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網友熱議的山東拆村并居
這段時間,山東一些地區的合村并居運動,被廣泛關注。有一個網友說:
“解放后,歷次經濟危機,中國都能順利度過,這是為什么?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中國有八億農民,平時大量農民進城務工,危機出現后,有家可歸,有田可種,中國農民純樸誠實,能吃飽飯就很滿足。如果農民失去了土地,特別是失去了宅基地,沒有了自己的窩,萬一再出現經濟和戰爭危機,中國必亂,所以……一定要考慮周全,切不能被地方官員制造的假政績蒙住眼睛。”
這個網友分析得很好。
從目前來看,以農村新社區建設為名的農民上樓運動,效果并不好,拆農民房子、拔農戶的根,農村失去了“穩定器”功能。
農村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律,農戶也有其自身理性的考量,政府切不可替農戶做主,尊重農民意愿不是一句空話。
改革開放以來,農戶生計主要的變化是勞動力進城務工經商,農業成為一項“副業”,由中老年人經營,形成以代際分工為基礎的半工半耕的收入結構。即使全家進城務工甚至進城購了房子,也還要保留土地承包經營權、宅基地及住房,不輕易放棄,這也是國家“三農”政策一直支持的。
農民自己也認識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并不能在城鎮成為體面的“新市民”。這是收入水平決定的,與戶籍身份無關。
從2008年的金融危機,到2020年突發性公共衛生危機,農民工外出務工受阻,農村依然穩定,農民依然不慌。這是因為農民家里有地,手中有糧,還有農村房屋。這些條件看起來很簡單,卻十分重要,可以化解各種突發性危機。
二、農民為什么不愿進新社區?
合村并居會不會出問題?以在山東比較落后的菏澤地區為例。
據菏澤市市委書記介紹:“菏澤位于魯西南,是山東省欠發達城市,目前仍有61.4萬人脫貧享受政策,占全省三分之一,需要兜底幫扶的人口超過30萬人。”
菏澤地區農業經營是農戶主導的,宅基地更是農戶最重要的生存條件。不僅宅基地及其上的住房是農戶最主要的財產,而且是小農生產最重要的空間條件。農戶生產用的農機具要地方保存、農戶的生產資料和農產品要地方存放。一些農戶還有自給自足的庭院經濟,養幾只雞鴨、養一頭豬。這是愜意的農家生活。
菏澤宣稱全域合村并居,推動農戶進入新社區集中上樓居住。由于對農民原來房屋的評估低,農民上樓需要貼錢,幾萬元到十幾萬元不等。農民肯定是不樂意的。
筆者到山東調查多次。山東地區有強政府的傳統,幾乎是沒有政府干不成的事情。在政策實施過程中,采用軟磨硬泡,調動人情、面子,想各種辦法讓農戶簽字。少數農戶不簽字,本人甚至親屬都要承受壓力。
農戶不愿意進入新社區有很多原因。積累一輩子財富建的農村小院沒有了,還需貼錢購新樓房;生活方式突然改變了,生活成本增加了,尤其是老年人不能接受;居住面積變小了,農業耕作不再便利等。這些都是顯然而見的。
總之,農戶原來的生產生活方便伴隨上樓根本改變了,農民要變成了在村莊中的“市民”了。
政府如何消除農戶的擔心的
一篇2016年的報道轉述了菏澤市委副秘書長、農工辦主任房忠憲的話說:
“農民住進社區,生活條件改善的同時,生活成本也提高了,如果還是依靠傳統的農業生產,怕是難以維持。所以,‘票子’從哪里來,是農民最關心的問題。對此,菏澤的抉擇是‘兩區同建、兩化同步’,即農民生活居住社區化、農村產業發展園區化。提出把特色產業園區作為新型農村社區的根本支撐,同步規劃建設農村社區和產業園區,一步到位實現‘農民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同步轉變’。”
問題是產業建設是很難的,況且還是在小城鎮,這不是“畫餅充饑”嗎?菏澤歷屆領導,不是天天都在操心發展產業嗎?幾十年發展產業都沒有成功,依然是落后狀態,憑什么現在就能發展起來?
再說了,好幾年都過去了。山東的“兩區同建”,搞成了幾個呢?
發展產業并不是靠地方政府主觀意愿就能實現的。不顧實際條件,把村莊拆掉,把農民集中居住到新社區,地方政府立馬遇到的一個問題是農民的生計問題。
當下中國經濟發展遭遇突發性公共衛生危機疊加中美貿易戰,2020年是艱難的一年。當農民外出務工不可能,返村種地也失去了條件,地方政府有能力兜底?
農村相對于城鎮落后的問題,需要通過發展慢慢解決。以為通過折騰農村、折騰農民,以為就能解決貧困問題,就能農業農村現代化、就能鄉村振興,那就大錯特錯了!
三、“增減掛鉤”是最大的政策誤區
近年來,筆者在全國各個地區調研,發現了多個地區在推動農民上樓集中居住。地方政府都在運用一個叫做“土地增減掛鉤”的國土政策。這是當前土地政策的大誤區。
地方政府及輿論普遍認為宅基地蘊含了很大的財富,農民是抱著“金飯碗”討飯吃,農民致富的關鍵是盤活宅基地,宅基地制度改革就是允許宅基地交易。
事實上,宅基地就是一塊農民自用、用于自建住房的土地,是國家用于保障農戶獲得居住保障的土地。在欠發達的菏澤,長期以來宅基地就是免費審批的,農村宅基地轉讓的價格也不高,何來的金飯碗?
具體到菏澤的農村新型社區建設。地方政府面臨的龐大的建設資金問題,按照120平方/戶,不計土地成本,建設成本至少支出20萬元以上。如果社區基礎設施高標準配套,那么一戶30萬元以上。一個村莊500戶,就需要1.5億。本來是貧困縣,地方財政沒有錢,中央和省的項目資金也沒有這塊投入,那么錢從哪里來?
土地增減掛鉤告訴他們,通過土地指標交易賣錢。
由此,菏澤希望上級政府將之列為“全域土地綜合整治試點”。成為試點,意味著項目資金,意味著允許地方擴大土地增減掛鉤規模,可以獲得更多土地收益。
時間不等人,土地增減掛鉤項目收益還很遙遠,政府的規劃時間卻很短。為了能夠盡快取得成績,菏澤希望國家給予80億元的“鄉村振興專項債券額度”,還希望國家開發銀行、農業發展銀行參照棚戶區改造政策,設立專項貸款支持。等等。然后,地方政府用騰退出來的土地指標交易價款還債。
一句話,算的是農民的帳,打的是土地指標的主意。
問題是,土地增減掛鉤政策并沒有那么大的魔力。
土地增減掛鉤政策,簡單來說,就是農村建設用地退出和城鎮建設用地退出相掛鉤。農村建設用地退出,主要是宅基地的退出,意味著要拆農房,需要補償。錢就從使用土地增減掛鉤指標的城鎮建設用地的收益來。土地指標并不是說騰退多少,就有多少財富。土地指標的落地需要有經濟發展需求來消化。很多地方政府企圖利用土地增減掛鉤推動大規模集中居住的政策都失敗了。難道菏澤就能夠成功?
菏澤是貧困地區,本地消化不了這些土地指標的,只有發達地區、中心城市才能使用一部分。山東有多少個發達城市,能夠消化菏澤、德州、聊城、臨沂等等這么多計劃搞合村并居的地方?
僅僅一個菏澤的農村拆除,這就需要數百億上千億的資金,哪個城市出得起?哪個城市愿意出?
不仔細算好這些賬,不僅會引起農村社會穩定,還會背負巨大債務,引發財政危機。
最后說一句,哪個金融機構會冒風險,配合地方政府搞這種只有投入而很難見收益的合村并居項目?一些地區打的如意算盤注定是要落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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