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卡斯特羅解救查韋斯

作者：黃志良 原載：世界知識

　　最近，我參加了《卡斯特羅訪談傳記——我的一生》(以下簡稱“訪談傳記”)一書的翻譯工作。該書是2003年初至2005年，古巴領導人菲德爾·卡斯特羅與法國《外交世界》月刊主編、著名記者伊格納西奧·拉莫內談話的紀錄。這100小時的訪談先后以《與菲德爾100小時訪談》、《菲德爾·卡斯特羅：我的生平》等為名。用英、法、西班牙文出版。引起世界關注。
　　
　　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見到他
　　
　　我也許是有幸最早見到卡斯特羅的為數不多的中國外交人員之一。1960年7月。我國政府派出了由時任外貿部副部長盧緒章率領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貿易代表團訪問古巴，我是該團的西班牙文翻譯。7月21日下午。我們得到通知，卡斯特羅總理將于當晚會見中國代表團全體人員，大家興奮不已。
　　我記得那天晚上9時許，我們被引進哈瓦那近郊一座幽靜的海濱莊園。古巴陪同悄悄告訴我，這里是美國大文豪海明威的故居。我們走進陳設簡樸的會客室時，卡斯特羅總理已從一張老式沙發上站起身來，微笑著伸出大手同盧團長和代表團成員一一握手問好。賓主落座，我緊挨團長坐在卡斯特羅的斜對面，能夠真切地領略這位風云人物的風采。
　　出乎大家的意料。卡斯特羅沒有寒喧客套，也沒有一上來就談及重要話題，卻對代表團贈送給他的禮品象牙球津津樂道。他說簡直無法想象中國手工藝人怎么能把堅硬的象牙雕刻成可以轉動的九層圓球。菲德爾嘖嘖贊嘆：“真是不可思議!”他又告訴我們他非常喜歡吃中國菜，最愛吃“千年蛋”(即松花蛋)和糖醋魚，還說他會用象牙筷子夾海參。說著。他有趣地做了個用筷子夾菜的姿勢，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盧團長向卡斯特羅總理轉達了毛主席、周總理的問候，表達了中國政府和人民對英雄的古巴人民的敬意和對古巴革命的支持。卡斯特羅衷心感謝中國政府在古巴人民最需要的時刻提供無私援助，他本人對中國革命和中國領導人十分欽佩。他說：“如果說沒有十月革命的勝利。就不可能有中國革命的勝利的話，那么也可以說。沒有1949年的中國解放，也不會有1959年的古巴革命的勝利。”盧團長表示。各國人民的革命都是相互支持的，古巴的革命也是對中國人民的支持。
　　卡斯特羅從革命斗爭談到了生產建設。他強調指出。解放后，中國領導人用了不到10年時間解決了6億人口的吃飯問題。古巴只有600萬人，會有什么問題?盡管帝國主義封鎖禁運，我們的困難總比中國遇到的困難小得多。總比打倒獨裁統治容易得多。他非常樂觀地向中國代表團介紹了古巴政府發展蔗糖生產和多種經營的計劃和設想，語氣中充滿了自信和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夜深了，卡斯特羅仍侃侃而談。毫無倦意。我們知道他感冒初愈。盧團長兩次告辭。但兩次都被挽留下來。原定不超過45分鐘的“禮節性”會見竟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此后我有幸又見過幾次卡斯特羅。最近一次見到他。與第一次時隔43年，那是在北京的古巴駐華使館。2003年2月，卡斯特羅應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的邀請，來華進行國事訪問，這是他第二次訪華。抵京后第二天。即2月27日晚。他不顧旅途勞頓和一天繁忙的會見參觀活動，趕到古巴駐華使館會見在華的古巴同胞和中國友人。
　　招待會持續了一個多小時后。菲德爾在大使夫人的陪同下。進入大廳一側由布幔相隔的貴賓室。休息了片刻。他便提出要單獨會見歷任中國駐古巴大使。在場有六位前任駐古大使，我是唯一未曾在古巴當過大使而被列入會見名單的人。我們一共七人分坐在菲德爾兩旁。這是一次不拘禮儀、故友重逢敘談家常式的會晤，氣氛異常輕松活躍。
　　73歲的卡斯特羅，看上去依然健康壯實，但畢竟歲月不饒人，他棕褐色的發須已大半花白。面色亦顯蒼老，動作和說話速度也不如當年敏捷。
　　卡斯特羅面前的長方形大理石茶幾上，放著一瓶古巴朗姆酒和一瓶中國桂花陳釀，還有幾碟古巴小吃和中國茶點。大使夫人問菲德爾：“您想喝什么酒?”
　　“當然是中國的桂花酒嘍!”菲德爾當即答道。我們幾位大使都會心地笑了起來，因為都知道卡斯特羅每次到中國大使館作客。桂花酒、松花蛋和糖醋魚是餐桌上必備的三大件。菲德爾高興地端起斟滿了桂花陳的酒杯一飲而盡。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直接用西班牙語交談起來。時任世界知識出版社社長的王成家大使將世知社剛出版制作的健身太極劍和教材DVD贈送給卡斯特羅。說道：“希望您練練太極劍健身，祝您健康長壽!”
　　卡斯特羅以慣有的幽默答道：“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如果健康長壽。美國人該不高興了。”一句話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愉悅的交談進行了近一個小時，最后大家起身圍著卡斯特羅合影留念，依依不舍地擁抱道別。
　　我第一次和最近一次與卡斯特羅近距離接觸前后相隔40多年，這與“訪談傳記”涵蓋的時間跨度差不多，所以我在翻譯和閱讀該書時，腦海里常常會浮現出卡斯特羅不同年齡段的形象。我仿佛就坐在他的身邊，凝視著他那極富表情的臉龐。聽著他用略帶沙啞而鏗鏘有力的聲音娓娓道來……
　　
　　突擊翻譯精彩華章
　　
　　2006年9月上旬。古巴駐華使館公使馬里奧緊急打電話找我，請求我在三天之內將卡斯特羅的一篇重要文章趕譯成中文。而且請我務必幫忙。隨即。公使送來了一份30頁的電子郵件稿。并對我說：“這是即將出版的卡斯特羅訪談傳記第二版新增加的一章。內容重要。是全書精華之一，昨天剛定稿，連古巴大使都沒有來得及仔細閱讀。您將是第一個讀到這篇妙文的中國人。”盛情難卻，我只得不顧勞累突擊翻譯，按時交出了中譯文，古巴使館立即通過電子信箱將譯文發往了哈瓦那。當時他們沒有告訴我譯稿的用途，兩星期后我才得知其中緣由。
　　9月中旬，在古巴哈瓦那召開第14屆不結盟國家首腦會議。中國并非不結盟運動成員，但中國政府一貫支持不結盟運動。此次派出了由時任外交部副部長楊潔篪率領的代表團作為觀察員出席這次會議。卡斯特羅主席因健康原因未能與會講話。只是在國家宮會見了委內瑞拉、玻利維亞、阿爾及利亞三國總統，及聯合國秘書長和中國代表團團長楊潔篪。古巴外交部向與會各國代表團贈送了剛出版的《與菲德爾100小時訪談》。中國代表團除了收到這本新書外，還得到了一本裝幀精美的小冊子。這就是該書第24章的中譯本。原文標題《拉丁美洲》改成了更為醒目的《2002年4月委內瑞拉事件和拉丁美洲的其他問題》。當時中國代表團感到很驚奇，怎么原文書剛出版，同時就有了中譯文呢?他們回國后經我解釋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古巴外交部想出來的一個應急辦法。
　　
　　勸告查韋斯“不可殉難”
　　
　　“訪談傳記”新增加的這第24章，內容果然精彩紛呈。尤其是描述2002年4月委內瑞拉發生未遂政變時。古巴如何采取措施解救查韋斯，卡斯特羅怎樣親自指點查韋斯進行機智勇敢的斗爭并幫助他轉危為安的情節，更是驚心動魄、令人嘆服。卡斯特羅一向對查韋斯推崇備至。稱他是有教養、很聰明、非常進步的人，一個真正的玻利瓦爾主義者。古巴領導人一開始就密切關注委內瑞拉局勢。當加拉加斯發生政變，查韋斯總統被圍困在總統府準備誓死抵抗、英勇就義時，菲德爾與查韋斯通了電話，幫助他冷靜分析形勢，勸他“不可殉難”、“也別辭職”。建議他謀求“有尊嚴地妥協”、“出國而不放棄權力”，等待時機東山再起。查韋斯接受了菲德爾的建議，從而避免了當年智利前總統阿連德的悲劇。事后，時任國防部長、一直守候在查韋斯總統身邊的蘭赫爾寫道：“菲德爾的電話對避免無謂的犧牲起了決定性作用。他的忠告讓我們在黑暗中見到了光明，對我們幫助很大。”
　　記者問卡斯特羅當時古巴是否想過用某種方法幫助查韋斯。他答稱，那時能做的事只有運用外交手段。當時，古巴外交部一清早就召見了全體駐哈瓦那的外國大使。建議他們陪同古巴外長一起前往加拉加斯，“和平地把委內瑞拉合法總統查韋斯活著接過來”。但政變分子軍事頭目拒絕了這個建議。查韋斯遭到囚禁，失去了同外界的聯系。電視臺一次次播放查韋斯“辭職”的消息。以期渙散查韋斯的支持者和全國人民的士氣。在這危急時刻。查韋斯“突然”接通了他女兒瑪麗亞的電話。告訴她，他并沒有辭職。但已成了“俘虜總統”。瑪麗亞立即把這一重要信息告訴了卡斯特羅。卡斯特羅當機立斷。讓古巴電視臺記者把查韋斯女兒澄清事實真相的講話錄了音。并向全世界。尤其是向幾百萬委內瑞拉人民播放，揭穿了政變分子的謊言。扭轉了危局，贏得了解救查韋斯的時間和機會。
　　隨后，卡斯特羅全身心地投入指揮工作。他用電話向在委內瑞拉的查韋斯的父母、多位效忠總統的將領通報實況，安定他們的情緒。要他們發表告全國人民和國際輿論書，動員人民和愛國軍人保衛憲法總統。他甚至還通過古巴駐委大使接通了政變軍事頭目貝拉斯科將軍的電話，警告他要確保查韋斯的生命安全。用卡斯特羅自己的話說：“我自己都快成為新聞記者了。接收并傳達著各種新聞和公開信息，我僅僅使用了一部手機和一部電視記者的錄音機。我見證了委內瑞拉人民和玻利瓦爾武裝部隊十分精彩的反政變斗爭。”實際上。他豈止是一個見證人。從4月12日早晨查韋斯女兒瑪麗亞給他打電話開始，他就在那出驚險劇中扮演了扭轉乾坤的重要角色。從中不難看出，卡斯特羅和查韋斯之間有著多么深厚的情誼，也能更好地理解為什么查韋斯會這樣崇敬和熱愛卡斯特羅。
　　接著，卡斯特羅通過“查韋斯現象”。很有說服力地解釋了在拉丁美洲進步思想和軍人兩者間的表面矛盾，并列舉了拉美現代史上各國產生的進步軍人執政后捍衛民族利益、推動革命進程的具體事例。
　　在“訪談傳記”中，卡斯特羅詳細分析了當今拉丁美洲波瀾壯闊的土著運動，首先提到了墨西哥恰帕斯州的薩帕塔運動，然后又一一評述了他認識的幾位杰出的印第安運動領袖。他特別重視玻利維亞印第安領導人埃沃·莫拉萊斯當選總統上臺執政一事。指出：“他的當選表明了拉丁美洲的政治版圖正在改變，新鮮空氣正吹拂本半球。”
　　訪談中。卡斯特羅不可避免地被問到他對當前拉美局勢中幾個敏感問題的看法，這些問題是：新自由主義模式實施的不良后果、沉重的外債負擔、建立美洲自由貿易區的前景、拉美國家對美國的依賴程度等。對此他言簡意賅地作了精辟的回答。同時。他還高度贊揚了巴西、阿根廷和烏拉圭等國政府推行的進步措施。
　　最后。在被問道“您是否認為在拉丁美洲革命和武裝斗爭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時，卡斯特羅在列舉一連串令人信服的數據，并指出拉美某些國家存在嚴重的經濟和社會問題后，發出了振聾發聵的警告：“如果這些問題得不到緊急解決。那么。在拉丁美洲就會在美國想不到的什么時候。不止一次地爆發革命。到那時就不能再責怪這些革命是什么人煽動起來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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