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百年來誰著史》到《馬克思的事業》,對于韓毓海先生來說,是一條漫長的心路歷程。
《五百年來誰著史》中,揭示了一個舊時代的崩潰:隨著朝貢體系的成員被西方列強一一剪除,古代中國逐漸喪失了運作空間,最終在持續的貨幣戰爭、武裝侵略下,走向衰敗,一個曾為世界貢獻過孔孟之道、偉大發明和工藝精神的民族,突然成了現代視角中的“野蠻人”。
在浩蕩的世界潮流中,我們為什么一次次錯過機遇?因為精英階級、士大夫階級顢頇無能,他們落入了自己制造的概念中,完全喪失了動手能力、實踐能力,他們全部的才華都被消耗在利益爭奪、立場碰撞和意氣用事中,這又如何能應對三千年未見之大變局?
《五百年來誰著史》完美地展示了我們面對的困境,可解決之道在哪里?
幾年的不懈努力,《馬克思的事業》是韓毓海先生交出的一份答卷,剛一問世,它便被新聞出版總署推為“迎接黨的十八大主題出版重點出版物”。這本書最難得之處在于,它超越了左右之爭,致力于追尋馬克思的真精神,以此回應時代挑戰。
應該看到:一方面,在中國的現代化之路上,馬克思主義產生過巨大作用,曾帶領我們走出百年迷茫;另一方面,我們對馬克思的誤會又比比皆是,許多人只是接受了幾個教條,便自以為融會貫通,對馬克思的“評論”壓倒了對馬克思著作的閱讀,沒有哪個思想家像馬克思那樣,被評論的那么多,而又被閱讀的那么少。
回歸馬克思的事業,追尋自我與人類的精神自由。為深入解讀這本力作,《北京晨報》陳輝先生特專訪了韓毓海教授。
半本《資本論》讓人誤解馬克思
北京晨報:您怎么突然研究起馬克思了?
韓毓海:并不突然,其實這本書是《五百年來誰著史》思想的延續,在《五百年來誰著史》中,對傳統中國的崩潰做出了學理闡釋,可面對當下問題,又該怎么看呢?自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各種解釋鋪天蓋地,可我始終不太滿意,所以,想回到馬克思主義去找答案。
北京晨報:國內馬克思主義學者很多,可相關的新成果似乎并不多啊?
韓毓海:因為許多人沒認真讀過《資本論》,許多人認為《資本論》早已經是過時的東西了,當然,從某種意義上說,《資本論》中包括某些過時的東西,比如說資本剝削勞動是資本積累的根本動力這個觀點,恐怕在馬克思寫作《資本論》的時代就過時了。必須指出:這個觀點是亞當·斯密、大衛·李嘉圖的發明,也是恩格斯的觀點,但并不是馬克思的觀點,這恰恰是馬克思批判地審視的政治經濟學的觀念,《資本論》的副標題就是政治經濟學批判;但長期以來,研究馬克思的學者卻把它當作馬克思的觀點,實際上,馬克思指出:僅僅靠剝削雇傭勞動,企業家靠剝削剩余勞動,不可能造成貧富差距的不可逆轉,也不可能造成資本統治的絕對性。真正使得資本主義在世界上得以確立的歷史條件有兩個,一個是殖民主義,一個是與戰爭國債制度相聯系的國際信用-金融體系和國內稅收體系,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把它概括為殖民-國債-稅收-關稅這樣一個特殊的制度創制,這也是我在《五百年來誰著史》的《國債與資本》一章中所表述的觀點,我在那一章中采用世界史、特別是經濟史研究的新材料繼續闡述了馬克思的這一觀點。我的歷史描述表明:使得東西方發生大分流、使得人類世界向著資本主義制度發生大逆轉、大轉型的,正是這樣一個制度創制,而不是貨幣經濟的發生、商品經濟的發展、市場經濟的擴大,貨幣不是資本、市場經濟不是資本主義,更重要的是:產業經濟不是資本主義,這才是馬克思的觀點。
簡而言之,使得世界范圍內貧富差距變得不可逆轉的,乃是有組織的暴力剝奪(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以及金融-信用壟斷體制(金融壟斷),靠市場經濟、產業競爭根本做不到這一點,而這恰恰是使得資本主義得以成立的東西,實際上,只是在這種制度制造的差別變得不可逆轉之后,社會才分裂為資本家階級和無產階級兩個陣營,即資本剝奪勞動,企業家剝削工人,這是上述世界歷史發生資本主義大逆轉造成的結果,而不是它的原因。離開了馬克思所謂資本主義的前史,不能解釋資本剝削雇傭勞動的歷史,因為那個大逆轉使得世界范圍內的貧富差距變得再也不可逆了,結果才出現了只能靠出賣勞動力維生的雇傭勞動者。
馬克思描述的是世界經濟由重商主義、產業革命向著金融壟斷的資本主義過渡的歷史過程,產業經濟只是其中的一個階段,企業家剝削工人的剩余勞動,這是大衛·李嘉圖的發明,根本不是馬克思的發明,如果資本主義就這么簡單,那它太容易被推翻了,可見問題不在這里,實際上,離開了有組織的社會暴力機器,離開了國際金融-信用體制,工人占領多少工廠都不可能觸動資本主義的毫毛,這才是馬克思的觀點。
《資本論》的研究者往往缺乏馬克思那種磅礴的經濟史視野。馬克思生前準備寫6集《資本論》,實際卻只完成了1卷,后兩卷是恩格斯根據他的手稿整理完成的,第四卷是考茨基編成的《剩余價值學說》。今天大家談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多指《資本論》第一卷,它討論了剩余價值與生產等學說,但實際上,這連《資本論》的“一豹”都難以窺到,《資本論》六集的篇目是:一,資本;二,土地所有制;三,雇傭勞動;四,國家;五,國際貿易;六,世界市場。這種篇目安排,所體現的正是經濟史磅礴的視野。第一集又分四篇:資本一般、競爭、信用、股份資本;而目前的出版的三卷《資本論》只是“資本一般”的三個部分,也就是馬克思寫作計劃第一集的第一篇,馬克思對資本主義金融的深入研究,并沒有在此展開,現在研究《資本論》的人,其經濟學理論的水平一般不會超過亞當·斯密,由于缺乏馬克思那種經濟史的視野,所以,即使看過三卷《資本論》,他們恐怕也不太能理解其中說了什么。
國外學者怎樣讀馬克思
北京晨報:在國外,人們是怎么看《資本論》?
韓毓海:金融危機后,《資本論》在西方風靡一時,我到美國教書時才發現,盡管我們這邊已經很少有人談馬克思了,可在英美一流大學中,基本都有《資本論》專題課。在我教書的紐約大學書店,《資本論》一直是暢銷書,你要知道,這個書店位于百老匯大街和華爾街之間,處在資本主義金融中心的心臟地帶。
北京晨報:國外學者怎么看馬克思?
韓毓海:主要分三大流派。
一是法國的阿爾都塞,他寫了《讀資本論》,他的觀點是我們看任何事物,其實都是一個遮蔽的過程,即在看到問題一面時,會不自覺地遮蔽了另一面,《資本論》被誤解,因為哲學家說它是經濟學的著作,經濟學家說它是哲學著作,其實馬克思是用哲學和經濟學兩個視角看問題,從而把各自遮蔽的世界釋放了出來,這是其一。更為重要的是,阿爾杜塞強調我們要真正去讀《資本論》原作,而不是去讀對馬克思著作的介紹和評論,因為正是那些評論遮蔽了馬克思,其中特別是恩格斯的評論。因為我們了解的馬克思主義往往是恩格斯總結的,而這種總結很大程度上遮蔽了馬克思。
二是魯道夫·希法亭,他曾任德國財長,拯救了“一戰”后幾乎崩潰的德國經濟,他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中最偉大的一位,他的《金融資本》一書認為資本主義的實質不是生產,而是金融,研究資本主義必須從金融入手。因此,無論從古典經濟學的商品生產的角度,還是從新古典經濟學的市場消費價格的角度,都不能抓住資本主義,能夠抓住資本主義的是國債-信用-稅收-關稅這個創制,其核心是金融和信用,希法亭是真正讀懂了《資本論》的人,他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真正繼承人,他的成功實踐更表明,只有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能夠拯救世界經濟危機,其余的都不行。十分可惜,他被希特勒殺害了,從此之后,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傳統被中斷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更被錯誤地理解為計劃經濟。
三是西美爾的《貨幣資本》,重點研究貨幣對現代社會產生的結構性影響,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社會是一個中介人社會,它由大量的中間人構成,經濟領域:金融家、經紀人、商人,法律領域:律師;政治領域:議員、代表;宗教領域:牧師;意識形態領域:媒體;這個中間人領域的日益龐大,是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特征,也構成了對社會的威脅。西美爾開拓了馬克思的民主理論,包括盧卡契、哈貝馬斯等都延續了馬克思分析現代社會的視野。
東西方眼中的兩個馬克思
北京晨報:這樣說來,東西方視野中的馬克思,似乎是兩個人。
韓毓海:是的。起碼從學術界來看是如此。市場經濟、貨幣經濟都不是資本主義,中國市場經濟和貨幣經濟的發生和成熟都很早,但是從貨幣制度向信用制度的飛躍卻一直難產,首先,中國沒有發生出西方那種戰爭國債制度,隨之而來就是嚴格的國家稅收制度,馬克思說,西方的所謂國民財富,就是國民承擔的國債,中國的國民財富,長期以來就是不能轉化為信用的土地和商品,這是很大的不同。
總之,資本主義不是單純的生產制度、市場制度,它是以貨幣為完成形式的價值形態--信用為中心的特殊的社會組織方式,如果只看《資本論》第一卷,就會以為資本家榨取剩余價值是資本主義剝削的主要手段,其實,這只是產業資本家的手段,真正看完第三卷才明白,馬克思認為從產業資本主義到金融資本主義才是“驚人的一跳”。《資本論》猶如一部長篇小說,講述了從重商主義,到產業資本主義,再到金融資本主義的進化過程,它需要很耐心的聽眾。
金融資本改變了世界
北京晨報:金融資本為什么重要?
韓毓海:鄧小平說過,商品經濟不是資本主義,鄧小平的這句話,闡述了一個馬克思主義的真理,這其實也是馬克思的原話:貨幣不是資本,但貨幣經濟可以轉變為資本主義,而這需要特定的制度條件。商品流通很早就開始了,以商品交換為社會交往方式的社會,一般老百姓之間交往的方式--或者說“語言”--就是貨幣,但這卻不是大商人之間的語言,大的商人和企業家之間交換,幾乎不用貨幣,而是用票據來對話,只要生意在持續,這個對話就會繼續下去,這就將買賣關系轉化為債務關系,這就是“驚人的一跳”。
北京晨報:票據和貨幣不是一樣的嗎?
韓毓海:不是的,票據是信用,相比于貨幣,它是延期支付的。資本的游戲規則是,因為大宗的商品不是一下子就可能出清的,賣不出去的只能掛賬,掛賬,就是把買賣關系轉變為債務關系,或者信用關系,只要債務鏈條不中斷,則生產就會一直持續下去,信用擴大,則生產提高,而信用崩潰,就是經濟危機。
所以,在金融資本時代,誰掌握了信用,他就能負債,在社會關系中就居于主導權,今天,美國正是以債務驅動了世界經濟發展。所以研究資本主義,必須從金融資本入手。對此,馬克思有非常清醒的認識,而恩格斯家幾代人都在經營工廠,他對企業管理、勞資關系更熟悉,一般的讀者喜歡恩格斯,后者的語言很清晰,論述很簡單,所以他們只談恩格斯,很少談馬克思,這就給人以誤會,以為恩格斯就是馬克思,其實,馬克思很少分析工廠經營,他更關注金融資本。
順便說一句,鄧小平對馬克思的經典著作是非常熟悉的,幾乎到了信手拈來的地步,包括他說階級斗爭理論不是馬克思的發明,無產階級專政才是馬克思的發明,這也是馬克思的原話,改革開放的理論,是從馬克思的的經濟學理論出發的,特別是商品經濟、貨幣經濟不是資本主義,這些都是馬克思的話。江澤民談金融的幾篇文章,都體現了馬克思的視野、經濟史的視野,他也是《資本論》非常優秀的讀者。
金融資本是看不見的掠奪
北京晨報:金融資本不也有助于生產力的提高嗎?
韓毓海:應該這樣說:金融資本的發展表現為虛擬資本對生產領域支配力量的增強,而不是生產力的擴大。金融資本家不關心生產,他不需要占有生產資料,甚至根本不需要錢,只要信用增值就可以,比如房地產,同樣一塊地,價格飆升了,他就盈利了。發展到金融資本主義階段,資本家已經不再需要生產資料,只需一個idea(創意),就能賺錢。如果房價、地價飆升的那么快,干什么都不如囤地、囤房,那就沒有人愿意搞工廠、搞企業了,真正使得經濟危機,使得貧富分化變得不可逆的,不是產業資本,而是房地產泡沫,是土地與金融的結合,這也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揭示的。
如果馬克思來寫《資本論》第四卷,我想應該是《金融壟斷資本主義》,我們知道,這個工作是列寧完成的,希法亭是最偉大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列寧則從希法亭那里得到很多東西。但恩格斯信任考茨基,結果第四卷就成了考茨基的《剩余價值學說》。對于金融資本的力量,馬克思很早就意識到了,所以他說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因為資產階級壟斷了信用,因此壟斷了世界交往方式和經濟交換方式。馬克思認為,世界本是各種共同體按各自的節奏運動,通過共振形成了世界體系,而金融資本主義卻讓一個階級壟斷了信用,從而壟斷了價格和交往方式。在今天,你可能有很多東西,可你沒有美元,你就買不來想要的東西,所以你只能砸鍋賣鐵去換美元,不得不忍受它的剝削。
中國革命改變了傳統信用機制
北京晨報:所以美國的物價反而會比許多第三世界國家便宜。
韓毓海:是的,因為金融資本壟斷了信用,從而壟斷了大宗商品交換的定價權,生產者反而沒有定價權,在資本主義體制下,生產者沒信用,有信用的人不生產,勞動者最終被貶低為只能從事生產的無產階級。所以這些年來,美國的生產力下降了,可它統治世界的能力反而增強了。
北京晨報:這固然是一個問題,可解決方案何在?
韓毓海:當然有解決方案。在中國革命的歷程中,也遇到過類似的問題,當時農村高度貧困化,而土地革命不僅僅是給了農民土地,而是給了農民信用,即生產隊可以用這個土地為抵押從國家換來貸款,用于化肥、種子、農機和水利,這樣中國的農業才有了飛躍,土地革命絕不是均田,唐太宗也均田,但毛澤東給了農民信用,所以,“他是人民大救星”,他在這個意義上超越了唐宗宋祖--在現代信用經濟的意義上。今天也是這樣,農民有勞動力,有房子和地,就是沒有貨幣,缺錢,如果他們涌進城,找不到工作,住不下,又會帶來城市貧民窟的問題,同時他們原有的土地又會放荒、丟失。作為生產者,為什么他們反而最窮?問題的關鍵在他們的物質財富不能轉化成價值形式,換言之,他們不是沒有財富,而是沒有商業意義上的信用,他們的財富換不成錢 ,所以我們應該因地制宜,以他們的土地、宅基地為抵押,向他們提供定向貸款,讓他們能夠買化肥、拖拉機,發展多種產業,搞農家樂等等,甚至為他們進城提供一筆先期資助,使得他們進城安居。我們給農民發放了10億貸款,還款率是99%,農民是最優質的信貸客戶。
改革國際信用體系,反對金融壟斷,這是馬克思的一貫觀點,當然,這不是指簡單的人民幣國際化,我們要避免風險,便要倡導貨幣多元化,結算方式多元化,包括以貨幣互換的方式促進國際貿易的發展,以此有力地反對貿易保護主義,誰說馬克思主義過時了?鄧小平說:“哪有那回事”!馬克思主義如果不能解決中國的問題,世界的問題,如果只是一些空洞的教條,它早就被打倒了。事實上絕非如此。我們破解經濟社會發展的難局,還是要回到馬克思那里去。
越生產越貧窮的魔咒
北京晨報:由此看來,我們過去教材對馬克思的理解確實過于簡單化、過于膚淺了。
韓毓海:其中主要內容是恩格斯的,恩格斯一個偉大的貢獻是把馬克思主義簡單化、通俗化,這樣通俗易懂的學說有利于傳播,恩格斯的學說簡單易懂,他認為資本主義是從生產出發,靠占有生產資料實現剝削,不過,許許多多的問題,這樣一來就解釋不了,比如商品、貨幣都要不得了,企業家成了萬惡的資本家了。我在大學也開了讀《資本論》的課,來聽的學生們都很吃驚:過去所理解的馬克思,原來都是恩格斯,沒想到馬克思這么深邃。
從恩格斯的思路出發,只要推翻資本主義國家,實現生產資料國有制,實行計劃經濟,就能解決資本主義的問題,這就把資本主義等于了市場經濟,而不是把資本主義理解為金融壟斷和有組織的暴力掠奪,忽略了金融資本主義早已從剝削工人變成了以金融的方式剝削全社會,只要他主導了信用,并以此壟斷了社會交往方式,壟斷了商品交換的定價權,只要它與國家暴力結合在一起,市場經濟必然會走入越生產越貧窮的魔咒,今天,甚至美國政府、軍隊都變成了華爾街的保安隊,這樣去斗爭又有什么意義呢?在巴黎公社失敗后,恩格斯曾批評說,公社綁架2000名人質,不如綁架銀行,那樣大資本家們的信用瞬間清零,必然潰敗,但實際上哪有那么容易。馬克思站在了信用經濟的高度看問題,而恩格斯更多遵循了亞當·斯密的理論。
陣發性的金融危機難以避免
北京晨報:這么說,金融危機將不斷出現?
韓毓海:是的,以戰爭國債為核心發展出來的資本主義,使得世界范圍內的貧富差距變得不可逆了。美國現在有的是錢,但是華爾街的資本家就是不愿意投資,因為他們知道,只有投資戰爭,才能以戰利品來補充國民稅收的虧空,只有投資戰爭,才能推動大的科技創新,現在幾乎所有的重大科技成果,都是軍事工業轉化來的,而投資生產,不可能產生如此巨大的利潤,不可能使得世界權力變得一邊獨大。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以信用壟斷為基礎,以此壟斷了社會交往和商品交換,這并非買賣關系,以戰爭國債的方式壟斷了信用,這是資本主義最實質也是最野蠻的地方,資本家有不斷擴大信用的動力,導致實體經濟與虛擬經濟之間無法均衡。資本主義包含一個巨大的悖論,資本家只是為了追求利潤而發展實體經濟,可實體經濟發展又會造成利潤率下降,所以發達國家的資本家萬不得已才投資生產和實體經濟,他們盼望戰爭,可以將一個國家打回前現代,通過重建,可以為自己攫取超額利潤。
北京晨報:對于中國而言,應如何應對?
韓毓海:走自己的路--中國社會主義道路。1840年以來,外面帝國主義,里面一派散沙,中國積貧積弱,現實逼迫我們只能“抱團過冬”,就是團結起來,人多力量大,所以我們選擇了集體主義,用這樣的方式組織起原材料-生產-市場的循環,建立了以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制度,迅速實現了社會主義工業化,沒有這個基本政治制度,中國早就分崩離析了,談何發展。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建立了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制度,國有企業保證國家的經濟安全、人民的基本福祉,民營經濟保證經濟自由和經濟活力,現在,我們致力于建立社會主義的社會保障制度,主要是在養老、醫療、教育和住房方面下力氣,雖然力氣下起來不容易。只有把社會保障搞好了,我們才能在生產和經濟的大規模發展的基礎上,建立充分保障一切人的個人自由發展的社會主義社會。
逆轉資本主義造成的世界范圍內的兩極分化,以更民主更自由的社會交往和經濟交換方式,推動經濟社會的全面發展,這就是繼往開來的社會主義事業,是人類追求正義與發展的事業。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中國人民在這條康莊大道上已經奮斗了90年。歷史證明,搞社會主義不容易。鄧小平說,資本主義代替封建主義的幾百年里,發生了多少次王朝復辟?社會主義才有多長的時間?關鍵是我們自己頭腦要清楚,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兩極分化更不是社會主義,只有在人民團結起來的基礎上才能發展中國,只有中國發展了,才能保證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所以,關鍵在反對兩極分化,國際上的兩極分化、國內的兩極分化,如果兩極分化不可逆了,我們就走到邪路上去了,那樣,改革開放搞不成,民主自由搞不成,發展也搞不成。目前,對于房地產泡沫的問題,一定要重視,因為它造成了這樣的苗頭,有房即有產,無房即無產,這使得兩極分化變得嚴重,治理腐敗、發展民生發展經濟,堅持社會主義,就要從這里下手,這就是具體的堅持社會主義。
時代需要中國人深讀馬克思
北京晨報:您的這本書澄清了很多誤會,對以往教育有糾偏作用,但遺憾的是,今天許多年輕人一聽說馬克思主義,就覺得太嚴肅太難讀。
韓毓海:時代需要中國人深讀馬克思主義,在中國革命歷程中,馬克思主義一直是最重要的思想武器,毛主席說過,近代以來,先進的中國人嘗試了各種主義和辦法,最終表明只有馬克思主義才能救中國。毛主席是過來人,他年輕時代在北大,曾是康有為和嚴復的熱心讀者,通過嚴復,他接觸了亞當·斯密,約翰·穆勒,通過楊懷中先生,他閱讀康德和黑格爾,他也是盧梭的熱心讀者,正是在北大圖書館的默默閱讀,把他老人家和當時的新青年引向了卡爾·馬克思。最近北大圖書館館慶出版紀念集,封面上有年輕時代毛潤之的話:在北大圖書館,我第一次讀到了馬克思。今天的年輕人需要讀點經典,需要學習青年毛潤之的讀書精神。
我們這樣一個積貧積弱的國家,能夠打敗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主義,能夠走獨立自主的發展道路,靠的就是列寧主義的民族解放理論,我們用28年時間完成了國家工業化,靠的就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基本原理。浦山先生,他是哈佛大學的經濟學博士,是熊彼特的學生,他指出,哪個大國進行工業化不是血腥的,蘇聯如此,美國不要說了,印第安人被他們差不多滅絕了,英國是殖民主義加羊吃人啊,世界上只有我們,走了一條中國的、人民的現代化道路,不靠馬克思主義,靠的是什么?中國的、人民的現代化,獨立自主的工業化,不是一句計劃經濟就能打發的,社會主義的道路不是平坦的,包括我這樣的人,年輕時代不也是不讀馬克思嗎?我是讀了許多書,走了許多彎路,為了以學術的方式探索中國發展的道路,才最終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如果我們過去搞的就是恩格斯所說的計劃經濟,那還與蘇聯論戰,搞兩條腿走路,搞十大關系干什么?鄧小平同志多次提到商品經濟不是資本主義,這是馬克思的原話。現在有些人動輒民主啦、自由啦,沒有共同富裕,談什么民主,不以生產資料的極大豐富為基礎,談什么個人自由?
16世紀以來,資本主義以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以戰爭金融制度,把人類拋入巨大的兩極分化和戰爭動亂的災難中,近代以來,中華民族災難深重,率獸食人,人將相食,可是,今天有些人,特別是一些號稱社會精英的人,卻無視這些巨大災難的真正源頭,而把災難的原因指向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這種論調,與嚴肅地總結經驗教訓絕不是一回事。一個民族,如果失去了理論的自覺,完全采取功利主義的態度,那么,遇到現實挑戰時,就會出現六神無主的情況。令我感到非常痛心的是:今天某些共產黨員不讀書、不思考,不學習馬克思主義,只憑經驗做事,憑道聽途說講話,結果只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你還算什么共產黨員。
我認為,未來中國思想要取得突破,還是要從馬克思主義入手,因為在所有外國思想家中,我們翻譯最多、最好的就是馬克思,它是我們理解現代社會的框架,如果框架的東西沒有了,只剩下磚瓦,那么大家就真的成了所謂的“磚家”了。
精英沒能承擔起家國責任
北京晨報:今天所有主義都在退潮,恐怕這也是大趨勢吧?
韓毓海:我們的發展取得了偉大的成就,但危機與挑戰并存。其中一個危機,就是我們對資本主義的認識還比較膚淺,對于社會主義的認識,也難說深刻。普通民眾每天要為生計奔忙,沒時間看理論書籍,有時行為偏情緒化,這是可以理解的,關鍵是那些社會精英在扮演什么角色。問題不是人民不成熟,而是今天的社會精英不成熟。有些體制內的共產黨員、黨的干部,一面痛罵社會主義體制,一面貪污腐敗,某些先富起來的人,領帶還沒打好,英語小學水平,則一面在中國撈錢,一面移民美國,把美國想象為可以為所欲為的“天堂”,不客氣地說,像他們這樣的,在美國作一個月生意,就會賠掉了褲子,某些所謂學者,所有的學問可以概括為兩句話,罵中國,罵社會主義。其實,這些人對于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了解,如果不是十分的皮毛和膚淺,那就是充分的無知;這些人代表著當代中國普遍的以無知為知識的愚昧傾向。不要以為中國離開了誰就不轉了,這些人才占了中國人口的多少?他們是極少數。沒有了這些蛀蟲,我們中國會發展的更好。
倒是有這樣一些人,他們像青草一樣,用他們微薄的力量支撐起了我們全部的事業,這就是那些最美鄉村教師、鄉村醫生、郵遞員和普通勞動者,我們之所以一度產生了社會主義退潮的印象,是因為我們的媒體把焦點僅僅朝向了自以為聰明實則愚昧的精英,因為某些媒體也是此類精英當道,他們以知道一切的方式向社會傳播愚昧。而當我們把關注的焦點對向基層最普通的人民群眾的時候,你會發現:社會主義是人民群眾的事業,是人間正道。
毛主席曾經說過:我看到中國人民受苦受難,他們是要走社會主義道路的,所以,我依靠群眾,為了新中國,死了多少人,有誰想過這個問題,我是想過這個問題的。
為了反抗資本主義造成的空前的兩極分化的舊世界,為了建設今天這樣一個走向繁榮富強的社會主義新中國,有多少仁人志士獻出了自己的一切?我們今天該不該想想這個問題?毛主席說,無數革命先烈為了人民的利益犧牲了一切,使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一想起他們就感到難過,想起當年在顛沛流離中苦斗的馬克思,想起被納粹殺害的羅莎·盧森堡、魯道夫·希法亭,我們這些活著的人,難道不應該感到慚愧嗎!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我最近應清華大學的邀請講我的這本新書,五百多人的教室里擠滿了清華學子,連地上也坐滿了人,這就是馬克思主義的魅力,不但今天的清華是這樣,北大、人大也是這樣,對社會主義,對馬克思主義的前途,我很樂觀。鄧小平說:社會主義經歷了嚴重挫折,但是人民經受的鍛煉,馬克思主義是真理,說社會主義不行了,馬克思主義不行了,哪有那回事!
“你是一個火種,點燃了這片沉睡的土地,你是一面旗幟,飄飄揚揚,迎著風風雨雨,你,敘述著一個真理”,社會主義思想的高潮正在中國涌動,今日的中國,正再次迎來閱讀馬克思的時刻。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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