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果林文藝討論會(24-6)
倪劍雄:何必“高雅”與“低俗”
我比較喜歡音樂,曾經身邊也有幾個樂迷朋友。前一陣,其中一個朋友送來一本他寫的自傳,里面有一段專門說到他的一件跟流行歌曲有關的往事。
那年春天的一個上午,迷霧般的細雨在空氣中飄拂,天氣異常寒冷。這個朋友下夜班騎自行車回家。因為沒穿雨衣,頭上、臉頰的雨水直往脖領里淌,羽絨服很快就濕透了。他只好停在一家小雜貨店屋檐下避雨。那時天空陰云密布,街道上死氣沉沉,很快他就冷得直哆嗦。而頭一天晚上,他剛跟身邊的同事打了一次架,被旁邊圍觀的人暗使陰招,把他拌倒在地上,以至他被那個對手打得鼻血直流。因此那時他心里正在疼痛,他感到無比屈辱和絕望。那幾年,因為這個朋友愛好唱歌,周圍偶有沒事的工友喜歡拿他開涮。而他當時也沒有應付這些不愉快事情的經驗,結果就導致這樣的沖突。
那天他躲雨的時候,正一邊哆嗦,一邊茫然望著天上冷漠的灰云,心想:“我的單位在那兒,我沒法避開他們。這樣下去,我這輩子不就完了嗎!”就在他滿懷悲戚的時候,忽然聽到到他避雨的那個小店里,正在用手提式收錄機播放港臺流行歌曲,當時就唱的“孤獨”。在那憂傷悲切的旋律中,他感覺到被痛苦充塞的心好象終于得到一點回應和撫慰。聽著聽著,他的淚水一涌而出。
不少熱愛文藝的青年,在青春期往往都有一些比較特殊的情感經歷。其中的孤獨,我們很多人都體驗過。雖然這些往往被我們有些人看作是小事,但它對切身遭遇過這樣事情的人來說,卻絕不算小。無論從個人對中國社會實際的理解以至我們世界觀的形成,這些都是很重要的經驗。而對于文藝來說,經歷這些小事的價值,還沒別的東西可以取代。它給我們每一個人的個性、思想,都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普通群眾的生活,通常就是由這些小事構成的。這個,我們不能無視。
我近幾年發現,我們新左翼群眾里面正有一種不加分析鄙視流行歌曲的傾向。那年跟xx組織的旅行團去遵義。路上新認識的紅色網友們都興致勃勃。大家談毛澤東、談“重慶模式”、罵茅,情緒高亢。交談中偶爾提到歌曲,就有人說:“流行歌曲其實很低俗”,自己根本瞧不上等等。這個事情,我覺得特別有意思。怎么看待流行歌曲,實際上涉及到我們新左翼怎么對待我們自己和我們的社會的問題,是個比較復雜的問題。它對我們理解新左翼群眾當前的思想狀況,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所以后來我對此也有些零星的思考。
眼下新左翼的思想理論還處于回顧期,目前的一般群眾對文藝還不很熟悉,文藝觀還需要提高。要搞清楚什么是文藝,文藝和政治的關系,當前中國的主流文藝、群眾當中的自由派文藝和新左翼文藝應該怎么認識等等,還是個任務。文藝鑒別力的提高,也是新左翼政治和哲學思想從回顧走向反思、發展的一個很重要的方面。新左翼運動從激情階段,通過“與實踐相結合”的過程走向反思和發展,新左翼文藝的實踐,是在為這個轉型奠定必要的經驗基礎。由于新左翼前期的激情狀態,很多人熱衷高談理想,導致很嚴重的忽略自身的實際的問題。在這個事情上,新左翼文藝面對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引導我們回到對群眾真實經驗的回顧上來,利于我們實事求是地提升我們的認識。
要達到這個目的,首先要理解我們新左翼群眾目前思想傾向性的來源。這要從我們新左翼群眾各種人的不同經歷和處境來認識。比如我們西南新左翼文藝群有的老同志,就明確地說過,他們不喜歡改革開放以后的任何文藝作品。這個和年青人的看法就迥然不同。類似的情況還有,我們群一個搞遺傳工程的專家,對轉基因的危害性,也明確表示,從專業角度看,轉基因的危害沒那么嚴重,只是自己出于對大家的尊重,不愿說罷了。在具體的生活觀上,我接觸到的新左翼朋友真實的狀況差異就更加巨大。我們通常看到的樣子,是大家激情狀態下才有的樣子,很多其實不太真實。
這些不真實表面之下,隱藏著很深的問題——作為一個老百姓的深深的自卑。掩藏在我們激情之下的實際生活,比政治、思想理論的宣傳更具基礎性,它們是我們精神世界的主要來源。這些我們老百姓的真實的經歷和處境,受中國漫長的封建歷史和落后的文化的局限,常常是不堪說的。這些實際,讓我們老百姓無法自來具備對自己的充分肯定,具備主人翁的意識,敢于有自己的話、敢于說自己的話。而中國社會的差異巨大,也導致普通群眾即使在新左翼圈子里面,也常常不敢正視自己的具體實際。因此很多判斷也難免出自不自覺的模仿。因此,對后30年的一切東西的厭棄,成了一個判斷的起點和準繩。因此,才有“流行歌曲其實很低俗”……
多數流行歌曲,由于它對具體的社會有細致深入的關注,給今天無數的青年人留下深刻的記憶。甚至可以說,在某一個階段,還對不少人思想產生一定影響。蘇芮的《奉獻》,不能夠說很高級,但能說它低俗嗎?流行歌曲,作為文藝作品,在關心具體人的生活這個事情上,確實是有功勞的——功不可沒。這個不能否認。普通群眾對高雅和低俗的判斷,常常是出于自己對音樂的不了解和對過去的左翼理論——那些把文藝簡單理解為政治工具、忽略普通群眾實際生活的文藝觀的敬畏而不自覺模仿導致的。在這個判斷的過程當中,完全撇棄了我們普通老百姓自己。普通群眾面對著繁瑣和零碎的小事,他們的感情體驗單靠革命歌曲是無法得到充分關照的。而現在,新左翼當中的群眾,對此還缺乏認識,對自己具體的生活,還沒有足夠的信心予以正視。這導致我們激情的淺薄和空泛。
作為流行歌曲本身,里面固然也有很多有問題的作品。比如,劉歡自己在用內部價買北京的高檔住宅的時候,卻對下崗工人唱“只不過是從頭再來”,就無法得到我們認同;還有“一封家書”對某些干部意志衰退的錯誤肯定等等,都不可能為我們新左翼接受。另外那些巨量出現的反映情愛的歌曲,有的也比較過頭,比如刀郎的“情人”等,確實有低俗的問題。但即使這樣,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們也符合中國當前社會的實際,它們給各階層的人們提供了豐富的精神滋養,也真實反映了一個時代某些方面的實際。
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一個實際,就是因為歷史和現實的原因,使各階層具體人的差異巨大。各種人對文藝的需求不一樣,這個是沒法回避的。新左翼文藝要從激情第一階段走向反思的第二階段,就應該積極面對這個實際,通過對中國當前這個紛紜繁雜的實際體驗、觀察、分析和理解,來謀求進一步的發展。流行歌曲固然有個別低俗的問題,但光有革命歌曲,群眾生活實際當中遇到的問題,又有沒有予以關心的必要呢?我們面對的群眾千差萬別,雖然我們提倡復興和發展勞動者的文藝,但也不能忽略其他人對文藝的真實需要。就因為這個,我們才要“百花齊放”。其中的高雅和低俗,不僅界限不那么黑白分明,單從發展來說,它們也是個交替的過程。這個判斷是不可靠的。只有把普通群眾的實際放到第一位,看廣大普通群眾是不是喜歡,才是我們判斷我們文藝的標準。
(2014-6-29 成都)
(群號:225174960)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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