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退休體制改革看法國國民議會運作方式

鄭若麟

在波旁宮內外一片沸騰的背景下，法國國民議會昨天毫無懸念地投票通過了政府退休體制改革。盡管議會外數以千計的工會抗議者繼續抗議。盡管議會內反對派喧鬧不止，直至議會議長宣布休會。盡管民意測驗聲稱57%的法國人反對將退休年限提高至62歲。盡管主持退休體制改革的勞工部長繼續困擾于“貝當古丑聞”中無法掙脫……今天法國總統薩科齊和總理費永都已離開巴黎前往布魯塞爾參加歐盟首腦峰會，去尋求因法國驅逐羅姆人而招致歐盟反對的解決之道。對于執政的右翼來說，這項“薩科齊第一任期最重要的改革之一”已經完成，就等右翼占多數的參議院審批實施。而對于工會來說，23日方案提交參院審批之日，將是另一場抗議的關鍵。工會已經揚言要發動一場規模空前的抗議和示威，以“大街”的壓力來迫使右翼政府讓步。

法國第五共和國歷史上還鮮有一場政策爭議達到如何激烈的程度。四天就退休體制改革的討論到昨天進入最后投票階段。反對派左翼社會黨很清楚，這一方案一旦進入投票程序，就必然通過。法國議會組成與很多西方國家類似，即在立法選舉中獲得多數的政黨將組成政府。也就是說，立法機構和行政機構一般都控制在同一黨派手中。在這種情況下，政府提出的改革方案，當然會得到議會多數的支持。權力制衡的理論，到了實踐中便成了另外一碼事。獲得多數議會議席的政黨往往在執政期間行政、立法權一把抓。也正是這一原因，法國幾乎沒有任何政府曾被議會彈劾下臺。政府提出的各項議案幾乎都能被通過。左翼社會黨想阻止右翼政府的議案，只能通過“突襲”或其他“程序策略”來進行。今年4月9日在議會立法禁止互聯網非法下載法案討論時，社會黨就曾僥幸“成功”過一次。當時在議會討論時有16位右翼議員、8位左翼議員。不料就在宣布開始投票的一瞬間，13名故意躲在議會大廳樓梯后面的社會黨議員突然沖出來投票。投票形勢立即逆轉。結果該議案以15對21票未獲通過。當時即鬧出一場議會丑聞！右翼選民極為不滿：五百多名議員竟只有36人參加投票，議案還未被通過！當然兩周后再次投票，右翼便順利達到目的。

昨天社會黨同樣祭出了利用程序上的漏洞，來拖延投票的手段，以“拖死”這一改革方案。多達142名左翼議員要求發言。以規定的5分鐘計算，142名議員發言需要十幾個小時。社會黨議會黨團的如意算盤是，只要拖過這個周末，下周工會就將在23日舉行大規模示威。這樣，右翼政府將面臨更大的壓力。當左翼議員們發言一個比一個更長時，議長（也是由議會選出來的，當然是右翼）阿瓜亞當然看穿了左翼社會黨的如意算盤，立即以“蓄意妨礙議事進程”為由，宣布休會，并在下午15時重新開會，16時按時投票。這一下左翼社會黨炸開了鍋。議員們圍堵在大廳門前抗議，要求議長立即辭職，因為他“越權”、“非法奪去議員發言的權利”……一時大有“炸平波旁宮”之勢。右翼則指責左翼提不出任何解決退休體制虧空缺口的替代方案，只會跟用這種下三濫手段來阻撓議會正常運轉！雙方都以“捍衛民主”為由指責對方。一時爭得天翻地復！

但到16點投票時，卻未再發生任何意外：所謂“成熟的”民主國家，就是反對派議員非常清楚界線在哪里。如果一味鬧下去的話，國民議會就必然無法運轉下去。這對左右翼議員都沒有好處。因此，抗議給選民們看一看，隨后便重回正軌。所以，像亞洲那樣動輒大打出手的地步的議會，歐洲是不存在的。昨天法國國民議會以329票贊成、233票反對通過了退休體制改革方案。

根據這一方案，從1951年以后出生的法國人退休年齡將從今年開始每年推遲四個月，到2018年正好推遲兩年，即滿62歲的人才能退休。問題是，要想拿到全額退休金，就必須滿41年工齡，即交納41年的退休保險金。也就是說，要想在62歲退休，必須21歲就開始工作，而且不能失業或中斷。這對大多數法國人來說，都幾乎是不可能的。加上四至六年大學生涯，法國人將普遍要到66至68歲才能退休……從目前法國工會力量看，要想再推翻退休體制改革方案，將十分困難。法國人參加工會的比例很低，僅8%左右，而且分散在主要八個工會組織。因此要組織起大規模有效罷工和抗議難度甚大。特別是在交通部門已經被“收賣”（退休體制改革中以“工作艱苦”為由已經排除了鐵路和地鐵工人”）的情況下，再加上政府去年已經通過“罷工期間必須提供最低服務”的法令，因此，要想以“癱瘓國家”的方式來迫使右翼政府退讓的可能性已經基本不再存在。事實上法國工會亦不敢號召“總罷工”，因為響應者將有限。

早在去年法國交通部門職工大罷工時，我已經發表文章，認為是“法國工人的最后一次抗爭”。事實上那次長達九天的罷工僅獲得有限收益。以至于法國總統薩科齊在一次對企業主講話中得意地表示：“從今以后，在法國發生罷工時，人們已經感覺不到了。”這句話被反對派反復譏諷，但事實卻證明，工人對資本的斗爭很有可能已經失敗。這次退休體制改革再次證明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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