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帝國主義,不是全球化!─詹姆斯.佩特拉斯的「全球鬼扯論」
文/宋國誠(文化評論家)
全球化所揭示的愿景,或者認為全球化是傳統(tǒng)資本主義克服其自身障礙而邁入新歷史階段的觀點,與實際的情況并不符合。在新自由主義經(jīng)濟學家看來,經(jīng)濟的進步能夠為所有篤信其原則的人帶來福祉,這種幸?;孟蟮耐渡浒凳玖诵伦杂芍髁x將使千萬大眾擺脫貧困。確實,據(jù)說貧困人口在世界總?cè)丝谥械谋壤谙陆?,這使得新自由主義的承諾更顯得振振有詞,但即使貧困下降、經(jīng)濟增長這些事實也無法「反證」新自由主義的鐵口神算。問題在于,經(jīng)濟增長是「誰的增長」?全球化愿景是「誰的愿景」?
全球貧困化
全球化理論把自身說成一種「未來思潮」(the wave of the future),將全球化描繪成一個五彩繽紛、共同富裕的未來世界,這實際上是一種口惠而實不至的意識形態(tài)白日夢。事情的真相是,「今天,比起30年前,更多的工人延長了工作時間,退休年齡接近70歲,雇主們再已不提供退休金計劃」(注1)。事情的真相是,20世紀晚期是人類歷史中一個具有鮮明特征的貧困時代-全球貧困化。它的歷史特征集中表現(xiàn)在第三世界國家生產(chǎn)體系、公共設(shè)施、文教社施、醫(yī)療衛(wèi)生制度的衰落,它不僅使戰(zhàn)后非殖民化所取得的成果付之東流,而且與第三世界國家的長期債務結(jié)合成區(qū)域性災難。這里還可以補充渥太華大學教授麥可.科塞多夫斯基(Michel Chossudovsky)的觀點,今日所謂「全球貧困化」(Global Poverty),尚且還不是普通的貧困化,它全然不同于過去基于生產(chǎn)數(shù)據(jù)匱乏所產(chǎn)生的貧困,而是處于科技快速發(fā)展之特定歷史階段下的相對貧困,其吊詭性就在于拜科技之賜而大幅提高的經(jīng)濟生產(chǎn)率只為少數(shù)精英服務,卻無力減少多數(shù)人脫離貧困(注2)。事情的真相是,世界銀行于1999年的「世界發(fā)展報告」中就已預估,到了2015年,每天在生活費不足1美元的生死在線掙扎的人口,將達到19億人以上。對此,佩特拉斯直言,與其說全球化是「未來浪潮」,不如說是「暗流」(undertow),「它把勞動人民重新拖回充滿屈辱的過去」。
全球化:全球資本的內(nèi)卷化
佩特拉斯的主要貢獻是,他采取一整獨特的視角:全球階級斗爭,來分析「全球化∕資本主義的全球化」的周期性本質(zhì)。首先,「周期性」(或「周期性危機」[cydical crisis])是馬克思用來分析資本主義生產(chǎn)過剩的概念,是資本主義基本矛盾激化的產(chǎn)物;為了解決資本主義生產(chǎn)危機而向外擴張-掠奪海外資源與市場,則是列寧「帝國主義論」的核心論題。在佩特拉斯看來,作為(名異實同)的「資本主義全球擴張」的全球化,同樣也體現(xiàn)著「周期性」。資本、貨物和技術(shù)的國際(international flows of CGT)流動從來就不是「不可避免」的直線過程,而是在不同歷史時期之間的擴張、受阻、再啟動、再擴張的曲折過程。然而,不同于馬克思「資本論」的經(jīng)濟分析,佩特拉斯致力于對演進到20世紀之全球化「政治周期」的分析,亦即以「國際無產(chǎn)者∕全球化精英」的斗爭形式來揭露全球化的本質(zhì)。
在至今以前的500年間,猶如一種彈力球的伸縮現(xiàn)象,決定全球化之周期波動的有兩個結(jié)構(gòu),一是推動國際流動的殖民主義征服,一是作為前者之「減速器」并受到保護政策庇蔭的民族工業(yè)。盡管1929年「經(jīng)濟大蕭條」結(jié)束了這一拉巨時期,但二戰(zhàn)之后全球化再度復蘇,今日我們所說的「全球化浪潮」(the wave of globalization)是1980年代開始的。然而,所有過程即便是曲折和斷裂的,也只是一種擴張和再擴張的過程,只是對勞工剝削的高效率化,對原料提取的高比例化和廉價商品的泛濫化而已。這種可以稱為「資本內(nèi)卷化」(capital involution)過程(注3),只是不斷開拓資本主義的領(lǐng)地和疆域、重復累積資本家高額利潤而已。「因此,CGT的國際流動正在創(chuàng)造更多的資本主義、更多的工資勞動者以及更多的出口或進口,但從總的角度來看,它沒有能夠克服停滯不前的傾向」(注4)。一句話,全球化只是生產(chǎn)更多的資本主義!
其次,全球化的動力既不是市場也不是技術(shù),而是工會組織的弱化和工人運動的節(jié)節(jié)敗退,給了全球化脫韁狂奔的動力和養(yǎng)份,這對于曾經(jīng)參與巴西「無地者運動」(Movimento dos Trabalhadores Rurais Sem Terra [MST])和阿根廷「失業(yè)者運動」(the unemployed workers’ movement)的佩特拉斯而言,顯得格外真實與貼切。在佩特拉斯看來,全球化自身并不偉大,它真正的動力必須依據(jù)全球政治權(quán)力的變化軌跡來理解。全球化是依靠工會組織自身的墮落和工人運動一再受挫而順勢崛起的,在此同時,「國家」(包括統(tǒng)治精英和國家政策)則扮演「抑弱扶強」的重要作用,因為「制定全球擴張和競爭的游戲規(guī)則的正是民族國家」(注5)。伴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深化,「國家內(nèi)卷」也不斷增強,它從一個原先在全球主義和社會福利之間進行協(xié)商的中介力量,變成直接為資本家集團效犬馬之勞的工具。
構(gòu)建「反全球-替代方案」
作為幫兇和淫媒,國家的角色必須合并其與全球化夸夸其談的「自由市場」(free market)來看待,佩特拉斯把這種國家與市場的「狼狽關(guān)系」稱為「新國家主義」(the New Statism)。國家為國際投機資金掃除路障,協(xié)助金融市場大幅擴張,這就是「自由」的真正涵意!新自由主義將這些稱為「新國際秩序」、「全球治理」、「超國家」等等,實際上,金融全球化只是「全球大賭博」,它既不給實質(zhì)生產(chǎn)力帶來增值,也不給社會人民帶來實惠,因為「范圍很廣泛的金融賭博大大超過了世界各地上市公司的真正資產(chǎn)」。另一方面,國家是今日社會危機與不公平分配的執(zhí)行者,它讓跨國公司享受低利貸款、出口補貼、建廠補助、土地贈予、基礎(chǔ)設(shè)施開發(fā)、研究發(fā)展等等,但工資和受薪階級的所得卻越來越少?!竾蚁蚩鐕咎峁┑难a助在增長,而工人、退休人員、低薪家庭、傷病者、單親家庭與兒童所得的份額卻不斷減少」(注6)。
從1999年11月WTO西雅圖高峰會議爆發(fā)萬人示威活動,到今日(2007年10月20日)在華盛頓上演的反對國際貨幣基金與世界銀行的暴力沖突,說明了反全球化運動正不斷升高和激化。然而,反全球化運動在世界各地的力量分布很不平衡,由于資源有限,只能從事防御性的斗爭,加上尚未形成普遍接受的替代方案,所以至今還沒有能推翻全球主義。面對全球主義,依賴議會政治和「非政府組織」是沒有用的,但佩特拉斯相信,「一個以民主的集體主義替代方案為基礎(chǔ)的反全球主義霸權(quán)集團正在被構(gòu)建」(注7)。新的替代方案必須從「既拒絕自由市場也反對官僚國家主義」的坐標范圍內(nèi)來思考,這些方個案的內(nèi)容可以從在各地起義的反對團體和本地社群的斗爭綱領(lǐng)中找到。
注1: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mperialism, p. 199
注2:Michel Chossudovsky, Global Poverty in the Late 20th Century, 載于:http://www.heise.de/tp/english/special/eco/6099/1.html
注3:「內(nèi)卷化」(involution)最簡單的解釋就是「新瓶裝舊酒」。內(nèi)卷化表面上具有變遷和擴大的表象,實際上是通過修正來維持舊有的結(jié)構(gòu),無助于效益或價值的提高。
注4: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mperialism, p. 191
注5: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mperialism, p. 202
注6: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mperialism, p. 204
注7: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Imperialism, p. 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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