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問“七·二七”是個什么日子,許多人可能回答不上來,若問“抗美援朝”戰爭,則人人皆知。七月二十七日,是“抗美援朝”戰爭勝利的紀念日,六十年前這一天,交戰的三方——美國聯軍,朝鮮人民軍和中國人民志愿軍在朝鮮三八線上的板門店簽訂了停戰協定。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這首戰歌,曾唱響全中國。
《誰是最可愛的人》這篇戰地通訊,幾乎每個小學生都能背誦。
“一條大河,波浪寬……”在朝鮮前線坑道里傳出戰士們對祖國的尊崇和眷戀的歌聲,一直到今天,還是郎朗的驚世杰作。
六十年前的這個時節,第一批志愿軍凱旋歸來,我隨著許多穿著節日盛裝的人們,打著彩旗,捧著花束,涌進了古老的漢口大智門火車站。我是來迎接我初戀的情人勝利歸來,在發動參軍入朝作戰時,我生了重病,我把我最親愛的人送上前線。但列車一進站,全都“亂”了,彩旗和花束把整個列車包圍了,每扇窗口都打開了,握手的,擁抱的,話語和熱淚交融在一起,軍樂和鑼鼓聲響成一片,人們在找尋親人,可全部都是親人??!
六十年后的七月二十七日,我坐在漢口江灘邊,這里離大智門老火車站不遠,那時的一幕一幕深深的嵌在我的記憶里,面對眼前的嚴峻,對比當日的歡欣,我不禁問自己,那些熱淚盈眶的面孔哪里去了?那些驕傲和自豪哪里去了?那威武雄壯的軍樂哪里去了?那些鮮花和擁抱哪里去了?
昨天下午,我所在的單位,我居住的社區,以及管段民警,一行人來到我家,他們來的目的,是勸阻我不參加明天(七·二七)的紀念活動。談了約二十來分鐘,簡要內容我以“主”和“客”的對話來表述:
客:古老,聽說明天你要參加一個抗美援朝的紀念活動?
主:你們怎么知道的?是上面派你們來的?
客:這個會您老最好不要去,免得惹麻煩!
主:為什么不讓參加?
客:這是一個沒被批準的非法集會。
主:明天“七·二七”是抗美援朝戰爭勝利日,志愿軍開會紀念,怎么個非法了?
客:沒批準就屬非法。
主:憲法給予人民權利,要警察批準才能享有,這警察管憲法了!
客:我們主要是考慮古老的身體,這熱天氣,在太陽底下開會,您受得了嗎?我們要為您安全負責。
主:他們不是給省長、市長、局長都寫過申請,希望政府部門主持,沒回應。是誰逼得這些老兵們在赤日炎炎下開紀念會?
人家浴血奮戰,每三個人就有一個人倒在朝鮮的土地上,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連曬個太陽也害怕,這算人嗎?
客:反正您是不能去的!
主:反正我一定是要去的!
客:那好吧,到明天再說吧。
這“明天再說吧”這句話提醒了我,明天我可能走不成了,三十六計,走為上,如是也來個“單于夜遁逃”,裝著去東湖納涼,卻直奔漢口江灘邊友人家過夜,第二天“七·二七”黎明時分,我就混在晨練的人群中,進入江灘,紀念活動將在毛主席題字的“抗洪紀念碑”下舉行。我剛踏上紀念碑平臺的臺階,在入口的曲折鐵欄桿邊,兩個便衣警察把守在這里,他狠狠地盯著我,我大模大樣地甩著胳膊擴著胸,他還盯著我。我一看左胸上別著一枚“志愿軍老戰士”的紅旗紀念章太刺眼了。
不一會兒,在抗洪紀念碑下的樹林里,人越聚越多。三三兩兩,白發蒼蒼的老者肯定是志愿軍老戰士了;中年或青年壯實的一小群、一小群,肯定是便衣警察了;還有一群群,打著紅旗,舉著毛主席像的,肯定是維權的工人,和被強拆的市民了;在外層觀望的則是晨練的群眾,他們是來看稀奇的;更遠一點便道上,停著幾輛警車和大交通車,和幾位司機閑聊,才得知他們是警方租用的,準備拖老戰士們去“開會”。他們并不知道,是準備把開會的老戰士拖離會場。
一會兒,老戰士們整隊集合了,他們站在場地的正中央,對著他們的樹上,掛起《志愿軍老戰士紀念抗美援朝戰爭勝利60周年》的橫幅,在他們的左右兩側人群中,一邊高舉的是:“你們永遠是最可愛的人”;另一邊高舉的是:“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警察們則夾雜在人群中,估計他們的人數比開會的老戰士還要多一些。
從會場的前方樹林往上看,高聳的抗洪紀念碑頂端的毛主席浮雕像,在太陽映照下閃閃發光。
毛主席似乎在俯視著他的戰士們,也俯視著那些監視他的戰士們的那些警察們。
面對此情此景,我把原來準備的講話稿完全推翻。第一個我要講“打倒帝國主義”;第二個我要講:“反對投降帝國主義”。
我說:“感謝志愿軍老戰士邀請我參加這個紀念會,把我作為一個參加過抗日的軍人的代表,作為一個參加過解放戰爭的軍人代表。我們抗日軍人,打敗了日本帝國主義!我們的解放軍打敗了美帝國主義的走狗蔣介石反動派!我們的志愿軍,打敗了美帝國主義的侵略,把他們打退到三八線以南。”
我的講話,贏得了一片掌聲,連圍觀群眾也鼓掌喝彩,有人高呼口號:
“打倒帝國主義!”
“打倒漢奸賣國賊!”
我看到一些聾啞人,也相互打著手語,舉起了拳頭,混雜在人群中的警察,有些不安了,一個女工給我遞來一瓶水,趁我喝水時,對著我耳朵說:“那個警察頭頭對著手機講:‘如果場上局面進一步過激,就要動手了。’她催我早走為妙”。
我還是想把第二個問題講完。
我說:當年的敵人——“美國野心狼”,已經成為我們的朋友,而用鮮血凝成戰斗友誼的朝鮮,卻成為我們心中惹事生非的小兄弟。我們在聯合國(它也是當年抗美援朝戰爭的敵對方)與美國一起投票制裁朝鮮,我們也和美國人一道,譴責朝鮮發展核武器,美國人也一再向我們發出號令,要我們“管住”朝鮮。中國總理和美國女國務卿相互呼應:一個說要“同舟共濟”,一個說要“攜手共進”。最近就更親熱了,參加中美兩國高層對話的中國特使說:中美兩國現在是夫妻關系。習近平總書記說:與資本家不能“勾肩搭背”,這一下,我們和帝國主義者可以“同床共枕”了。
場上頓時活躍起來,有向我鼓掌的,有相互議論的,有向我揮手的。
這時,又有人呼口號:
“打倒帝國主義!”
“打倒漢奸賣國賊!”
又有人給我送水,并在我耳邊傳話:“警察坐立不安,怕要動手了,你快走把!”
我離開了會場,一個聾啞人女孩,向我打著手語,我不懂,她指著我胸上別的紅旗紀念章,翹起了大拇指,我向她連連點頭,說了幾聲:“謝謝你,謝謝你”。
有兩位同志去護送我,他們要開車送我回家,我說“這會連累車主的,警察會記下車子的牌號,找他們的麻煩。”他們又要我“打的”。我說:“路上被攔截了怎么辦?還是坐公交把!”恰好一輛車進站了,我也不管是哪一路車,上去了,再換乘吧!是不是我疑神疑鬼啊,一輛小車跟著大公交進站、出站、跟車。我立即下車,走進一個大商場,又下到地下商城,穿過地下通道,到了另一條馬路口,接著換乘了兩次才到家。這次,我算是把六十多年前做地下工作學會的本領也用上了,那是對付“國民黨”,這次呢?對付我們的“同志們”。
回到家,剛把身上的臭汗洗完,門鈴響了,一位安保的負責人問我的家人:“領導上要我來看看古老,關心他是否平安?”我家人說:“古老在家休息啊,平安無事。”這安保負責人說:“這就好,我向領導去回話。”我的天,好大一張網啊!就為了我這個老兵要去參加抗美援朝戰爭勝利六十周年紀念會,我們有什么過錯??!
第二天,七月廿八日黎明,剛出版的報紙,一條醒目的大標題刺痛了我的心:
“朝韓美”最高規格“紀念朝鮮停戰60周年”
什么是“最高規格”,都開了幾千人的大型紀念會,都由最高領導人參加講話,都齊聲贊頌參戰的英雄和勇士立下了不朽功勛。中國呢?是最大戰勝國,不僅沒有“最高規格”,連“最低規格”也沒有。武漢的中國人民志愿軍老戰士,為了紀念抗美援朝戰爭勝利60周年,卻在警察的嚴密監控下、在烈日的熏蒸下“吃燒烤”。更不會有“最高領導人”來頌揚他們立下的不朽功勛。
從參戰各國紀念朝鮮戰爭六十周年的報道來看,他們的態勢并沒有多大改變。美國還是那個美國,朝鮮還是那個朝鮮,韓國還是那個韓國,澳大利亞還是那個澳大利亞……。
只有中國,就不能說“還是那個中國了”,特別是對美國和朝鮮的關系,幾乎來了個大翻轉。中國和美國一再在聯合國共同投票制裁朝鮮,中國和美國在一起,脅迫朝鮮“棄核”,美國居然還一再公然要求中國要管束朝鮮,中國只能說:我們對朝鮮的影響有限。
中美關系呢?由“帝國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到“帝國主義夾著皮包回來了”;由“打倒美國野心狼”到“擁抱美國如意郎”。這不是我死抱著僵化的民族主義、民粹主義思想,報紙上就是這樣宣傳的,且舉兩個大標題為例:
其一:世界邁向美中兩國共治時代? 《參政消息》七月十六日
其二:中國崛起需淡化“百年恥辱”思維 《參政消息》七月十五日
第一條是說兩國開夫妻店,第二條是說,中國應忘記帝國主義的侵略歷史。
多甜蜜??!多美好??!再看看朝鮮半島,再看看東海,南海,再看看埃及和敘利亞,再看看我國周圍,美國夢和中國夢是相通的么!
“七·二七”,我們過的是多么窩囊!
我們這些老兵為什么“勝利大逃亡” ??。。?/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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