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加納專欄作家阿瑟·科比納·肯尼迪在加納網(wǎng)發(fā)表了一篇題為《對非洲的新爭奪》的署名評論文章，認為各大國當前似乎正在進行對非洲的第三次爭奪。該作者認為，大國對非洲的第一次爭奪發(fā)生在1884年的柏林會議期間，那時西方各殖民列強在會議室的辦公桌上劃分了非洲的版圖和各國勢力范圍。第二次對非洲的爭奪則發(fā)生在冷戰(zhàn)期間，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為爭奪在非洲的影響力大搞“代理人戰(zhàn)爭”。該作者還認為，當前對非洲的新爭奪似乎主要是在美國與中國之間展開的，法國也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除此之外，巴西、印度和土耳其都試圖擴大在非洲的影響力。①

　　筆者完全認同該加納學者對前兩次大國對非洲爭奪的判斷，事實上，這兩次西方殖民列強及超級大國對非洲爭奪所造成的嚴重負面后果早已為史書所記載，并為世人所公認。但如果說當前對非洲的新爭奪是在美國與中國間展開，筆者則不能認同。近十多年來，隨著中國、印度、巴西等新興發(fā)展中國家經濟實力的增強，它們開始有能力和資金在非洲投資興業(yè)，向非洲國家提供發(fā)展援助，非洲國家也希望從新興國家的成長經歷中學習和借鑒一些有益的發(fā)展經驗。這種基于平等和尊重基礎上的合作與柏林會議以及冷戰(zhàn)時期的列強爭奪非洲有著本質的區(qū)別。即便是中國與美國之間，雖然有一些基于市場經濟原則的商業(yè)競爭，但中國在非洲沒有任何軍事存在，中國對外政策秉承的是“不干涉內政”原則，這不僅與美蘇兩個超級大國在非洲搞“代理人戰(zhàn)爭”的那一套有著本質不同，即便如這位加納作者所預言的“隨著美國和中國在非洲爭相施加影響，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它們有朝一日將在非洲兵戎相見”也可能永遠只是一個“預言”。

　　另一方面，雖然尚不能定性對非洲的“第三次爭奪”目前已經展開，但近兩年來，法國、美國等西方大國在非洲熱衷展示的軍事“肌肉”和軍事存在則明明白白上演了一場西方大國在非洲軍事爭奪的新一幕。

　　法國：“非洲憲兵”再次活躍

　　非洲是法國在海外傳統(tǒng)影響最深、經營時間最長的地區(qū)，法非之間有著剪不斷的文化傳統(tǒng)紐帶和政治、經濟聯(lián)系。自戴高樂以來的歷屆法國政府都把非洲視為支撐其大國地位的“前沿基地”，把維護其在法語非洲國家的特殊利益作為對非政策的核心，強調“失去非洲，法國將成為二流同家”。長期以來，法非關系的維系一直主要通過四根紐帶，即：國家元首間的私交和兩年一度的法非首腦會議;對非發(fā)展援助以及對非洲國家，特別是法語非洲國家經濟和金融領域的控制;法非文化合作和保持、擴大法語在非洲的影響;軍事干預和保留法國在非洲的駐軍。冷戰(zhàn)后，隨著國際形勢和非洲形勢的急劇變化、法國自身受經濟和財政問題的困擾以及面對美國在非洲發(fā)動的咄咄逼人的外交攻勢，法國不得不一再調整其對非政策。近年來，隨著法非關系中其他紐帶的松弛，法國在非洲的影響力趨于下降。筆者曾于2010年3月在赴盧旺達首都基加利調研時，親眼看到雜草叢生、已經關閉的法國駐盧旺達文化交流中心的衰敗和蕭條。因此，為重振法國在非洲的影響力，與其他歐洲國家一樣深陷歐洲債務危機中的法國只有抓緊四根紐帶中的“軍事”紐帶。

　　在軍事領域，法國對非政策在冷戰(zhàn)后調整的一個主要方向原本是削減在非洲的駐軍，停止對非洲事務進行直接軍事干預，促進非洲自己解決地區(qū)性危機。從20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法國曾先后同8個非洲國家簽訂了防務協(xié)定，同23個非洲國家簽訂了軍事合作或技術援助協(xié)定，向非洲派遣了1000多名軍事顧問，還在6個法語非洲國家長期駐有軍隊，總兵力約達8000人(吉布提3400人、中非共和國1400人、塞內加爾1200人、乍得800人、加蓬600人和科特迪瓦600人)。②依據(jù)上述協(xié)定，當非洲國家出現(xiàn)社會動蕩、武裝叛亂時，法軍往往采取直接軍事干預的做法，也因此有“非洲憲兵”的稱號。30多年來，法國對非洲國家的軍事介入不計其數(shù)。冷戰(zhàn)后，法國曾單獨出兵盧旺達(1994年6月)、平息科摩羅政變(1995年6月)和干預中非兵變(1996年5月)，但效果均不理想。有時非但不能達到穩(wěn)定政局的目的，反而在當事國激起了強烈的反法情緒(如法國在盧旺達大屠殺事件中的“干預”激起了盧旺達強烈的反法情緒，該國已從講法語的國家轉變成英語非洲國家)。

　　在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法國與美國在非洲的爭奪最為激烈，而且表現(xiàn)出美攻、法國守中有攻的總體態(tài)勢。1996年10月，在扎伊爾[現(xiàn)剛果(金)]內戰(zhàn)中，美國積極支持卡比拉與法國支持的蒙博托作戰(zhàn)，并在卡比拉掌權后立即與其達成多項貿易和經濟合作協(xié)定，從法國手中奪走了這塊統(tǒng)治已30年之久的“領地”。親美的卡比拉上臺可以說是法國在中部非洲蒙受的重大挫折。干預盧旺達危機的失利加之蒙博托政權的落敗，客觀上使得法國不得不收斂在非洲的“鋒芒”。

　　2007年5月薩科齊就任法國總統(tǒng)后，為提升法國在非洲的大國影響力，使法國重返世界中心舞臺，法國似乎逐漸淡忘了以往軍事干預非洲事務所產生的惡果，法蘭西的“非洲情結”重新活躍，“非洲憲兵”的基因也重新激活。在2011年推翻卡扎菲政權的利比亞戰(zhàn)爭中，法國帶頭打響了第一槍。在2011年年初科特迪瓦因大選爭端而引發(fā)的內戰(zhàn)中，法國軍隊積極介入，并最終逮捕了前總統(tǒng)巴博，支持瓦塔拉出任該國新一任總統(tǒng)。2013年1月，就任剛七個月，原本對非洲事務本不感“興趣”的法國總統(tǒng)奧朗德也開始軍事介入馬里危機。

　　在出兵干預非洲國家事務方面，奧朗德比前任薩科齊要持更為謹慎的態(tài)度。2012年10月，奧朗德曾在上任后首次訪問非洲，先后訪問了塞內加爾和剛果(金)，并出席了在剛果(金)首都金沙薩舉行的第十四屆法語國家首腦會議。在出訪前，奧朗德在闡述法國對非新政策時曾表示，法國將謀求與非洲國家建立“相互尊重和透明”的新關系，但還是要優(yōu)先與“尊重民主”的非洲領導人互動。在談到馬里危機時，奧朗德還強調，法國將尋求聯(lián)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允許西非國家對馬里北部進行軍事干預，法國準備提供“后勤”支持，但不會直接派兵。③言猶在耳，但僅僅兩個多月后，奧朗德即派出4000多名法軍直接介入馬里內戰(zhàn)，幫助馬里過渡政府收復了北部被馬里叛軍占據(jù)的國土。

　　法國此次迅速出兵馬里的直接原因是因為馬里北部叛軍攻陷了危及馬里首都巴馬科的戰(zhàn)略重鎮(zhèn)孔納，使得原本就極其脆弱的馬里政府危在旦夕。在馬里臨時政府總統(tǒng)特拉奧雷的請求下，法國出動戰(zhàn)機幫助馬里政府軍奪回了戰(zhàn)略重鎮(zhèn)孔納，并在此后一路向北挺進，摧毀了馬里叛軍的多個訓練營地和武器裝備庫，擊斃了幾百名叛軍，收復了失地。因此，從馬里局勢和戰(zhàn)場形勢發(fā)展的層面看，法軍的此次高調出手直接扭轉了戰(zhàn)局，免除了馬里首都巴馬科的淪陷之憂，有力地阻止了馬里北部伊斯蘭極端武裝勢力向馬里南部推進的勢頭。此舉在客觀上也起到了提升法國在非洲的影響力及其大國地位的作用(據(jù)悉，戰(zhàn)略重鎮(zhèn)孔納重回馬里政府軍控制后，馬里群眾均搶購并揮舞法國國旗熱烈慶祝)。但另一方面，法國出兵馬里也不自覺地喚醒了人們對法國“非洲憲兵”這一殖民歷史的身份記憶。雖然法國辯解其行動是應非洲現(xiàn)任政府的平叛請求，但當同樣的請求來自同樣面臨叛軍進攻的中非共和國總統(tǒng)時，法國卻根據(jù)自己的利益和好惡取舍而按兵不動。說到底，馬里之于法國的重要性大于中非共和國，法國與特拉奧雷的關系要遠遠強于中非共和國總統(tǒng)博齊澤。

　　美國：“非洲司令部”重新激活

　　冷戰(zhàn)時期，處于與蘇聯(lián)爭霸的需要，美國在非洲十分強調政治和軍事存在。冷戰(zhàn)后初期，兩極格局消失，美國為把非洲納入其主導的西方資本主義體系，竭力向非洲國家兜售西方的政治和經濟模式，干涉非洲國家的內部事務。1992—1994年，美國還以聯(lián)合國的名義派美軍直接干預索馬里內戰(zhàn)并以失敗告終。干預索馬里內戰(zhàn)的失敗使時任美國克林頓政府認識到非洲事務的復雜性并開始推出一系列美軍由前臺轉入幕后、培訓非洲自身直接干預機制的計劃。如1996年10月美國推出所謂的組建“非洲危機反應部隊”計劃，打算組建一支由1萬名非洲人組成的全非維和部隊，由美國和西方國家來提供訓練、裝備、后勤和財政支持，即所謂“非洲出人、美國出錢和出槍”。

　　2001年“9·11”事件爆發(fā)后，美國制定了反恐國家戰(zhàn)略。非洲在反恐和保證美國國家能源安全方面的重要性急劇上升。美國于是開始醞釀干預和管理非洲安全事務的新機制架構。2007年2月6日，美國時任國防部長羅伯特·蓋茨在國會作證時宣布，經過一段時間的醞釀，布什總統(tǒng)決定建立一個非洲司令部，統(tǒng)一負責美軍在非洲的行動。過去，非洲事務一直是由歐洲、中央和太平洋司令部共同管理。④根據(jù)計劃，新設立的非洲司令部最初在位于德國斯圖加特的美軍歐洲司令部內辦公，人員初步設想為1000人，2008年9月開始獨立運作。2007年7月10日，布什總統(tǒng)提名美軍歐洲司令部副司令、美軍中唯一的現(xiàn)役非洲裔黑人四星上將威廉·沃德將軍擔任籌建中的非洲司令部司令。在機構和人員都大致確定后，出乎美國意料的是在給新設立的非洲司令部選址問題上遇上了麻煩。非洲國家普遍對此反應冷淡，擔心美軍一旦落腳非洲，不僅將給非洲引來針對美國的極端恐怖襲擊，而且會成為美國今后進一步控制非洲的橋頭堡。

　　雖然美國五角大樓的高級官員聲稱，美建立非洲司令部的目的是為了提供人道主義援助，采取公益行動，訓練非洲軍隊和幫助維護邊境及海上安全，打擊恐怖主義，但醉翁之意不在酒，美設立非洲司令部的真實用心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分析人士指出，美設非洲司令部，無非是看中了非洲的能源、市場和反恐戰(zhàn)略意義，而且反映出美國不想讓旁人“占便宜”的心態(tài)。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甚至一語道破，美國建立非洲司令部的計劃之所以在2007年變得急切，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伊斯蘭極端分子2006年6月占領索馬里直到埃塞俄比亞出兵;二是中國2006年底舉辦了中非峰會，并簽署了大額合同。⑤2007年11月，筆者在尼日利亞考察期間，在和尼日利亞國際關系學院的學者座談時，該國學者還善意地提醒，千萬不要被美國的表面說辭所蒙蔽，美國設立非洲司令部的真實目的是為了防范和遏制中國在非洲影響的擴大。⑥

　　雖然美國非洲司令部迄今仍未能在非洲國家找到正式的立足點，但近年來卻利用北非國家出現(xiàn)的政治和社會動蕩以及恐怖活動在北非和中西非、非洲之角等地區(qū)的蔓延，加強了在非洲收集情報、設立小型軍事基地以及直接參與打擊極端勢力和恐怖主義的步伐。迄今，美軍已經在非洲各國建立起由十余個小型空軍基地組成的情報網(wǎng)和快速反應基地，并向中非地區(qū)派遣百名特種部隊協(xié)助烏干達打擊反政府武裝“圣靈抵抗軍”，美軍在吉布提的空軍基地還多次啟動戰(zhàn)機在索馬里境內發(fā)動對伊斯蘭青年黨武裝的空襲。在2011年的利比亞戰(zhàn)爭中，雖然美國沒有打頭陣，但也為北約的軍事轟炸提供了至關重要的情報、通訊和軍火供應。2012年底，美國五角大樓還宣布，美軍計劃在2013年向非洲35個國家派駐軍隊和在非洲軍隊中執(zhí)行100個不同的訓練計劃。⑦另外，美國非洲司令部的建設工作在北非局勢動蕩之后也得以加強。目前非洲司令部已在非盟和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設立了聯(lián)絡處。

　　值得注意的是，法國出兵馬里以及美國加強在非洲的軍事存在所打的旗號都是堂而皇之的“打擊恐怖主義”。的確，自北非動蕩和利比亞戰(zhàn)爭結束后，非洲局勢在穩(wěn)定的表象之下存在動蕩和恐怖活動的暗流。美國中央情報局和英國智庫機構三軍研究所近年均發(fā)表報告稱，北非“伊斯蘭馬格里布基地組織”(該組織以非洲薩赫勒地區(qū)為大本營，恐怖活動范圍過去主要涵蓋阿爾及利亞、馬里、毛里塔尼亞和尼日爾等四國)、索馬里“青年黨”和尼日利亞的“博科圣地”(該組織制造了包括2011年8月尼日利亞首都阿布賈聯(lián)合國大樓爆炸案等在內的一系列自殺爆炸事件)這三大非洲伊斯蘭激進組織已經開始合作，反圣戰(zhàn)和反恐行動的焦點已經轉移到了非洲。⑧

　　然而，在所謂“恐怖活動向非洲轉移”的說辭背后，還需看清恐怖活動與西方軍事干預之間的因果循環(huán)關系以及西方借反恐之名加強其在非洲軍事部署的“后續(xù)效應”。眾所周知，自“9·11”事件之后，美國以反恐的名義分別于2001年和2003年發(fā)動了打擊塔利班的第二次阿富汗戰(zhàn)爭和推翻薩達姆政權的伊拉克戰(zhàn)爭。然而，十年之后，這兩場戰(zhàn)爭除了留下天文數(shù)字的軍事開支和數(shù)不勝數(shù)的人員(包括無辜平民)傷亡之外，對恐怖主義的打擊成果則乏善可陳。如今，不僅阿富汗塔利班的勢力早已卷土重來，伊拉克的恐怖襲擊爆炸案更是成為一種常態(tài)。在“越反越恐”的怪圈和惡性循環(huán)下，全球恐怖主義活動似乎也在有意無意地追尋美國、法國等西方國家大兵的軍靴。2013年1月16日，就在法國出兵馬里不到一周的時間內，恐怖組織對法國等西方國家的報復威脅就變成了現(xiàn)實。當日，一個自稱“蒙面旅”并以阿爾及利亞為基點的恐怖武裝襲擊了位于阿首都阿爾及爾以南1300公里的Ain Amenas天然氣田，劫持了來自英國、法國、美國、愛爾蘭、馬來西亞、日本與挪威等國的共計41名外國工人。盡管阿爾及利亞軍方強力介入，但此次人質事件最終還是以23名人質遇難的悲劇收場。

　　毫無疑問，恐怖活動向非洲的轉移和蔓延以及大國在非洲不斷擴大的軍事存在對非洲的和平與安全環(huán)境的建設構成了日益嚴峻的挑戰(zhàn)，也給非洲復興的前景蒙上了一層陰影。非洲國家拒絕恐怖主義染指非洲，也同樣拒絕西方大國以打擊恐怖主義為名行軍事干預非洲事務之實。

　　注釋：

　　①大國在非洲展開第三次爭奪[EB/OL].[2013-02-02]. http：//news.xinhuanet.com/2013-03/07/c_124426966.htm.

　　②陳波.減少干預，決不退出——法國改革對非防務政策[J].世界知識，1997， 19.

　　③法國總統(tǒng)奧朗德闡述對非新政策[EB/OL].(2012-10-12). http：//news.xinhuanet.com/2012-10/12/c_113349445.htm

　　④美軍在全球共設有五大戰(zhàn)區(qū)司令部：北方司令部、太平洋司令部、中央司令部、歐洲司令部和南方司令部，分別負責全球幾大區(qū)域的事務。

　　⑤非洲多國反對美設司令部[N/OL].環(huán)球時報，2007-08-31.

　　⑥2007年11月23日筆者與尼日利亞國際關系學院學者的座談紀要。

　　⑦Richard Walker， U. S. Puts Boots on Ground Across Africa[EB/OL].see http：//americanfreepress.net/?p=3376， March 25， 2012; also see “US deploying troops to 35 African countries”， http：//rt.com/usa/news/usdeploying-troops-order-749/

　　⑧美國擔憂非洲三大伊斯蘭激進組織開始合作[EB/OL].(2011-09-16). http：//news.sina.com.cn/w/2011-09-16/080523164940.shtml. 英國一軍事研究所發(fā)表報告，稱“基地”組織非洲求重組[EB/OL].(2012-04-06). http：//china.cnr.cn/ygxw/201204/t20120406_509391329.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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