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2015年新年前接連幾天發生的非正常死亡事件注定讓我們無法以快樂的心情走進新年，僅以此文紀念那些無法走進2015年新年和春天的人。

　　2014年12月29日上午清華附中在建體育場的重大安全生產事故因為“清華”的招牌而影響深遠，以致于北京住建委都前所未有的展示出了它的強硬態度——全北京市所有工地停工整頓。然而，生命已經逝去無法挽回，涉事單位只不過賠些錢，頂多再坐幾年牢而已。根據清華附中涉事工地工人的透露，此次事故的死亡人數已升至13人，唯一的幸存者是一位26歲的年輕女工，在事故發生前她已有身孕，而如今伴隨她的就只有輪椅了。在此次事故中，雖然清華大學和清華附中官方表態此事與其無關，但作為工程的建設單位清華大學當然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在另一方面，當我們被“清華”兩個字吸引了眼球時，無意中卻忽略了對事故主責單位北京建工一建工程建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北京建工一建”)的關注。作為該項工程的總包施工單位，北京建工一建應該為該起事故承擔最主要的責任。

　　北京建工一建成立于1953年3月15日，是北京成立最早、規模最大的施工企業。在有“神州第一街”的長安街上，一建承建了50%以上的著名建筑：從五六十年代的人民大會堂、北京飯店;七八十年代的建國飯店、北京國際飯店、長富宮中心、北京國際網球中心到九十年代國企改制前所建設的北京郵電樞紐大廈、交通部辦公樓、中國教育電視臺等等。如今，這些都已經成了北京建工一建能夠引以自豪的老家底。從它的官方網站上我們看到，自1953年成立以來，公司還先后獲得“魯班獎”、“國家優質工程獎” 、 “建設部優質工程獎”、“詹天佑大獎”、“全國建筑工程裝飾獎”等等。讓北京建工一建更為出名的則是，“非典”期間，已經身為一建總經理的老國企工人馬建國親自率領“敢死隊”，奮戰七天七夜，保質保量完成了用于接收“SARS”患者的北京胸科醫院的改擴建任務。當然，這都是北京建工一建曾經輝煌的過去，所有的榮譽和獎項幾乎都在2006年底戛然而止。

　　自上世紀90年代末21世紀初，作為國企私營化改革積極響應者的北京建工集團，將下屬的二級公司紛紛推向私有化，2006年10月22日樓忠福的廣廈集團控股北京建工一建，組建新一建。樓忠福，這位被稱為“站在國企肩膀上的巨人”是一個擅于推動國企私有化的操手，他的廣廈集團早在2002年就已控股北京建工二建。此次，控股實力和規模更為巨大的一建只不過是他私營資本進一步掌控國企的一大手筆而已。然而，就在雙方合約剛剛簽訂之際，原一建總經理馬建國——這位拿下眾多艱難工程和優秀工程的一建老工人和很多老職工因不滿企業的私營化離職了。顯然，這批依舊對社會主義公有制時代保持情懷的老人已經跟不上時代變化的車輪了。在此之后，北京建工一建就再也不復往日的輝煌，鮮有優秀的建筑工程誕生。此次清華附中的工地坍塌事故若說是意外，也許是必然。當年私營化改制前的一建負責人可以在SARS期間親臨一線，只用了七天七夜就保質保量地完成用于接收“SARS”患者的北京胸科醫院的改擴建任務。而今的一建卻在剛剛在打地基時就發生坍塌事故，事故發生時，沒有人在現場監督安全生產工作，前后對比，天壤之別。

　　無獨有偶，就在清華附中工地坍塌事故兩天后，2014年12月31日，越南交通運輸部長丁羅升致函河內吉靈至河東城鐵項目EPC總承包商中國鐵路第6集團責任有限公司，要求立即處理在河東車站施工過程中腳手架坍塌事故造成的后果，并要求其在吉靈至河東城鐵項目施工時確保安全。作為國企，丟人丟到國外去了。在公函中，越南交通運輸部長丁羅升指出，短時間內，由該公司作為EPC總承建商承建的吉靈至河東線河內城鐵項目就發生兩起嚴重的事故，這反映出這家EPC總承建商缺少能力、經驗、以及專業性。越南交通運輸部責成交通工程建設質量管理局將該承建商列入具有不良歷史的承建商名錄。

　　如今，國企混改已經如火如荼，“混改”說白了就是引入不同類型的資本而已。在這場國企混改的進程中，無論擔心公有制經濟淪落而抵觸混改的人，還是為私有化鼓吹而為混改叫好的人，其實都沒有太注意到這樣一個實質性的問題，那就是在中國全面市場經濟的路線之下，無論國企也好，私企也好，利潤最大化才是它的最大目的。當殘存的公有制經濟遭遇以市場為基礎配置資源時，也一定以追求利潤的最大化為目的。因此，在這種程度而言，所謂的“國退民進”或“國進民退”都是偽問題，其核心還是大資本如何吞并小資本而已。任何一項資本做大之后都會壟斷，不分國企還是私企。富士康不是國企，但它對中國電子產品的代工行業已經形成了壟斷，因為它的資本已經大到無人能敵，即便地方政府也惟其馬首是瞻。

　　那么，既然市場經濟下所有類型的企業都以利潤最大化為目標，那么就不能建設好的工程嗎?從某種程度上，可以這樣認為。我們就以一則成為公務員申論考試的經典案例來說明：2010年9月23日武漢白沙洲長江大橋近日開始為期40天的局部封閉維修。這已是這座投資11億元的長江大橋建成通車后10年間的第24次維修，平均不到1年要修兩次。據了解，此橋最近一次大修是2009年7月到9月間，橋面用的是美國進口環氧瀝青混凝土，耗資逾億元。當時，面對市民對此橋“屢修屢壞”的質疑，有關方面自信地說“至少要管6年”。可實際上通行不到3個月就又修了一回。現在主橋橋面已出現數十個坑洼，如同“牛皮癬”一樣，所以不得不大修。白沙洲大橋與1958年建成的萬里長江第一橋相距數公里，長江一橋50年才大修過一次。史料記載，長江一橋正式通車后的第二天，長江上遇到了八級狂風，江面白浪滔滔，武漢市懸起了“風大浪急輪渡停航”的公告牌。但是，長江大橋卻接待了南來北往的火車、汽車和絡繹不絕的人群。在歷經50多年的風雨滄桑之后，它仍然肩負著每分鐘60多輛汽車、每6分鐘一列火車通過的荷載。經受住了無數次狂風與洪水的洗禮，更承受了70多次碰撞事故的考驗，時至今日仍雄風不減、傲立于濤濤江水之上。專家最新檢測得出的結論是：武漢長江一橋的橋墩、鋼梁等主體結構可使用100年以上。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同處一個江面上，同在一座城市，同為當地人建造，兩座大橋質量的差距咋就這么大呢?按說，隨著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新材料新工藝的不斷應用，白沙洲長江大橋的質量應該優于一橋，強于一橋，不該出現質量問題，更不能淪為“嶄新的破橋”、市民的“傷心橋”。

　　其實，原因并不難找。從經濟學角度來說，我們可以這樣認為，武漢長江大橋雖然建設于科技落后的20世紀50年代，但它的建設是以使用價值為最大追求目標;而武漢白沙洲長江大橋雖建設于科技發達的當代，但它在市場經濟大潮中卻是以交換價值為最大追求目標，使用價值和實用價值自然被至于次要或次次要的地位。

　　市場經濟最大的優勢以及最壞的一面都是以利潤增殖為它的最高追求目標。它的優勢我們已經看到，物質極大豐富，甚至豐富到生產過剩;于是，市場經濟不斷刺激我們的消費欲望，使我們更專注于產品的更新與時尚，而不是這種產品我們所能夠使用的年限，一如手機、電腦的更新換代。以建筑工程領域來講，無論是中國的市場經濟下還是西方幾百年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發展下，我們發現存留至今最為結實的建筑物和工程都不是市場經濟時代造就的。資本主義全面市場經濟的建立已有兩三百年，在建筑物上卻鮮有超過百年的建筑。然而，封建時代甚至奴隸時代的一些建筑至今仍有留存。即便與解放初期的中國相比，很多中國五六十年代的建筑物歷經大小災害仍巋然不倒，但近二三十年以來的建筑物卻屢屢出現建成后倒塌或在施工過程中倒坍、坍塌等安全事故。

　　如果我們把視野放之于更廣闊的領域——自1993年11月中共十四屆三中全會確立“多種經濟成分共同發展”的全面市場經濟制度后，中國安全生產事故就開始進入噴發階段。僅以火災為例，我國改革開放前火災年平均損失不到2.5億元，80年代火災年平均損失不到3.2 億元，但自1994年以來，火災造成的直接財產損失上升到年均十幾億元，年均死亡2000多人。僅以港臺資本集中的廣東省為例，在90年代中期火災損失就以每年遞增80%的速度增長。而這些重大事故，既沒有追究一名外商的刑事責任，也沒有引起外商老板的消防安全意識。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一些外商老板甚至拒絕給傷亡工人進行補償。

　　市場經濟除了造成中國的安全事故高發之外，還有一個更加沒有人性的結果就是勞動者得不到最起碼的尊重，這種最底線的尊重就是生命權與勞動報酬權。勞動者在市場經濟下的工具化和去人性化，使得勞動者的生命權被漠視。從勞動職業保護的角度來講，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職業病防護措施甚至不及解放初期，以致于改革開放前原本已經走向消失的職業病頭號殺手——塵肺病，自90年代中期開始復活，從20萬存量突擊增長到如今的不少于600萬。這也就意味著，在未來20年內，僅因塵肺病而死亡的中國工人就將達到600萬，這一數字是南京大屠殺死亡人數的20倍。我們從2014年的昆山爆炸案來看，2014年農歷七夕當天，昆山中榮金屬制品有限公司拋光二車間發生特別重大鋁粉塵爆炸事故，事故當場死亡69人，近200人遭受重傷，當天打卡工人261人，只有1名工人因臨時換崗而逃過一劫。根據中國安監總局12月30日發布的消息來看，截至2014年12月30日，昆山爆炸案死亡人數攀升至146人，傷114人。根據官方調查，這家公司秉承了臺商的一貫風格——又是一家善于作秀的血汗工廠。據公開報道，中榮公司從來就沒有為職工采取安全防護措施，這些長期在粉塵中作業的工人，即便不死于爆炸，也會死于塵肺病。(相關評論請見李大君：《是誰在縱容港臺無良企業?》)除了生命權被踐踏，特色市場經濟下的勞動報酬權連兩百年前的資本主義英國都不如。一百五十多年前，馬克思在對資本家剝削工人進行研究時，也只是發現資本家剝削工人剩余價值的秘密，但壓根兒沒有遇到資本家剝削完工人剩余價值后連工錢都不給付的邪惡現象——而且那時的工人是按周結算工資。但這種邪惡的現象就在中國市場經濟下赤裸裸地發生了。資方不僅惡意欠薪，而且還對討薪工人大打出手，甚至荒唐如山西“12·13”事件，作為公權力的警察將討薪工人虐殺。

　　市場經濟在中國施行二十年了，難道我們還要這樣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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