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經濟報道》把這篇以“世貿組織對中國裁決不公”為題作了今天的社論）

中國與歐美原材料出口限制之爭初戰失利了，世貿組織爭端解決機構于當地時間7月5日向各成員散發專家組報告，認定中國限制鋁土、焦炭、螢石、鎂、錳、金屬硅、碳化硅、黃磷、鋅九種原材料出口不符合世貿組織規定。根據世貿組織《關于爭端解決規則與程序的諒解》，專家組報告散發各成員之日起60天內，如果爭端方沒有正式通知爭端解決機構其上訴決定，或爭端解決機構協商一致決定不通過該報告，這份報告就將成為各爭端方無條件接受的終裁。對此，中國下一步當如何作為？

毫無疑問，對此專家組報告，中方會提出繼續上訴，充分運用世貿組織規則賦予我方的權利去爭取實現我們的目的。假如在上訴期間中方能夠提出有力的反駁證據，則可以部分修改甚至完全推翻專家組報告，扭轉不利態勢。

與此同時，盡管我們要努力爭取翻盤，但我們也必須為未能翻盤、終裁敗訴做好兩手準備。畢竟，這份專家組報告反映了世貿組織內部人員較為普遍的觀點，因為去年世貿組織就在其兩年一度的《中國貿易政策評估報告》中批評中國的原料出口限制政策，聲稱這些出口管制的效果僅僅是有助于中國公司壓低用作工業投入的原材料價格，并由此構成了對中國國內制造業的隱性補貼。有鑒于此，這次初戰失利并不完全出人意料。

當然，世貿組織對中國貿易政策的不公正、不客觀批評，暴露了該組織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其它國際經濟組織共同存在的缺陷，即人員構成中來自發展中國家者太少，在專業人員和高層人員中尤甚，所以很難準確理解發展中國家面臨的問題。從根本上講，世貿組織與其抨擊中國限制出口資源，不如抨擊三大鐵礦石公司對鐵礦石市場的操縱行為，不如反思自己知識構成方面的缺陷并力爭補救。但改善世貿組織人員構成及其知識結構非一日之功，面對應對這場爭端的迫在眉睫問題，我們還需要加快提高高能耗、高污染產品和上述原料生產的環保、財稅等門檻，以有效削減其產能。這樣，即使我方最終敗訴而不得不削減這些原料的出口限制，由于產能壓縮，這類原料的出口量也不會增加多少。

本來，實施出口管制是減少中國許多高能耗、高污染產品生產的最有效手段，一方面是因為這類商品很大一部分需求在于國外，中國不能犧牲自己環境和子孫后代去為別國造福；另一方面是因為在出口環節實施管制成本最低、效率最高。雖然直接對原材料生產征稅也可以達到保護環境的目的，但對生產和內銷環節征稅需要相對復雜的監控體系，課稅成本太高；而進出口關稅是征收成本最低的稅種。如果我們能夠翻盤，那么我們當然首選繼續采用出口稅這種成本最低、效率最高的管理手段；如果我們終裁敗訴，那么我們就需要退而求其次，轉而選擇成本較高、效率較低的手段作為次優選擇。

同時，我們還需要考慮到經濟基本面變化導致歐美對此項爭端真實態度逆轉的可能，因為實踐已經多次證明，美歐貿易政策太多地受利益集團左右而搖擺不定，嚴重缺乏一致性。歐美起訴我國限制原料出口是在初級產品牛市、上述原料供不應求的背景下發生的，假如初級產品牛市終結，為了保護其國內同一產業生產和銷售市場，他們完全有可能反過來要求我們限制這些產品出口。歐盟指責中國限制煤炭、焦炭等國內豐富資源出口；但此前幾年，正是歐盟自己指責我國焦炭大量出口，威脅對我國出口的焦炭發起反傾銷，經過談判，我國削減了對歐焦炭出口配額。不料，幾乎就在次年，全世界鋼鐵生產和焦炭需求猛增，歐洲鋼鐵廠商陷入“焦炭荒”，歐盟又指責我國蓄意壓縮對歐焦炭出口配額，最終訴諸世貿組織。這一輪初級產品牛市從2002年啟動到現在已歷時9年，延續時間之長，為世界經濟史上所罕見，其終結的可能性正與日俱增，5月以來市場的波動也顯露出了一些這方面的跡象，我們有必要對行情變動導致美歐態度逆轉的可能性做好準備。

更重要的是，此次失利連同以前遭遇的類似問題向我們提出了一個新的課題，即爭取修訂中國入世議定書中的不平等條款，讓中國名副其實享受世貿組織成員的全部權利，掃清中國產業和對外經貿自主發展中的隱患“地雷”。這次失利既表明我們運用國際經貿規則的水平尚待提高，也表明我們入世時承諾的某些不平等條件副作用正在逐漸暴露。去年的世貿組織《中國貿易政策評估報告》指責中國原料出口管制措施目的主要是借此滿足國內需求，并由此構成了對中國國內制造業的隱性補貼；但即使中國政府實施出口管制確實是出于這一目的，這么做也符合世貿組織基本規則。因為《關稅與貿易總協定》第二十條“一般例外”中明文規定，締約方可以為保證國內需求等特定目的而限制進口或出口；但此次專家組報告認定，根據中國入世議定書，中國不能援引上述條款；因為中國入世議定書第十一條“對進出口產品征收的稅費”第3款規定，“中國應取消適用于出口產品的全部稅費，除非本議定書附件6中有明確規定或按照GATT1994第八條的規定適用。”議定書附件6《實行出口稅的產品》列舉了84種實行出口稅的產品，其中包含黃磷、鋅等此次爭端產品，但該附件規定了這些產品出口關稅的最高水平，中國要提高關稅超過其規定的最高水平，需先與受影響成員磋商，找到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辦法，這就大大束縛了我國行動的手腳。

同時，假如這次爭端我方終裁失利，那么實際上為約束各國管制出口的權力提供了一個強有力的范例，至少在理論上，美歐也必須接受同樣的約束。由于美歐的出口管制是全世界各國中最嚴密的，我國也深受其害，那么，我們也需要考慮，在適當的時候，將美歐出口管制體系訴諸世貿組織，力爭化被動為主動。

（2011.7.6，僅代表個人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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