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圖因是一個巨大的沙漠星球。早在舊共和國時期,塔圖因的原住民“沙人”們便是積極反抗帝國殖民者與星際大型商業采礦公司的叛亂分子。在舊共和國內戰后期,遙遠的塔圖因被共和國遺忘,成了狂野的西部、走私販的天堂。早年共和國的殖民者們則更是被沙人賣作奴隸。就在這群奴隸里,誕生了后來叱咤風云的絕地武士、后來變成暗黑系老大達斯·維達的天行者阿納金。對星戰迷來說,突尼斯是一個讓人很有感情的地方。因為這里便是塔圖因。今天,一個星球大戰似的故事、一個絕地武士集團逆襲的故事、一個議會斗爭的故事、一個讓共和國分崩離析的故事也正在這片現實的土地上上演。而故事的開頭,看起來是那么的令人充滿希望。
2014年10月26日,突尼斯完成了自2014年一月立新憲法之后的議會選舉。新憲法共為突尼斯人民代表大會(Assemblée des représentants du peuple)設了217個席位。其中,新興世俗政黨突尼斯召喚黨(Nidaa Tounes)獲得85席,伊斯蘭主義政黨復興運動(Mouvement Ennahda)獲得69席,年輕石油大亨錫林姆·雷亞赫建立的自由愛國者聯盟(Union patriotique libre)獲得16席,左翼政黨同盟實現革命目標人民聯盟(Front populaire pour la réalisation des objectifs de la révolution)獲得15席,右翼政黨突尼斯志向(Afek Tounes)獲8席,中間偏左政黨共和國保衛大會(Congrès pour la République)獲4席。剩下20席中的17席被10個其它政黨瓜分,最后3席留給了各類海外突尼斯人??吹綇团d運動從原先的89席落到今天的69席,那些對北非國家伊斯蘭化傾向憂心忡忡的西方媒體松了一口氣。
這些年,準備了民主春風袋的歐美眼瞅著“阿拉伯之春”直接跳過夏季步入深秋,進而一眨眼就轉入漫長的寒冬。吞完利比亞的苦果之后,敘利亞內亂又起,還沒回過神,就看到了大魔王伊斯蘭國的崛起。只好不顧吃相,支持撤下了民選上臺的埃及穆兄會,重新召回軍政府,槍斃了千百名民主先鋒穆兄會成員,求一個北非世界暫時的安寧。阿拉伯的民主春風可謂把歐美世界吹的焦頭爛額。失望之情簡直溢于言表??烧诔钪臅r候,打響“阿拉伯之春”第一槍的北非小國突尼斯瞬間又給了大家一根救命稻草。
最頭疼北非中東亂局的,應該還是最近后院頻頻起火的美國小老弟——歐洲。大后方,老冤家俄國恩威并施,歐洲對其愛也不是,恨也不能。大前方,IS的戰火眼瞅著就要燒到家門口,自家的娃兒們還多不聽話,對自己窮媽媽不滿也就罷了,竟還爭搶著要跑去IS當伊斯蘭拯救世界大業的國際縱隊。從前自己的小弟北非,原本指望能通過推翻一下卡扎菲揚眉吐氣,重新獲得弟兄們尊重,結果到現在打爛的攤子還沒收拾干凈。這好不容易,突然出現了一個“爭氣”的突尼斯,德國表示,必須抓住機會!默克爾在突尼斯議會選舉之后,第一時間就表示,突尼斯是“阿拉伯劇變地區中的希望”!德國之聲表示,“在突尼斯,溫和的伊斯蘭教派和世俗勢力迄今為止一直在共同努力,用一種示范性的方式,使得政治斗爭不至于導致國家被割裂,或者帶來發展的巨大的倒退。”因此,“歐洲應傾盡全力幫助該國”。
突尼斯的選舉確實看上去像是議會政治的勝利。復興運動是被正兒八經選下去的,沒有軍政府上臺,不用槍斃黨員,更不用打內戰,甚至連復興運動自己都承認失敗,上臺的又是根正苗紅的世俗黨派,黨魁貝吉·卡伊德· 埃塞卜西又是革命前舊共和國的兩朝元老,執政經驗豐富,雖然跟本阿里這種獨裁者關系不清不楚,但他畢竟也是突尼斯人民選出來的。更重要的是他不是令歐美與海灣石油富國們恐慌的伊斯蘭分子。這簡直就是光榮革命的當代翻版,讓人喜大普奔的節奏。
但是,高興的會不會太早了些?
突尼斯議會選舉用了那種歐洲很是流行的比例代表制,以最大余額辦法產生席位。人民選舉的是一張政黨代表名單。這種方式,優點是看起來兼容并包,各行各業各色人等均有人“代表”。然而缺點也是顯而易見,議會小黨林立,人多嘴雜,碎片化嚴重。這一問題,在2011年10月23日突尼斯“革命”后第一次議會選舉時就出現了。當時,合法化剛剛半年的復興運動表面上獲得了最高支持率,并獲得87個議席,但是仍舊難以扭轉該國政治與社會的進一步分裂。表面上和平的議會政治,實際上掩蓋了突尼斯缺少政治共識的事實。甚至在黨派內部,溫和派與激進派之間的斗爭也嚴重影響了政府的行政能力。比起一個民主的制度來說,一直徘徊在動亂邊緣的突尼斯更需要的則是一個穩定的社會秩序。
在2011-2014年間,復興運動為首的過渡政府執政時期,突尼斯多次發生政治暗殺事件。當時的總理,復興運動溫和派哈馬迪·賈巴利曾經一度希望同世俗派反對黨一起組成聯合政府技術內閣,意圖在議會內形成絕大多數,并穩定突尼斯國內局勢。但是,這一舉動遭到黨內強硬派的強烈反對。長達3年多的議會政治斗爭,對平穩突尼斯國內局勢毫無幫助,進而極大損害了以旅游業為主的突尼斯經濟。
在一個社會動蕩、民不聊生、內憂外患困擾的國家,人民的票很大程度上投給的是希望。仔細看今年突尼斯議會選舉的結果,我們就會發現,它幾乎就像是一張最新勁爆流行歌曲榜單。上榜的,則多是一些新面孔,潮樂隊。排名第一的“突尼斯召喚”成立于2012年。跟上屆榜單第一名“復興運動”不同,這支新樂隊打出了幾個能讓觀眾們重新興奮一下的標簽:世俗、現代、有經驗。自成立伊始,這支走穩健抒情古典的樂隊便顯出了其非凡的感召力,接連從其他樂隊中挖來了不少墻角。而這個樂隊的創始成員們,除了87歲的老黨魁主唱外,成員各自都是政府科班出身,不但是西方普世話語下的好同志,更是熱心人權公益的好公民。黨秘書長原先是突尼斯總行業工會的領導,阿拉伯人權研究會的老總裁;黨的常務委員會成員包括代表了先進性的富商、經濟學家、還有大律師。這支亮閃閃的隊伍華麗麗地脫離了最廣大吃不飽飯的突尼斯人民群眾,但卻擋不住選民們對新生代偶像那滾燙的熱情。
再看榜單排名第二的上屆冠軍“復興運動”。這是一支搖滾范很足的樂隊。1981年樂隊成立時,樂隊名字還叫“伊斯蘭傾向運動”。充滿了濃濃的獨立意識與反西方的派頭。走了多年的地下草根路線,“伊斯蘭傾向運動”一直站在反腐化、反美、反獨裁的最前線。到了1989年,本阿里禁了它的公開演出,又抓了它2萬多名現場觀眾,逼得樂隊改名為“復興運動”,遠走他鄉。直到2011年本阿里被推翻,“復興運動”才重歸突尼斯,憑著其多年來積累下的人氣,以及群眾們對其無盡地相望,“復興運動”一舉被聽眾們抬到了2011年首屆“突尼斯好聲音”選舉的第一位。榮歸故里的“復興運動”終于不用走草根地下路線,轉身變成了最受歡迎歌手,上了正規大舞臺??上н@次,它卻唱走了調。
被民主政府折騰了三年的突尼斯人民,對第二屆選舉的興趣并不大。除了“復興運動”之外,第一屆選舉中排名第二的“共和國保衛大會”也損失很慘。在這屆選舉中,一舉從29個席位落到了可憐兮兮的4個席位。“共和國保衛大會”這支戰斗味道很濃厚的樂隊也很有趣。其領導及成員大多是醫生、學者以及人權律師。跟“復興運動”一樣,它們也在海外流亡到2011年。多年的法蘭西經歷,使得樂隊多少染上了些塞納河畔浪漫左派的氣息。其主打口號除了結社自由、言論自由之外,便是性別平等、保障人權,還很政治正確地支持民族自決,支持巴勒斯坦人民正義的建國事業。這一點,讓他們跟“復興運動”幸福地走到了一起,成為2011年三黨聯合政府中的一員。流亡知識分子們總是有點不接地氣的,所以不出所料,他們也被“復興運動”帶跑了調。同臺演出不久,黨內分裂,黨的秘書長帶隊出走,另立門派。
上屆榜單排名第三的樂隊更加有愛。它全名叫“自由、公正、發展民眾大請愿”(Pétition populaire pour la liberté, la justice et le développement)名字實在太長太繞口,不利于樂隊發展,所以大家一般都叫他們“民眾大請愿”。這個看起來粗暴直接的政黨,實際上是2011年時,由一個政治評論作家、電視媒體大亨穆罕默德·哈姆迪建立的。跟所有殺馬特樂隊一樣,一出生就勢頭很猛,成立7個月便一舉拿下了大選中26個席位。比海歸黨“共和國保衛大會”只少3席。成為2011年聯合政府同臺演出三巨頭之一。結果,自然照跑調不誤。2013年,自覺改了名,叫做“愛之潮汐”(Courant de l'amour)。這么不嚴肅又文藝的樂隊名,當然吸引不了觀眾。2014年它們只拿下了可憐兮兮的兩個席位,茍延殘喘。
再看今年的榜單,除了照樣是新生樂隊奪取榜首之外,榜單排名靠前的幾只樂隊,大都是在上屆選舉中幾近墊底的幾只以唱資本主義好的大廠牌旗下的流行歌手。他們共同的特點是——反對伊斯蘭主義。其中,第三名是鼓吹自由市場為主的“自由愛國者聯盟” ,是石油大亨、資本家們的最愛;第五名是“突尼斯志向”,主要支持者是社會上層與知識分子。
有意思的是第四名,“實現革命目標人民聯盟”。這支集合了工人黨、社會民主運動、突尼斯復興黨(Tunisia Ba’ath Party)等老牌左派政黨的聯盟一直以來被其他突尼斯主要政黨團體視為眼中釘。2013年2月,其前任總聯絡官肖克里?貝萊德(Chokri Belaid)被暗殺。140萬群眾參加了他的葬禮。同年四月,另一個左翼工人黨人民運動(Mouvement du peuple)宣布加入“人民聯盟”,3個月后,其總書記穆罕默德•布拉米(Mohamed Brahmi)也被暗殺。雖然矛頭都指向了當時的執政黨“復興運動”。然而,從今天突尼斯民主政治版圖來看,這個余孽氣很重的老牌左翼政黨的敵人實在不只是一個兩個。
今年,突尼斯民眾沒了2011年選舉時的熱情,超過80%的18至25歲的年輕人決定杯葛此次選舉。“突尼斯好聲音”一轉眼變成了尷尬的春晚,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突尼斯人需要擔心的事情太多,一面國內政局不穩,另一面,敘利亞連綿不斷的內戰產生的大量極端分子,也大有蔓延到突尼斯境內的勢頭。新興的IS又給突尼斯人多添了一份煩惱。對于世俗化程度很高了的突尼斯來說,世俗派與伊斯蘭派之間的斗爭并不是什么主要問題。沒有哪個伊斯蘭政黨敢在突尼斯宣布實行全面嚴苛的伊斯蘭瓦哈比主義教法,也沒有哪個世俗派政黨干預徹底否認突尼斯的伊斯蘭特性。突尼斯所體現出的問題,是一個更為深刻的矛盾。后本阿里時代的突尼斯議會政治是一面鏡子。鏡子里折射的是今天這個世界共同面對的問題。去政治化時代的政治呈現出嚴重的碎片化傾向,議會選舉不是救治分裂的良方,而是一支無力的安慰劑。流行歌曲排行榜一樣的議會政黨名單依然是分裂事實的表現。舊共和國老將們組成的新“突尼斯召喚”黨究竟是能帶領突尼斯走回正道的絕地武士呢?還是會最終變成達斯·維達的天行者阿納金?大概還是后者可能性更大。經受苦難的,恐怕還是那被暗殺的貝萊德和布拉米,以及他們意圖代表的那廣大無聲的突尼斯人民。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