人文教師同人文教師之間的關系無法成為“先覺帶后覺”的關系，連人文教師同學生之間的關系也無法成為“先覺帶后覺”的關系——而本來人文教師同學生之間“先覺帶后覺”的關系是開天辟地以來天經地義的。社會大風氣對學生的影響比人文教師對學生的影響大得多，人文教師在學生們心目中普遍缺乏威望和份量，學生們潛意識里普遍缺乏對人文價值的尊重和信任。人文類的學生把自己的專業學習僅僅看成是為了謀生，他們沒有多少精神追求；理工類學生則更是把人文課程看作是多余的強加性的東西，能應付一下就不錯了。筆者有兩個小調查，可以為觀察當代大學生的人文素質提供參考：一次在藝術系，我問這些一年級的大學生們，在今天的社會環境中大家是否還愿意做“剛正守義，不同流合污的陶淵明”，相當部分學生不敢舉手，舉手的學生中，愿意做陶淵明的只有一兩個，絕大部分不愿意做陶淵明；另一次在計算機系，那是5·12汶川大地震發生后一個星期，我問這些一年級的大學生們，看到解放軍、其他救援人員的救援行動以及其他人員的各種舉動，大家認為“人性到底是自私的還是合作（我是用合作這個詞而不是用大公無私這個詞）的”，相當部分學生不敢舉手，舉手的學生中，認為人性是合作的只有寥寥幾個，大部分都認為人性是自私的。可見他們高中階段的人文教育是多么的失敗，社會風氣對他們心靈的戕害是多么嚴重。為這個事我心情沉重了好久，不過后來看到學生們對地震災區的捐助行動是那么積極，我又發覺他們內心深藏著良知，只要有社會正面風氣的鼓舞和合適的心靈引導，他們的良知就一定能健康成長。　　

人文教師自身對待人文價值的態度和自身的人文素養，也是一大問題。總體上看，中國當前人文教師對待人文價值的態度是不夠莊重的，其人文素養是比較差的。這一點也使他們無力擔當高校乃至社會的人文價值引導重任。更重要的是，人文教師開展人文教育的指導思想的混亂，也使人文教育陷入危機。中國當前的人文教育指導思想不是多元化，而是混亂化，缺乏核心價值。到底以什么思想指導自己的人文教育活動？馬克思主義？中國傳統思想？還是新自由主義？很多教師根本就沒有一個核心指導思想，根本就不考慮國家民族的整體利益，只是天馬行空地從個人主觀意志出發亂講一通，導致學生價值觀的混亂，不但不能培養合格的社會主義勞動者，反而誤導學生，給社會添麻煩。我認為，根據中國的傳統和現實狀況，中國大學人文教育應該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作為自己的基礎指導思想。中共17大報告強調：“積極探索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引領社會思潮的有效途徑，主動做好意識形態工作，既尊重差異、包容多樣，又有力抵制各種錯誤和腐朽思想的影響。”著名學者劉奔從文化安全的角度出發，指出我國社會主義文化目前面臨著兩大威脅：來自外部的文化侵略與來自內部的市場化對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沖擊^【3】。從教育的角度看，17大報告中強調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建設問題以及國家文化安全問題實際上向大學人文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新的標準，我們必須因應這一新的要求、新的標準對大學人文教育加以改革。　　

結語　　

   中國大學人文教育的危機，歸根到底是中國社會體制和社會核心價值的危機。中國社會如果還陷沒在官本位與自由資本主義相結合這么一種畸形的管治體制中，就無法真正建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而無法真正建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也就無法解除中國人文教育的危機。有良知的教育工作者，為解除此危機需要作出極大努力。　　

參考文獻　　

【1】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3頁。　　

【2】崔清新、劉錚、顧瑞珍：《中國科研成果90%無實際價值》，《新京報》2006年9月7日。 　　

【3】本刊記者：《應正視我國社會主義文化面臨的威脅——訪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特聘研究員劉奔》，《馬克思主義研究》2006年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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