灄水農夫: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曾燕歸來
——讀陳忠實《白鹿原》隨想
不久前,陳忠實去世,對于他留下的最重要作品《白鹿原》議者有褒有貶。作為一部具有史詩品格的宏篇巨制,作者自題為“一個民族的秘史”,既顯示其野心,又同時也隱含了小說內含的豐富性和復雜性,從一定程度講,任何粗象片面的理解,都無益于探討這部作品的價值。
作家是時代的傳聲筒,主流作家更是主流意識形態的傳播者,雖然有其立場的局限性,但對于一個真正優秀的作家來講,作品并非個人主觀的創造,而是作家循著歷史發展的脈絡,揭示社會發展客觀規律的過程,這樣的作品就有了穿透力,就不屬于個人的隨意發揮,就有了發現歷史必然性的可能。
正如議者言,在“政治正確”的大勢下,改革時代的主流文藝界普遍轉換了觀察社會的視野和文學敘事方式,具體表現就是以鄉土中國的視野代替階級分析的視野,以家族敘事代替革命敘事。然而,盡管觀察視野和敘事方式改變了,但由于社會的本質不會改變,那么改變的只是揭示社會本質的方式,雖然《白鹿原》主要不是通過階級斗爭反映廣闊的歷史畫面,但透過作者對于社會現實的描寫,揭示的同樣是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
小說的開端,展示的是傳統封建宗法制度統治下田園牧歌式的理想圖景,對于偏遠封閉的內陸農村來說,存在的現實性和合理性無可厚非,畢竟在中國漫長的封建時代,這種制度也曾體現其先進性并發展出高度的傳統文化。然而,正像西方資本主義列強通過鴉片戰爭敲開古老中國封閉的大門,擊碎了天朝大國的迷夢,從而使中國被動納入現代化進程一樣,發起于上世紀初的一輪接一輪的革命風暴,也讓“白鹿原”這一微縮中國的世外桃源不斷被侵蝕和顛覆,無情地卷入到社會歷史發展的大潮中,在劇烈的社會變遷條件下,維系傳統社會的意識形態也不可避免土崩瓦解,封建宗法制社會的解體始終伴隨著革命的激流勢不可擋。雖然作者好似以欣賞的筆調,寫出了封建宗法社會的回光返照,但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沒有什么來挽救它最終滅亡的命運,盡管作者投向它的那一瞥似乎飽含深情,然而歷史發展的車輪滾滾,卻是連作者本身也不得不正視的現實。
正因為處在這一大背景下,鄉紳地主階級沒落和革命風起云涌的時代,既便有白嘉軒這樣的好鄉紳地主,有朱先生這樣的圣賢般的精神領袖,也不能挽救封建宗法社會走向解體的步伐。更何況,隱藏在封建宗法制溫情脈脈面紗下的階級壓迫和剝削,正是產生社會變革的的內生動力,從鹿三對東家白嘉軒的愚忠,到黑娃對于階級鴻溝的切身體驗,直至后來的反抗,展示的是在壓迫剝削不斷加深下農民的自覺意識的蘇醒,這種自覺意識遇到革命思想的灌輸,立即就迸發出“風攪雪”的革命風暴,應該說不是革命意識燎起熊熊烈火,而是中國大地上本就鋪滿了干柴。
傳統封建宗法制作為小農時代的產物,無疑是屬于鄉紳地主階級的意識形態,是維系封建統治的思想基礎,當中國打開國門,面向世界,外部傳入的先進思想意識與中國舊有的思想意識展開激烈交鋒,那種頑固堅持封建宗法制以保持社會和諧穩定的企圖必然會經歷不斷挫敗的痛苦,我們能看到,白嘉軒這一封建宗法制的政治代表挺直的腰板最后還是被打折了,白鹿原祠堂這一封建宗法制的嚴肅象征也最后被毀棄。
盡管小說描寫了錯綜復雜的人物命運,可能并非像過去曾經流行的單一敘事那樣,人物的輪廓特別分明,一定程度上講,其實也是體現了歷史發展的復雜性和人物性格的豐富性。比如黑娃從封建傳統的叛逆者到對封建傳統的昄依,盡管從表面看作者并非用的是批判的筆調,但其寓示的意義卻發人深省。
我們說,盡管《白鹿原》的作者對于封建宗法社會和傳統文化表現出了的一定的婉惜和依戀情緒,但其客觀上揭示的仍舊不過是“無可奈何花落去”的覆滅命運。正如議者所言,成書于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白鹿原》為地主鄉紳唱贊歌,客觀上起到招魂的作用,果不其然,時至如今,連主流也提出了所謂的“鄉紳治理”,這又不禁讓人有“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感覺,難道歷史發展經歷一個輪回又回到它的原點?就像黑娃命運的寓意?黑娃無疑是一個沒有徹底覺悟的農民形象,他的革命意識最終被現實社會消蝕殆盡,這似乎又與中國歷史發展的軌跡暗暗相合,但我們不要忘記在小說中最后失去蹤影的鹿兆鵬,指不定哪一天他又會回到“白鹿原”,再次與黑娃們掀起一場驚天動地的“風攪雪”。
可見,似曾相識“燕”即便換了名頭重新歸來,也不能解救中國之危,因為它在過去沒有能力挽救封建專制制度的滅亡,何況是歷史已經大大邁進了的當今!這或許才是《白鹿原》真正要給我們的啟示吧。
20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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