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目前的狀況
伊朗人口7600萬,面積163.3萬平方公里,在世界上國土面積、人口恰好都排第17位。2010年伊朗GDP達3698億美元,在世界排名第26位,比1980年增長了約5.6倍。但1979年霍梅尼革命以后,伊朗一直在西方的制裁之中,德黑蘭城市面貌與中國一線城市相差15—20年。2011年年底以來,歐美國家加大對伊朗的制裁力度,伊朗國家發展變得更加困難。目前伊朗狀況至少可以總結為四點:
第一,伊朗經濟、金融、貿易受新一輪制裁的沖擊巨大,但伊朗官方認為,經濟的困難度仍在可承受范圍之內。
據當地人透露,伊朗實際失業率已高達20%,通脹率達40%,遠高于官方公布的數據。在德黑蘭,干巴巴的馕每個1美元,稍像樣點的餐館人均消費至少20美元,但德黑蘭普通人的月薪不過300-500美元。2月中旬,美元兌伊朗貨幣里亞爾的官方比率是1:12100,但在購物時,商場通常都以1:17000來折合商品的美元價格。
但伊朗官員均表示,30多年來伊朗民眾已習慣了國際制裁下的生活。2011年年底以來伊朗與歐盟的制裁博弈,是心理戰、輿論戰,更是尊嚴之戰。歐盟6國將在2012年7月前停止進口伊朗石油,希望以向沙特進口石油為替代,但伊朗率先停止向歐盟供油。在這個制裁與反制裁的斗爭中,沙特不愿意為歐盟6國增產,更不愿意為歐盟的石油進口而降價,因此,伊朗在這輪制裁戰中是占上風的。
伊朗是全世界第二大石油出口國,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或地區能夠全面替代伊朗的石油出口。只要伊朗能夠守住東亞、南亞的石油出口大盤,在石油拉鋸戰上,深陷歐債危機的歐盟,比伊朗更有求于對方。伊朗不會輕易在這場制裁戰中屈服,將對全球石油的價格與經營擁有長期且充分的主動權。
第二,伊朗國家治理顯得有些混雜,但在宗教熱的背后,伊朗也呈現出了內部秩序與規則。
從2009年總統大選以來,伊朗隔三差五爆發一些游行示威。從簽證入關的低效率到市內堵車狀態,從政府官員的不守時到軍人懶洋洋的氣質,從城市里到處可見的爛尾樓到大型超市的匱乏,在伊朗數天,筆者到處可以找到伊朗國家治理相對落后的依據。
在革命日(2月11日)現場,筆者在觀禮臺上,正前方30米是演講主席臺,背后則是號稱200-300萬的聚會者。整個廣場都是吶喊的人群與伊朗三色國旗舞動的海洋。然而,看似凌亂的現場,卻潛藏著有序。33年來,伊朗每年都有幾次類似數以百萬人的集會,幾乎很少發生踩踏或其他傷亡事故。伊朗人街頭政治的規則意識,許多時候優于歐美國家在足球賽、罷工、大型集會動輒就會出現的騷亂與混雜。應當從大型集會的背后,探索伊朗人特殊的政治景觀與獨有的生活秩序。
第三,伊朗的政治斗爭主要是政權內部之爭,在維護伊朗體制方面,各方擁有高度的共識。
在革命日現場,內賈德持續1個多小時的演講過于冗長。演講大約40分鐘后,一半左右的人開始離開。快結束時,在離主席臺最近的內圈,原本上萬聚會者竟只剩下百余名革命衛隊儀仗隊及少數圍觀者,以至于筆者可以走下觀禮臺,單獨靠近距內賈德不到10米的臺下拍照,而儀仗隊也無一人阻攔。
筆者問一位伊朗學者,伊朗有多少反對派?他回答,大概1%-2%,其他都是體制內的改革派與保守派之爭。
伊朗官方也私下表示,伊朗反對派的力量非常小,他們想借用西方價值觀來推翻伊朗體制的訴求,得不到民眾的支持。對于國內改革派來說,2005年哈塔米下臺、2009年穆薩維的敗選,伊朗內部的改革派也受到很大的打擊,影響力、號召力都在變小,保守派與改革派之間、內賈德與精神領袖哈梅內伊之間,都有一些矛盾,內賈德總統正在面臨彈劾,但在對美政策、維護現有體制上,高層意見幾乎是一致的。
第四,伊朗的社會生活受伊斯蘭教義教規的嚴格約束,但近年來變得越來越開放,民眾富有激情,社會世俗化的跡象非常明顯。
1979年霍梅尼革命以后,伊朗不再有女歌手,沒有酒吧,關閉卡拉OK,娛樂業和夜生活大大萎縮。社會交往中,即使在伊朗最開放的首都德黑蘭,男人也不可能與女人哪怕是握手般的“接觸”。在伊朗,女人包括外國婦女都必須包頭巾。如果有男女奸情,一旦被發現,理論上會被處以絞刑。
但伊朗人并非受到壓抑。據當地人透露,居民可以臨時結婚,只要談妥,一兩天也行,只要雙方是穆斯林,且女方是寡婦、離婚或單身。伊朗外交官也承認,伊朗有妓女,伊朗政府在掃黃,但“那是人性的一部分嘛,很難治的。”沒有夜生活的德黑蘭人一點都不寂寞。看看八九點鐘仍然熙熙攘攘、甚至堵得水泄不通的街市就知道,大家都忙著“浪漫”呢。當地人說,“有許多男男女女開著車上街,錯車相遇,彼此看上眼了,發生一夜情也是很正常的。”伊朗有私人診所專門負責非法墮胎,性用品也很暢銷。
這些世俗化可以視為是某種形式的社會墮落,但從媒體角度上看,印象中的伊朗與西方媒體中的伊朗存在巨大的反差,伊朗人的生活是奔放與活躍的,完全不是一些西方媒體中說的“壓抑、封閉的國度”。曾在中東駐站數年、同在采訪團的中國知名媒體人馬曉霖感慨道:“伊朗人內心埋藏的荷爾蒙,絲毫不比地下的石油少。”
伊朗官方對戰爭的評估
2012年伊始,美國《外交》雜志刊發了以“攻擊伊朗的時刻到了”為題的長篇論文,隨后大量歐美學者、媒體跟風斷定2012年是伊朗問題決定性的一年。歐美對外發動戰爭向來遵循“兵馬未動,輿論先行”的規律,伊朗戰爭似乎真的要開始了。但在伊朗感受到的卻是另一種答案。
首先,對于近期西方層層加碼的制裁,伊朗官方認為,伊朗仍有能力通過石油武器化解新一輪制裁危機,且這場制裁戰一定會以伊朗“勝利”而告終。一是美歐多國在2012年都面臨大選,經濟將成為第一大話題,強硬對伊制裁帶來的西方本身經濟受損,也是美歐政府無法承受的。二是美歐的制裁將有助于伊朗社會的內部團結,越制裁越能夠提升伊朗民眾強大的尊嚴感、反抗意識,也越能促使伊朗政權內部的穩定。
其次,伊朗不擔心美國會在可預見的將來進攻伊朗。據伊朗內部的評估,美國與以色列都沒有準備好戰爭。戰爭對美國2012年大選中奧巴馬的連任不利,以色列也害怕可能受到本土打擊。對美國的兩條戰爭紅線(伊朗擁有核武器,封鎖霍爾木茲海峽),伊朗官方深信目前遠沒有到那個時候。伊朗不會尋求擁有核武器,和平利用核能是在國際原子能機構的監督下進行的。伊朗也不會尋求完全封鎖霍爾木茲海峽。連上世紀80年代兩伊戰爭那么困難時,伊朗都沒有封鎖過霍爾木茲海峽,現在更不會主動封鎖。美國遠沒有找到突襲、進攻或發動一場大規模對伊朗戰爭的理由與準備。伊朗與美國的博弈遠未到真正攤牌的時候。
再次,伊朗也不擔心以色列會率先發動進攻。伊朗高官明確表示,在2006年、2009年以色列與黎巴嫩、巴勒斯坦沖突時都被“打敗”,以色列沒有實力與伊朗進行軍事抗爭。雖然以色列有核武器,但以色列國土面積小,沒有戰略縱深,對于伊朗的導彈打擊,以色列沒有還手之力。目前,以色列偶爾會有一些“喊戰”的聲音,但那一方面是國內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以色列主動向歐美施壓,營造“如果歐美不動手,以色列將會出手”的假象。然而,以色列遠未到災難臨頭的地步。
中伊關系的未來
從歷史進程與國家發展的角度看,中國與伊朗有許多相似性。第一,兩國之間存在相互的善意與正面的歷史記憶。第二,伊朗與中國都有相似的歷史恥辱感和受西方欺辱的悲情意識,都對歐美國家的霸權,以及帶有雙重標準的人權指責,懷有強烈的不滿與怨恨。在兩國的主流社會尤其是精英層,都有相當一部分人懷疑美國的“普世價值”,都堅持獨立自主和帶有尊嚴的國家發展道路。第三,在目前西方尤其是美國的戰略視野中,中國與伊朗是被鎖定在一起的。比如,2012年1月剛剛公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美國明顯將伊朗、中國視為在中東地區、東亞地區的戰略對手。對于中伊兩國體制的顛覆與浸透,西方國家也有相當的戰略共識。
當然,中伊兩國的矛盾同樣存在。伊朗實行全面與美對抗的外交政策,與中國和諧世界的戰略、“增加信任、減少麻煩、發展合作、不搞對抗”的對美方針,是格格不入的。伊朗對華的石油出口常常存在著苛刻的要求,這些要求遠高于希臘、土耳其、敘利亞等國。伊朗戰略邏輯中仍認為,中國對伊朗的需求,遠高于伊朗對中國的需求。中國迄今為止還沒有與伊朗商討任何“戰略伙伴關系”,這些都是限制中伊關系進一步發展的深層矛盾。
因此,中國的伊朗政策必須減緩與解決目前的兩國矛盾,通過相似點擴大兩國的共識。一般來看,筆者認為,中國的伊朗政策可以有以下幾點調適:
一是在經貿方面。中伊雙邊貿易有很大的潛力。2011年兩國貿易總額是451億美元,原計劃3年內增加到1000億,如果能夠成功,伊朗將成為中國重要的貿易對象,尤其是成為中國最值得依賴的石油進口國。受制裁影響,伊朗目前的發展彈性與空間都較大,如地鐵、氧化鋁廠都是中國第一次在海外完成,對中國“走出去”也有很大的幫助。在石油貿易上、在伊朗的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面,中伊都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二是在戰略方面。目前伊朗對中國有很高的戰略期待。伊朗官方提醒,目前中國與伊朗的國際形勢都非常惡劣。如果敘利亞在這一輪博弈中不幸被“征服”,那么,伊朗勢必會成為西方國家下一個征服目標。如果伊朗的石油定價權被西方控制,全球油價上漲,中國將會受到巨大沖擊,中俄形成的戰略“準同盟”關系也將受到分化,那時俄羅斯將在石油問題上與中國進行更激烈的博弈。從這個意義上看,維護伊朗發展免受西方的顛覆與破壞,實際上有助于維護中國自身的長遠利益。
總而言之,伊朗是中國新安全觀下的重要戰略伙伴,是中國新全球戰略的潛在合作對象,是中國與西方博弈中的有效平衡力量。中伊之間的共同利益遠遠大于分歧,中伊之間的摩擦遠遠小于中國與西方的摩擦,中國致力于構建和諧世界,但仍應不排斥在和諧世界的構建過程中,進一步提升與伊朗的關系。這也是應對“美國重返亞太”戰略的重要步驟。
觀察伊朗的另三種視角
“被妖魔化的伊朗”,這是筆者所在訪問團結束伊朗之行后的一致感受。有意思的是,這些年,有不少第一次來中國的美國議員、學者、記者在短暫游歷后也會發出“被妖魔化的中國”的感慨。類似的巧合恰恰說明,歐美媒體在報道意識形態差異較大的國度時存在著偏差,甚至是誤導。許多時候,這些誤導成為主宰全球的霸權信息。
不可能所有人都去一趟伊朗,就像不可能所有西方人都來一次中國一樣。于是,信息不對稱導致的情感偏好,便會造成令人擔憂的負面印象。西方媒體對伊朗的“妖魔化”報道,被國內媒體大量轉引,使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傾向于跟隨西方邏輯,認為伊朗是一個專制、封閉、混亂、非理性甚至是流氓、邪惡的國家。
現在看來,無論是中國媒體還是中國學者,以及相關政策研究人員,都需要超越西方視角,尋求更獨立的思考、更謹慎的判斷。在此,筆者簡要提供除西方邏輯外的另三個視角,以供參考。
一是伊朗視角。綜合伊朗官方的看法,伊朗是一個自由、民主、獨立、有尊嚴的國家,政教合一的體制相對完善。目前的全面反美戰略是被美國壓迫所為,得到民眾的擁護,也得到中東許多國家的支持。伊朗意味著伊斯蘭復興的標榜性力量,其發展模式對伊斯蘭世界尤其是周邊一些長期受美國壓迫的穆斯林國家,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在伊朗人看來,伊朗是一個和平國家,追求和平利用核能是伊朗的基本權利與尊嚴。伊朗不僅是一個區域大國,且在全球都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伊朗的價值觀有別于西方獨立存在。
誠如伊朗著名學者扎比胡拉·薩法在《伊朗文明及其對世界的影響》一書中所說,自古以來,伊朗就為世界做出諸多貢獻,比如基督教禮拜日的儀式、耶穌誕辰都是來源于古波斯的光明神;伊朗是最早主張思想自由的國家;善待猶太人;發明了象棋;創造了中東最早的灌溉系統;打造了溝通東西方貿易往來的絲綢之路最關鍵的一段;發明的稅法至今影響世界,等等。在這個視角中,伊朗完全是一個正面、積極的國家。
二是世界視角。美國研究文明史的知名教授詹姆斯·庫爾思曾說,世界文明正在從現代全球文明向軸心文明時代轉化,這些在20世紀下半葉興起的軸心文明,主要分布在中國、印度、伊朗什葉派、伊斯蘭遜尼派中。這些文明的共同特點就是,對以美國主導下的現代全球文明進行抵制。從這個角度看,伊朗什葉派抵制美國,只是世界新文明時代的一個突出特征而已。在這個特征中,美國有時被認為是普世文明,有時反而也被認為是只有實力、沒有文明的大國,甚至是反文明的國家,一個惡魔般的改革者國家,是真正文明的大敵。
從當前形勢看,2011年“阿拉伯之春”推翻過去許多親美政權,多少有這些成分。無論如何,伊朗仍是2011年“阿拉伯之春”以來最穩定的區域之一,對世界的和平與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從這個視角上看,伊朗具有強大的發展潛力,加之伊朗是中東的心臟,可以算是一個轉型中的新興國家。
三是中國視角。伊朗是中國最大的石油進口國,是牽制美國及西方國家制衡中國的重要外部力量。但伊朗核問題也會使中國陷入困境,激化中國與西方在世界觀、價值觀上的差異,對中俄關系的作用也非常微妙。總體而言,伊朗是西方完全主導世界的“全面不服從力量”。
從這個視角看,伊朗對于中國的意義則是全球性的。因此,在與伊朗的關系上,既堅持伊核問題上的一貫立場,又保持與伊朗的合作關系;既堅守對和諧世界的構建,又能夠與歐美國家合作競爭,是中國未來急需要破題的重要內容。
(作者:《環球時報》編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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