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基辛格談清算文革,資本家黃怒波也談清算文革,坦誠自認中國企業家不容易“多少人惦記著干掉我們”,文革成了資本、特權的夢魘。】
慈傳媒《中國慈善家》雜志12月刊采訪了中坤集團董事長黃怒波,王石、宗慶后等也曾先后登上該雜志封面。
黃怒波身上有著許多頭銜:詩人、官員、商人、巨富。在采訪中,黃怒波談到資本主義,認為西方的新教倫理已經走到了盡頭,未來出路在東方。要把市場經濟的制度和儒家的倫理道德結合起來。對于文革,黃怒波認為光是道歉沒有用,要從國家層面清算文革,民族才有未來。
他自認當商人不容易“你想想,我們多難啊,多少人惦記著我們的財富,多少人惦記著干掉我們。”以下是《中國慈善家》記者宋厚亮采訪全文。
黃怒波接受采訪談資本主義、談文革,自認中國企業家不容易“多少人惦記著干掉我們”。
《黃怒波:慈善是一種情懷,不是贖罪》
西方的新教倫理走到頭了
記者:杜維明先生認為目前中國沒有儒商,據你看,儒商的出現將是大勢所趨嗎?
黃怒波:希望是。希望中國能提倡儒商理論,但一定要研究儒商是什么,千萬別把胡雪巖當成儒商。我們都在往儒商的方向努力,這也是走向儒商的必經過程,應該提倡。我認為,新教倫理已經不能涵蓋現在的資本主義世界了。金融危機證明資本主義制度不是完美無缺的,存在很大的缺陷,它不能抑制人的貪婪,反而導致人越來越貪婪,這就產生了總體性的危機。過去沒有恐怖主義,現在遍地都是,極右翼都在起來,生態危機也無法避免。人類越是發展就越是在消滅自己,這是一個現代性的困境。中國的市場經濟也是跟西方學來的,那么,人類該往哪里走?走不出來。我們從哪里尋找出路?我覺得應該回到儒家的倫理,重新理解仁義禮智信。西方的新教倫理已經走到頭了,這個體系不能支撐下去了,一定會在東方找到出路。
記者:這也就是尼采所說的“以非現代性的眼睛考察現代世界的一切”。
黃怒波:尼采一直講超人,到了熊彼特那里就是指企業家,資本主義的精華就是企業家。熊彼特的破壞性創新是從尼采的毀滅性創新發展過來的。中國是市場經濟國家,現在這一代企業家都是熊彼特式的企業家,但是在動物性一面和人性的一面,要回到儒家的倫理上來。這應是東方給人類提供的精神范本。
儒商不一定非得是中國人,也可以是外國人。只要有天下情懷,就是儒商。我們不光要理性,還要回到感性上來。所以對于啟蒙,第一不能簡單否認,第二不能不清理。現在很多人,像秦曉就說啟蒙萬歲,這是很幼稚的。在中國怎么啟蒙,后果可能就是強權。所以要回到道德上來,儒家的東西可不是強迫的,它不是法治,是倫理,是解決精神問題的。把市場經濟的制度和儒家的倫理道德結合起來,這可能是人類的出路。所以我提倡儒商。
記者:這是否意味著西方商業倫理已經走不通了?
黃怒波:西方的企業倫理是不行的。舉個例子,現在,我們讀商學院的案例都倒掉了,哈佛商學院的案例基本都不能用了,因為那些大企業都倒閉了,作惡的也都是他們,這說明他們失敗了。我們可是學著他們成長的,學的就是他們的案例。現在,老師都死了,我們怎么辦?說明他們奉行的價值觀出了問題,就要回到我們自己的價值觀。
記者:在中國歷史上,你認可的儒商有哪些?
黃怒波:我的結論是,除了子貢沒有儒商。商人的前提是,必須有市場經濟,商人是自由的。春秋戰國時期,由于處于戰亂,尚未形成統一的制度,那時的商人是自由的,商業靠市場。所以子貢是真正的儒商,但后來的商人就都不是了,都是官商勾結。
從秦朝到清朝,比如鹽的經營都是國家規定的,所以那時沒有市場經濟,也就談不上商人,更談不上儒商。像胡雪巖、盛宣懷等人,都是官商勾結,都有幾品頂戴。真正的儒商出現,只有現在,因為現在是市場經濟,在這個背景下才有可能出現真正的儒商。儒商不可能出現在體制里。
記者:據你了解,從“土豪”向儒商轉變的多嗎?
黃怒波:企業家當中也有很多人在回歸文化。我為什么要提倡儒商?我希望我們這一代企業家能夠回到商業倫理上來,探討當下中國企業家下一步的責任,而不光是掙錢。我們是從舊體制出來的,又是改革開放的直接受益者,我們不能簡單地說股東利益第一,照我說,應該是社會利益第一。我們這么過來的企業家群體,都應該變成儒商。
現在社會的英雄就是企業家,這也是為什么企業家地位高的原因。儒商應該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文化代表。雖然絕大部分企業家成為不了儒商,但是企業家們真的都在往儒商的方向努力,都在思考研究儒商,都在升華。
記者:接下來,儒商的出現,會有多大的規模?
黃怒波:儒商的標準是相當嚴格的,中國能出幾個就不錯了。
黃怒波受訪,稱不按商業規則競爭只能傳播痞子文化。
痞子文化會一代代遺傳
記者:現在,越來越多的企業家以慈善為平臺參與社會、推動社會事務,你怎么看企業家的推動力量?
黃怒波:像中國的企業家做這么多慈善,但有意識做慈善的國家真的不多。西方國家的慈善是靠制度,比如說,發展到一定的程度,企業捐贈反而讓其利潤更大化,因為過了這個度,稅就可能是90%,所以必須捐。你要是不捐,你的稅就很重。不客氣地講,西方的慈善是社會制度設計的結果,也是平衡社會財富的辦法,西方社會是完整的社會。中國的苛捐雜稅是搜刮老百姓財富的,中國社會從來不讓民間富。所以現在剛富起來,問題都出來了。下一步要收遺產稅,再收別的稅,讓你富不起來。中國什么時候民間富過?沒有。所以還不如向西方學習,用一個好的社會制度讓民間的財富平均化、公平化。
記者:這就限制了企業家的創新和對慈善的熱情。
黃怒波:對。但是反過來說,中國的企業家,即使遇到這么多困難,還自覺地在做慈善,真的挺不容易。我們一方面為能不能活下去,天天在斗爭;一方面不停地在捐錢、做慈善。中國這一代企業家的情懷真的很深,很多人說做慈善是贖罪,不對。我們這代人是從那個體制過來的,都受過苦,跟著國家受過難,所以現在會下意識地說,我富了,我得感恩,還給社會。普遍都是這樣。
但到下一代企業家,就未必了。他們做慈善,當然也有社會責任的因素,但是沒有情懷。我們這代人有天下情懷,在中國企業歷史上就是一個標桿,以后的人不會再有我們這代人的情懷,他們是商人,是熊彼特意義上的企業家。
你想想,我們多難啊,多少人惦記著我們的財富,多少人惦記著干掉我們。你看“打黑”,一打就打掉多少人。現在知道打冤了,但是財產就算還回來又能怎樣?一個企業已經完了,甚至被殺掉了。應該說,這個時代的這代企業家很了不起,他們很多人都有自己的慈善基金。
記者:你曾經提到,中國的企業家有“文革情結”和“文革基因”,為什么這么說?
黃怒波:我認為現在是后文革時代。現在社會的戾氣都是來自文革,我們都領教過,我也會用。文革的一個特點就是沒有法治,走極端,人人都不安全,人人都是敵人。現在社會還是這樣,為什么?因為文革把我們所有的價值體系全部摧毀了,留給我們的印象就是,誰橫、誰不要命,誰就是勝者。所以整個社會沒有秩序,不排隊、不養老、人和人之間斗爭。當然這其中也有現代性的因素,但主要還是文革把中華民族固有的東西全部消滅掉了。
中國這100多年是消滅中國傳統文化的。從清末開始,民國開端也在消滅傳統文化,“五四運動”徹底打倒儒家,抗戰后到文革,都是在清理儒家。所以現在儒教的復興有它的重要意義,但是如果不清算文革,這個檻就邁不過去。只有整個社會從心靈上、從民族的罪惡史上清算,我們才能意識到過去真的有罪,對歷史、對民族的文化有罪。那時我們才能重新出發,否則就做不到。
記者:近年,很多商業競爭都不再按商業規則進行,作為企業家,你的觀察是什么?
黃怒波:你看三一重工和中聯重科,是斗到人和人了。這已經不是商業性的競爭,他們把媒體弄進來,互相攻擊。這是文革做法,不在乎法治。如果西方的企業家這么做,企業早就倒閉了,因為有法的限制。但中國的企業家沒有法的概念,想罵就罵,各有各的陰招,這代人就是這樣。但這樣傳達給社會的,就是很壞的東西,年輕人看到這種痞子文化能夠致勝,就會一代代遺傳下去。
記者:就像胡雪巖的官商文化一樣。
黃怒波:對。胡雪巖給我的印象太深了。1990年代,我剛經商,就如饑似渴地看有關胡雪巖的書,覺得他太了不起了,還能這么經商。其實那時候什么都不懂,只是迷戀權力。說到官商文化,有多少人能跳出來的?可到現在還都在這么走。
左宗棠倒了,胡雪巖就倒了;李鴻章倒了,盛宣懷就倒了。現在的情況跟當時完全相同,一個高官倒掉,多少企業家跟著倒掉。現在已經有多少首富被抓起來了。
記者:你認為中國企業家正在經歷“由富到貴”的成長過程,但是文革情結的存在,如果不去除,他們能實現由富到貴的轉型嗎?
黃怒波:如果這個關邁不過去,他們就轉型不了。所以得有意識地清理,這不光是道歉的問題。
記者:這種清理更多的是個人行為還是國家行為?最近有些個人公開反思自己的文革罪惡,例如陳毅之子陳小魯。
黃怒波:應該是國家行為。我出過一本詩集,是寫文革記憶的,那是血的記憶。最近很多人都在反省,陳小魯講得更多一點,但我認為他的意義就是懺悔道歉,因為他是直接作惡者。清理并不是否定自身,因為只有更自信了,才會懺悔。
超越文明沖突
記者:繼登山之后,你又開啟了宏大的“21世紀人類臉譜行動”,首站是德國。在考察世界文化遺產的同時,你也在做文明的比較思考。近年中國有一些聲音呼喚文革,如何從與德國的比較看這股聲音?
黃怒波:德國清算了納粹。跟德國人一提納粹,他們就反感納粹,為什么?他們的民族一直在不停地提清算納粹。我們國家呢,文革誰去清算?文革不清算,這個民族就沒有未來。所以我們要學習德國,如果不清算民族罪惡的部分,這個民族就是不干凈的。
記者:二戰后的德國分裂,然后統一。香港已回歸中國,臺灣和大陸的統一也應是必然的事情。從德國的分裂與統一來看,中德有哪些相似點?
黃怒波:東西德統一以后,彼此心里的隔閡很大,現在60%的西德人不去東德,沒去過。為什么?因為心里的對抗。新納粹主要在東德,在德雷斯頓這樣的地方,10%的選民都是新納粹,排擠外國人。所以東西德兩個國家即使統一這么多年了,民族的分裂仍這么大。再回到中國,看看我們跟香港的關系,同樣是差距和隔閡越來越大,而不是縮小了。
記者:猶太人曾經遭到德國人的排斥,直到納粹的屠殺。你怎么看那一段歷史?
黃怒波:不光是希特勒,歐洲也一直排擠猶太人,這是傳統。為什么排斥猶太人?從宗教開始,猶太人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猶太教,不想被納入基督教,這種思想根深蒂固。因此猶太人被基督教看作異教徒。另外,基督教認為耶穌是被猶太人出賣的。當然,最關鍵的原因還是猶太人勇于接受排擠,在哪個地方受到排擠,他們就自建社區、集中生活,對教育等方面的要求都高,所以它的民族素質就高,區別于國家內的其他民族。猶太人會經商,在哪個地方都是最有錢的群體,成為了歷代歐洲國家的掠奪對象。比如英國驅逐了猶太人三四次,國家鼎盛的時候,他們把猶太人趕走,資產沒收;國家衰弱的時候,又把猶太人請回來。希特勒排斥猶太人,則符合德國民眾的需求,所以他的當選率很高。人類是很狹隘的,對其他民族就會排斥。反過來看我們國家,我們要重新思考跟少數民族的關系、跟少數民族怎么相處。可能我們都認為他們落后,但他們也認為我們大漢民族落后。回看歷史,民族之間的和諧相處,是重大的問題,超越了文明的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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