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房債券“套牢”中國？

　　為什么華爾街海嘯最大的損失者竟然是中國的普羅大眾？中國老百姓最不能理解的是，我國怎么就成了兩房第一大債權人？

　　新民周刊  記者/張 靜

　　“開著寶馬進去，騎著自行車出來?！北绕鹬袊顿Y者，輸?shù)玫變旱舻摹皟煞俊蓖顿Y人現(xiàn)在連自我調侃的心情都沒有。6月16日，美國聯(lián)邦住房金融局發(fā)表聲明，“勒令”房利美和房地美兩家公司從紐交所摘牌。

　　這一此前沒有任何風聲走漏的“深水炸彈”，不僅瞬間重傷普通股民，還驚擾了中國持有的數(shù)千億債券。

　　“2007年中國持有2400億美元的兩房債券，在我大聲呼吁后居然增持到4800億，老夫當時氣得半死。兩房最終會被分拆，資產將被打折拍賣。屆時，中國的損失將會顯性化。 ” 6月21日下午3點50分，宋鴻兵在微博里痛心疾首。

　　優(yōu)貸危機愈演愈烈？

　　“上個月差點被人忽悠買兩房股票，一聽說退市就嚇得我出一身冷汗。若不是老公英明， 我也為美國人民做貢獻了！”一位多倫多的中國移民心有余悸地說。

　　房利美與房地美已于第一時間表示接受退市要求。截止到16日收盤，兩房股票遭遇投資者瘋狂拋售，暴跌近四成。房利美股價不足40美分，房地美股價僅為50美分左右。早在2007年9月，房利美最高位每股99美元，房地美是48美元。3年間“兩房”股價縮水高達99%，相當于被“清零”。

　　美國股民也迷信“政策市”。有位投資者對記者說：“當年很多人打死也不賣兩房，以為有政府做靠山可以高枕無憂，現(xiàn)在恐怕連跳樓的心都有了。”

　　“從前年9月份被美國政府接管后，兩房業(yè)績未見好轉，股價一蹶不振，房利美的股價已經連續(xù)30個交易日低于1美元每股，而房地美的股價也長期在1美元左右徘徊，違反了紐交所對上市公司股價的最低要求，不得不退市?！?中國社科院世界經濟和政治研究所國際金融研究室副主任張明表示。

　　房利美和房地美是美國兩大住房抵押貸款巨頭，一直被認為是“大到不能倒”，否則購房者將無款可貸的企業(yè)，其股票一度是安全投資的代名詞。

　　房利美成立于1938年美國經濟大衰退時期，是羅斯?！靶抡钡囊徊糠?，成立的目的在于幫助、鼓勵美國國民購買住房。后來大家覺得市場上只有一家公司，缺乏競爭，于是在1970年又成立了房地美。

　　“幾十年來，兩家公司一直是近親繁殖，這邊的人到那邊去，那邊的人到這邊來，有些人已經反反復復跳了很多次了，包括我自己。”曾在兩房任職的宋鴻兵說。

　　他認為：“房利美和房地美之所以能成功運作這么多年，其前提條件是，它們能幫貸款人鎖定30年的利率。憑什么做到這一點？因為它們有一個機制，能夠把利率風險轉移到海外，讓外國人幫它們買單?，F(xiàn)在很多外資銀行在中國使勁推行利率掉期、利率互換這樣的產品，不用看產品怎么設計，一聽這個概念，你就應該知道，它是在把利率狂漲的風險分散給中國同行?！?/p>

　　金融危機后，美國政府為了挽救兩房，已經累計投入了1450億美元，但2009年兩房共虧損936億美元，今年第一季度又虧了182億美元。是什么讓已帶有國有化色彩的“兩房”，最終要走到退市這一步？

　　“兩房在美國住房抵押貸款中占有超過40%的市場份額，所以兩房的股價，集中反映了美國房地產金融市場所的萎靡?！睆埫髡f，“美聯(lián)儲通過定量寬松政策，向市場注入了大量資金，但迄今為止，美國的房地產市場下跌的趨勢雖然止住了，但房價并沒有反彈。銀行現(xiàn)在普遍處于惜貸的狀態(tài)，在發(fā)放新的住房抵押貸款方面比較謹慎，房地產信貸增速比較疲軟。一個是房價停滯不前，另一個信貸非常緊，導致整個美國房地產市場處于一個比較萎靡的狀態(tài)，兩房業(yè)績難以好轉?！?/p>

　　在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所副研究員錢立偉看來，兩房退市在某種程度上早已成為必然。他特別提到，高失業(yè)率仍然是限制房屋所有者償貸能力的重要因素。而原本的“次貸危機”正在向“優(yōu)貸”和商業(yè)地產抵押貸款領域蔓延，具體表現(xiàn)為本來集中在中低收入群體的止贖事件開始向破產或失業(yè)的中高收入人群擴散，本來集中在住房市場的違約案越來越多地在商業(yè)地產市場出現(xiàn)。這才叫舊傷未除，又添新痛。

　　“優(yōu)貸危機”已經不是一個新鮮的概念。從2009年5月媒體便有相關報道，自2010年1月8日開始，以央視《東方時空》為代表的權威媒體連續(xù)報道關注美國樓市繼次貸危機后迎來的第二波違約潮。央視評論員認為，如果說此前的次貸危機就像一個啤酒杯里的泡沫，那么引發(fā)本次違約潮的優(yōu)貸危機則是波及泡沫下面的啤酒，美國整個危機的性質都發(fā)生了變化。郎咸平曾在節(jié)目中對該觀點進行了充分闡述。

　　優(yōu)質房貸占了美國整個房貸市場的三分之二。兩房退市，是不是果真意味著“優(yōu)貸危機”愈演愈烈？會不會對全球經濟產生新一輪的沖擊？

　　“我認為高違約率不會從次貸蔓延到優(yōu)質抵押貸款。從現(xiàn)在看，美國優(yōu)質抵押貸款總體而言還是比較健康的，違約率保持在低位。從美聯(lián)儲開始實施定量寬松政策后，美國同業(yè)拆借市場的利率(即聯(lián)邦基金利率)和商業(yè)貸款利率都保持在低位，優(yōu)質借款者還本付息的壓力是比較固定的，只要他們沒有失業(yè)，還是有償還能力的。失業(yè)率去年是10%，今年一直比較穩(wěn)定，控制在9%以上。優(yōu)貸危機是不是會從高失業(yè)率傳導，我覺得還需要進一步觀察。”張明認為。

　　盡管認為優(yōu)貸危機不至于爆發(fā)，但他認為兩房退市反映出美國經濟的復蘇更加脆弱。

　　“盡管美國今年一季度經濟的增速還不錯，但消費和投資都比較疲軟，失業(yè)率依然保持在9%-10%。失業(yè)率很高，美國消費者信心很低，消費增長比較乏力。此外，雖然整個美國銀行業(yè)信貸短缺現(xiàn)象有所緩解，但依然處于惜貸狀態(tài)，無論企業(yè)固定資產投資還是消費者消費，目前不能獲得充分的信貸支撐。

　　因為消費在過去幾年為美國GDP增長貢獻了70%，消費起不來，經濟增長就比較堪憂。尤其在今年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爆發(fā)后，如果美國政府也開始縮減財政開支或者增稅，政府對經濟增長的支持力度會下降。如果把二次探底定義為歐美經濟重新回到負增長，這個可能性我認為不大。根據(jù)IMF的預測，發(fā)達國家今年增長是2.3%。但如果定義為增長率的下滑，或者增長率不能達到預期目標，那么二次探底的風險還是存在的。據(jù)IMF預測，發(fā)達國家今年增長是1.5%-2%，雖然美國一季度的增長率在3%以上，但全年發(fā)達國家增長可能是前高后底，由于受到歐元區(qū)和日本的拖累，現(xiàn)在來看來最多是1.5個百分點?！?/p>

　　血本無歸？

　　兩房股票退市的消息同樣刺痛了中國老百姓的心。

　　中國曾經是兩房債券最熱情的買家?！爸袊茉缇驮谫I兩房的債券。次貸危機爆發(fā)后，我們大概減持了近1000億美元美國的機構債，到目前為止還持有5000多億，80%是兩房的債券，大約3000多億?！睆埫髡劦?。

　　2008年7月中旬香港區(qū)全國政協(xié)委員、金融專家劉夢熊寫了一篇“聲討檄文”《我為人民鼓與呼》，因兩房退市，近日重新大熱。在文中，劉夢熊透露了一組數(shù)據(jù)：“據(jù)通訊社報道，中國竟然是兩房名列榜首的外國債權人，一共持有涉及該兩家公司約3763億美元(相當于29328億港元)債券，約占中國外匯儲備總額21%！是另一個亞洲大國印度兩房債券持有量的16000倍！”

　　前美國財政部長斯諾訪華時曾告訴中國記者：“我知道中國購買了很多兩房債券，因為總是有中國官員問我兩房的問題?！?/p>

　　美國前財長保爾森也在他的回憶錄《峭壁邊緣》中提到，王岐山副總理不止一次對兩房債券安全性表達關切。從兩房問題見諸媒體的那一刻起，美國財政部就不時接到重倉投資于這兩家公司的中國官員們打來的緊張的電話。

　　為什么華爾街海嘯最大的損失者竟然是中國的普羅大眾？中國老百姓最不能理解的是，我國怎么就成了兩房第一大債權人？

　　劉夢熊也在文中質疑道：“以3763億美元巨額外匯儲備如此集中投入兩房，究竟是誰的建議？由誰拍板？為何沒有風險防范？當中有沒有不可告人的黑幕？按國際金融交易慣例，購買債券、股票的中介有傭金可收，中國投入兩房債券數(shù)額驚人，其傭金也驚人。這些傭金真正流向如何？”

　　在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2009年舉辦的一次研討會上，記者曾聽宋鴻兵表示，不能買兩房債券，他在兩年前就已預警。有關方面不但不規(guī)避風險，反而加大了對美國垃圾債券的投資力度。

　　2007年2月24日，宋鴻兵還在房利美任職。當時房利美已經連續(xù)3年評為美國最受雇員歡迎的公司，向員工提供了很多福利，比如免費的現(xiàn)磨咖啡、午飯、晚飯。就在這天，當他照例去公司茶水間喝咖啡，卻發(fā)現(xiàn)咖啡豆沒了。這個事情一般人都不會那么警惕，但宋鴻兵以前在世通公司工作過。他記得那家公司6月份把免費咖啡壺收走，7月份公司就倒閉了。于是連忙聯(lián)絡其他樓層的同事，才知道房利美已停止供應免費咖啡。當這么一家大公司開始算計小錢的時候，已經在兩房工作了5年的宋鴻兵感到，這家公司的財務狀況出了嚴重的問題。打聽的結果是，2月房利美利潤暴跌40%。

　　“危機肯定不遠了?！币槐Х?，讓他在6個月后出版了《貨幣戰(zhàn)爭》一書，并于年底“逃離”華爾街。

　　“2007年5月份我寫了一篇文章，對兩房債券再度預警。這是寫給中投公司和中國外匯管理局的，通過我的一些朋友，遞到這兩個機構里面。我說兩房債券要出問題，應該要秘密地大量減持。”在2009年底宏源證券北京召開的投資策略報告會上，宋鴻兵透露。　

　　不過張明認為：“事實上兩房并沒有很深地卷入次貸，出問題還是因為次貸市場的危機轉移到了整個住房抵押貸款的信貸。次貸危機爆發(fā)前，世界上沒有人知道兩房會跌得這么慘。兩房有美國政府的隱含擔保，信用等級是3A，收益率比國債高一點，既然安全等級相同，收益率又高，中國持有那么多外匯儲備，不買這個，買什么呢？”

　　“兩房的股票退市與兩房的債券價格并沒有直接關系?！边@是目前唯一讓人們感到安慰的觀點。但壞消息是，6月17日，美國眾議院達成一致，將把“兩房”列入可能遭到清算的金融實體，正等待參議院的表決。這意味著，中國持有的兩房債券，有可能血本無歸。

　　“兩房已經發(fā)行的債券，有政府的隱含擔保。美國政府解救兩房的時候，已經對兩房債券的償付能力進行了承諾。債券價格不會像股票一樣一落千丈，到期還本付息的問題不大。當然如果美元大幅貶值，這個損失我們是避免不了的?！睆埫髡J為，美國政府不會坐視兩房破產。“兩房對美國房地產金融市場太重要了。兩房發(fā)的債券，不但是被中國這樣的外國投資者持有，美國的商業(yè)銀行也大量持有。兩房倒閉，馬上會傳導到美國商業(yè)銀行，爆發(fā)新的危機，導致美國房地產金融市場徹底停擺。它在前年9月沒倒閉，未來更不會倒閉?！?/p>

　　不過宋鴻兵近日在微博表示了他的擔憂：“2008年9月9日我在《經濟觀察報》寫的文章題目就是‘美國政府很可能會讓兩房安樂死’，我當時的原話是：安樂死的可能步驟是，首先托管，托管一年到兩年的時間，短期時間內防止房地產市場崩盤。等過了這個危險期后，美國政府再將兩房拆解使國家不必承擔兩房的債務。1年半之后，美國果然在朝這個方向行動。”

　　值得重視的是，兩房是美國政府保薦企業(yè)，在政府保薦是不是等同于政府擔保上，美國政府一直態(tài)度模糊。2000 年3月22日，時任美國財政部部長的金賽爾在國會作證時曾表示，聯(lián)邦政府對政府保薦企業(yè)發(fā)行的證券不提供擔保。今年4月3日，美國財政部長蓋特納也提出，房利美與房地美發(fā)行的債券是否不應該視為主權債券。

　　另一個危險的聲音是，美國一些政客和民間智庫正極力游說政府別再花納稅人的錢為貪婪的“兩房”債券投資人埋單。他們既然貪圖更高的回報率，理應風險自負，承擔更高的風險。

　　也許這個問題的最終解決，并不在經濟層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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