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債務違約與惡性通脹

（加）馬耀邦著  林賢劍、吳楊荷譯，林小芳校

2011年6月29日，在長達一個小時的新聞發布會上，美國總統奧巴馬對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發出警告，如果雙方未能就提高目前14.3萬億美元的債務限額達成協議，將“給美國經濟帶來嚴重的后果”。美國總統表示，“如果到八月初還未達成協議，那么美國就存在債務違約的風險。這將沉重地打擊美國經濟的國際信譽。美國的信用評級將因此下調，美國的借款將會付出更高成本。”¹

事實上，近來，債務違約的陰影日益令國際金融界感到驚慌，因為若美國政府未能如期償還債務，全世界中央銀行持有的美國國債將降級為“垃圾”地位。即使恢復利息支付，美國的信用等級也很可能由當前的AAA被調低。為此，美國圣路易斯聯儲銀行行長、美聯儲理事詹姆斯·布拉德（James Bullard）警告稱，“如果美國財政狀況處置不當的話，將引發全球大震蕩。”²

實際上，這種黯淡景象已經得到美國財長蒂莫西·蓋特納的證實。他承認，美國政府已經無力清償債務，“在我們的歷史上，必要的話，國會在提高債務上限方面有求必應。不提高債務上限，將造成美國的債務違約。”³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也宣稱，美國已經破產。2010年7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發表聲明：“按照一定的貼現率，與今日聯邦財政政策相關的美國財政缺口相當巨大……填補財政缺口需要經年累月的財政調整，每年的調整幅度應相當于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14%。”³遺憾的是，每年以國內生產總值的14%進行財政調整，這意味著美國的收入、公司稅和工資稅必須翻番。

更糟糕的是，根據國會預算辦公室的資料，在經濟學家勞倫斯·克特里考夫(Laurence Kotlikoff)看來，美國政府的財政缺口是“官方公布數字的15倍以上”，是一筆總額為202萬億美元的巨款。到2030年，美國將有7800萬退休的嬰兒潮世代人，他們的“人均社會保障、醫療保險和公共醫療補助的福利將高于人均國內生產總值。這些權利的年均成本按當前美元價值計算約為4萬億美元。”³

然而，盡管財政狀況如此糟糕，可以肯定的是，奧巴馬政府將繼續為美國國債支付利息。對美國來說，違約是不可接受的，因為她將不得不為此支付更高的利息，經受政府裁員、勒緊腰帶之苦。這種情形也會影響到美元的世界儲備貨幣地位。但有人可能辯解稱，美國已經通過偷偷地實施貨幣貶值，而對其債權人違約了。事實上，全世界的中央銀行因為借錢給美國政府，已經遭受巨額的損失。然而，“這種損失并非因為無力支付，而是因為，還款是以持續貶值的貨幣美元結算的。”⁴

結果，過去的幾年來，中國持有的巨額美元儲備已經縮水20%以上。1985年，日本央行因為購買美國國債而損失超過66%，歐洲的銀行則損失了近50%。⁴為此，新的借款人可能要求更高的利率。另一方面，美聯儲已經通過第一輪量化寬松政策和第二輪量化寬松政策，向銀行系統注資數萬億美元，它將設法降低利率和維持債券價格。但是，利率很有可能上升，因為一旦美聯儲將其債務貨幣化，通貨膨脹就會呈抬頭之勢。美聯儲的債務貨幣化是為了避免美國政府發債的失敗。美聯儲希望提高資產價格，特別是房地產部門的資產價格，加快經濟增長，但債務貨幣化將給美國經濟，尤其是美元購買力帶來嚴重的后果。它將引入一個惡性通貨膨脹的時代。

2010年11月，也就是伯南克先生宣布他的第二輪量化寬松政策數月之后，美聯儲開始將美國國債貨幣化。結果，“美元避險地位的大大降低在2011年3月初表現得越發明顯，隨之而來的是國際社會強烈呼吁建立一種新的全球儲備貨幣。”⁵更糟糕的是，盡管所有的官方聲明表示樂觀，美國經濟還是未能恢復。美國經濟的虛弱無力和不斷擴大的戰爭投入已經嚴重影響美國的預算赤字和國債融資需求。這導致華盛頓的經濟決策者鋌而走險，采取了債務貨幣化的行為。

誠然，美國已經別無選擇，只能使用印鈔機抬高通脹，以擺脫債務，這是破產的主權國家所通常采用的方式。“對美國來說，另一個選擇將最終是不履行現存的債務和義務，除了在革命中被推翻的政府之外，這種解決方案在現代主權國家中極為少見，且其結果并不比只印發所需貨幣好多少。”⁵遺憾的是，一味印發貨幣將破壞美元和美元相關資產的價值。

實際上，遠在2007年金融危機很久之前，惡性通脹的前提條件就已經存在。自尼克松總統于1971年放棄金本位以來，隨后的歷屆美國政府不斷擴大貨幣供應量，使債務和未來債務達到天文數字的水平，而這些債務不可能通過增加稅收和削減政府支出而得到清償。而且，“美國經濟已經進入一種嚴重的結構性低迷期，這將促成系統性的債務清償危機。”⁵

美國經濟危機之后，美國政府對美國國際集團和整個美國銀行系統的救助進一步惡化了債務清償危機。華盛頓經濟決策者將其重要的外國債權人的批評拋諸腦后，開始著手大規模的量化寬松政策。結果，外國對美國國債的需求明顯減弱。自2010年12月以來，美聯儲購買了全部美國國債。

遺憾的是，美國國債的貨幣化導致美元對主要貨幣的匯率急劇下滑。“時隱時現的不確定危機是人們恐慌地傾銷美元和美元票據資產，這是近期內最有可能引起惡性通脹爆發的事件。”⁵

惡性通脹爆發的特征是消費品價格上升，我們已見證2011年第一季度美國的糧食和能源價格上漲。美國政府應對早期惡性通脹的措施是控制物價，國家干預美元和限制資本流動，但這種干預的效果將是短期的，可能讓形勢更加惡化。對許多美國人來說，這是一種痛苦的經歷，“這種困境將包括：食品分銷鏈斷裂；電子現金和信貸系統混亂，無法應對快速變化的環境；政治不穩定。這種情況很快將由正在深化的經濟蕭條轉向強化惡性通脹的大蕭條。”⁵“惡性通脹就是極度的通貨膨脹，物價年增長率至少達到四位數，有關貨幣變得毫無價值。”⁵這將是魏瑪式的惡性通脹。

一戰之后，在英法兩國巨額戰爭賠款的壓力下，德國央行大幅度增加了貨幣供給。過度印發貨幣使德國由通脹轉為惡性通脹。

根據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和安娜·施瓦茨（Anna Schwartz）的研究，魏瑪共和國惡性通脹的早期階段發生了大量外國投機資本的流入，就如同近些年來在美國所發生的。隨之而來的是德國馬克的快速貶值，但“因為馬克貶值，外國投資者起先認為，馬克隨后會升值，所以他們購買了大量的馬克資產……由于通脹在德國持續存在，投資者的信心喪失，資本流出取代了資本流入，馬克更快速地貶值。”⁵

結果，德國貨幣嚴重受損，到1923年1月，馬克下跌至18000馬克兌1美元。⁷“1923年頭幾個月，物價攀升至天文數字之高，似乎沒有盡頭……這個國家因為貨幣崩潰而實際上處于停滯的狀態。1923年末，郵寄一封信需要花費215億馬克。”⁵

人們也許會問，鑒于美國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而德國魏瑪共和國是一個被征服的政權，美國與一戰后的魏瑪共和國具有可比性嗎？遺憾的是，在美國經濟學家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看來，“可以肯定地講，美國當前的形勢甚至比魏瑪共和國時期還差。”美國的結構性問題有：制造業崗位外包；“支出巨大的社會事業”；美聯儲鼓勵信貸過度擴張，以刺激經濟增長，導致了美元貶值。最重要的是，歷屆美國政府致力于戰爭和海外軍事擴張，造成了美國創紀錄的貿易赤字和預算赤字。因此，由于美國經濟持續惡化，作為世界儲備貨幣的美元經歷了全面的衰退。從而，“在當今的環境中，央行和主要私人投資者都清楚，投資美元是一樁賠本買賣。他們預計或希望可以擺脫美元，及時避免損失。對央行而言，他們就可以預先阻止最終的全球經濟危機。近些年來，這種預期和希望明顯變得黯淡，因為公眾和國際社會越來越多地認識到美國財政狀況是不堪一擊的。”⁵

早在2005年，已故的著名國際經濟學家安德烈·岡德·弗蘭克(Andre Gunder Frank)就用以下話語描述了美元龐氏騙局：“山姆大叔龐氏騙局將像之前的所有騙局一樣轟然倒塌，屆時會帶來世界性的震蕩。它將把當前美國消費者的需求削減至實際可行的水平，同時損害世界各地許多出口商和生產者的利益。實際上，這可能需要對山姆大叔主導的世界政治經濟進行系統的根本性重組。”⁶

由于以貿易作為中國經濟的動力和張開雙臂歡迎外國直接投資，中國積累了大量的美元資產。中國的外匯儲備已經由2005年的近6000億美元上升至2010年的3萬多億美元，五年間增長了五倍。事實上，其大部分是以美國國債形式存在的。因此，美元的每一次大幅貶值或美國的惡性通脹，對中國來說都將是一場災難。中國決策者可以責怪的只能是自己，因為已故的安德烈·岡德·弗蘭克等國際經濟學家一直以來都在警告大規模積累美元儲備的風險，而邁克爾·赫德森（Michael Hudson）教授闡述了美國是如何獲得世界霸權的。左大培、賈根良、楊斌和韓德強等中國經濟學家還論證了外國直接投資的陷阱、中國入世被強加的苛刻條件和美元霸權。在致中國總理的信中，赫德森教授鼓勵中國利用過剩的外匯儲備，收購美國和其他跨國公司在華分公司。早在金融危機很久之前，筆者也在《中美關系——透視大國隱形戰爭》專著中，對中國大量購買美國的房地美和房利美抵押貸款證券——總額達4500億美元——提出警告，并指出中國開放市場和參與世貿組織的消極結果。遺憾的是，北京對這些建議一律置若罔聞。

悲哀的是，中國如今面臨美國拖欠其債務的可能，更糟糕的是，美國的惡性通脹將使中國的全部美元儲備變得毫無價值。對中國來說，這確實將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注釋:

1.    McGreal, Chris: “Barack Obama tells Republicans to take on sacred cows over borrowing talks”, Guardian co.uk, June 29, 2011.

2.    Brandimarte, Walter Kaiser Emily: “Worries grow that the U.S. could default on debt:, Reuter, June 8, 2011.

3.    Kotikoff, Lawrence: “U.S. is Bankrupt and We don’t even Know it”, Bloomberg, August 10, 2010.

4.    Das, Satyajet: “Don’t be surprised if the U.S. Government default on debt”, SIFY.com, September 13, 2008.

5.    Williams, John: “Hyperinflation Update 2011”, Shadow Government Statistics, March 15, 2011.

6.    Frank, Andre Gunder: “The Naked Hegemony—Why the Emperor has no clothes?”, Asia Times, January 6, 2005.

7.    Engdahl, William: A Century of War, Pluto Press, 2004, P.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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