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圖書館找書，偶然瞥見了一本巴枯寧的書：《國家制度和無政府狀態》。無政府主義在現在幾乎不被人提起，甚至可以說，它幾乎已完全被淹沒在歷史的煙塵當中了。當這本書從我眼前閃過，它就像一道突然從歷史煙塵的背后迸射出的閃電，很迅速地就抓住了我，讓一個早已被遺忘的歷史概念，醒目地呈現在我的眼前。這使我毫不猶豫地把它從圖書館的書架上取了下來。

　　在這本書中，巴枯寧批評了很多種建立共和國的思想方案，既有對資產階級的民主主義的批判，也有對馬克思的社會主義的批判。歸結到最后，巴枯寧批判了國家本身。他認為，國家就是少數人壓迫多數人的工具，是一切社會問題的根源。凡是有權力的地方，一定會帶來奴役。因此巴枯寧主張人民自下而上地自由、自愿地組織起來，不要國家，不要軍隊和警察，不要法律和監獄，自己管理自己。

　　巴枯寧的提倡無政府的理由似乎也很充分，國家、權力在許多時候的確帶來奴役?？墒?，巴枯寧有實現無政府這個理想的路線圖嗎?在這本書中，巴枯寧認為，要實現這一理想只有通過革命。這個和馬克思主義所認為的，要推翻資產階級專政，唯有經過武裝革命，極其相似?？墒?，革命之后就沒有國家了嗎?如果革命之后又產生了新的國家，無政府主義者的革命不就白忙活了嗎?從實際情況說，革命之后，至少99%以上的可能是必然要產生新的國家的。不搞清國家的起源，不搞清國家是否有消亡的可能性，只因為權力本身所可能帶來的災難，就簡單地反對權力，是不可能使國家消亡，也不可能讓權力消失。

　　按馬克思的觀點去說，國家是階級壓迫的工具。所以按照馬克思的觀點，只要消滅了階級差別，國家也就消失了?；舨妓沟摹独S坦》也是專門討論國家問題的。按霍布斯的觀點，國家是一個群體為了自我持存、為對內維護秩序，對外抵御侵略而建立起來的一種契約關系，并特別把主權授予這個群體中的一個人或一些人組成的議會。在霍布斯的視野下，除非人與人之間能夠足夠地理性和高尚以協調好彼此之間的關系，國家是不可能消亡的。馬克思和霍布斯的觀點未必都正確，但相對于巴枯寧對這個問題上的空白來說，他們兩人關于國家的認識顯然就深刻地多了。

　　對于自由主義者、普世價值派來說，當他們看到巴枯寧對權力的批判時，相信他們一定會擊節贊嘆。但當他們看到巴枯寧主張要靠暴力革命來實現“無政府”的理想時，他們就不可能不搖頭了。按他們的看法，依靠選舉，搞三權分立，限制政府的權力，然后逐步達到“無政府”狀態，不是更好一些嗎?可是，當你追問他們怎么從小政府變到無政府，他們會告訴你，必須搞市場經濟和保護私有財產，這時他們就露出了猙獰的牙齒了。保護私有財產，并不是為了保衛個人權利，它保護的是這個社會的貧富差距。進而言之，它保護的就是因貧富差距而形成的等級秩序。以自由為名，行專政之實，比這種權力更壞的權力，恐怕不多吧。

　　雖然巴枯寧關于無政府主義的看法有不少的烏托邦的色彩，但他對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社會主義運動的批判卻有很多值得借鑒的地方的。比如他說，馬克思等左派知識分子希望通過教育工農階級的辦法來發動群眾，高高在上，不能真正地和工農階級結合在一起，也就是說，他們是和革命的主體人群脫離的，因而也就不可能真正地發動起革命。鑒于此，他號召知識分子要深入到民間去，研究革命理論，啟發和團結群眾。看到這個號召，我們或許感到似曾相識，因為毛主席曾說：一個人革命或反革命的最后界線，就是他愿不愿實行與工農相結合的路線。可見，巴枯寧在當時是一個相當真誠的革命者，盡管他的無政府主義的主張有很多錯誤。(2014/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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