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曼紐爾·沃勒斯坦

（路愛國譯）

評論第236號

2008年7月1日

 當惡棍決定搞外交的時候

喬治·W.布什總統和他的新保守派小圈子曾經非常自豪，因為他們對自己不喜歡的政權采取強硬立場，而不是搞諂媚的外交關系。在2002年國情咨文講演中，布什公開指責伊拉克、伊朗和朝鮮組成的“邪惡軸心”，并表示美國要采取行動摧毀它們的政權，而不是與它們談判。

布什隨后很快擱置了克林頓政府與朝鮮通過談判達成的1994年《框架協議》，作為回應，朝鮮重新啟動自己的核反應堆并停止了與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合作。隨后，美國拒絕與朝鮮進行雙邊會談，堅持所有討論都通過所謂六方會談（美國、朝鮮、韓國、中國、日本和俄國）這個唯一的接觸形式。

2006年，朝鮮正式爆炸了一個核武器。美國旋即開始與朝鮮舉行他們原先拒絕的雙邊會晤。2008年6月發布了談判的第一個具體成果。朝鮮炸毀了核設施冷卻塔，美國則把朝鮮從《對敵貿易法案》的制裁名單中刪除，并運來了食品援助。這被認為是美國方面取得的“漸進成果。”

美國回到外交領域并接受漸進成果遭到目前處于美國政府之外的新保守派指責，例如約翰·博爾頓[John Bolton], 他們認為這是一個美國讓人給“輸得精光”的“無比悲傷之日”。副總統切尼被認為在政府內部輸給了倡導談判的人，例如國務卿賴斯和國防部長蓋茨。政府內支持這個決定的人歡呼它為一個“外交勝利”。其他人則指出，如果美國當年不擱置《框架協議》，朝鮮可能永遠也不能爆炸核武器。因此，他們認為，不談判實際上促進了而不是制止朝鮮變成一個核國家。

2002和2006年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變化，讓美國從“強硬”路線走向“外交”途徑？這個問題容易辨明。伊拉克戰爭是個大敗局，它（與阿富汗一道）占用了美國的整個軍事機器。在朝鮮爆炸了一顆核武器的時候，美國軍隊向布什總統很明確地表示，他們根本無力對朝鮮也采取軍事行動。所以，一旦朝鮮有了核彈，外交是唯一的現實選擇。布什難咽這口氣，但不這樣他又能如何？這種“外交”是否奏效，即是否能讓朝鮮與一切核武器絕緣？也許不會。但舍此美國又能做什么呢？

現在看看以色列。以色列向來喜歡強硬路線勝過外交。開始，他們不承認存在一個與之談判的巴勒斯坦。后來，他們不與亞西爾·阿拉法特和巴解組織談判，直到他們“承認”以色列并宣布放棄所有暴力行動。后來，第一次“起義”向以色列表明它面對著國內巴勒斯坦人造反的嚴重問題，于是它同意簽署所謂奧斯陸協議，確立了一種非常有限的形式讓巴勒斯坦當局對加沙和約旦河西岸某些地區進行實際控制。后來，第二次“起義”后，以色列再次抵制阿拉法特，繼之又與阿拉法特繼任者馬哈茂德·阿巴斯重新開始了零打碎敲的談判。

2006年巴勒斯坦舉行了選舉。阿巴斯的政黨法塔赫被哈馬斯擊敗，后者的正式立場是拒絕承認以色列國家具有合法性。由此，以色列重拾“強硬”路線。他們不肯與哈馬斯政府進行任何談判，除非并且直到它改變自己的基本立場。美國政府從頭到尾支持以色列這個立場。

2007年，巴勒斯坦發生內部分裂。作為總統的阿巴斯撤銷了哈馬斯總理職務。哈馬斯拒絕接受這個行動的合法性。雙方爭斗的結果是哈馬斯完全控制了加沙地帶，而阿巴斯的力量大致控制著約旦河西岸。現在出現了兩個政府。以色列和美國只承認阿巴斯政府，并試圖全面孤立哈馬斯以及從而加沙地帶，對進出加沙的人員和物品實行嚴格控制。

在世界舞臺上，以色列和美國堅持要求其他各國遵守它們對哈馬斯的全面抵制，歐盟和聯合國基本上做到了。它們甚至堅持要求個人進行抵制。當巴拉克·奧巴馬的一個顧問透露說，在他的全職工作中，他的責任就是會見哈馬斯，而且他一直在這樣干，立即有人對奧巴馬施加壓力要他斷絕與該顧問的聯系，他照做了。

現在，突然之間，以色列的強硬路線讓位給外交。6月18日，哈馬斯和以色列簽署了一個正式停火協議，各方保證停止一切針對對方的軍事行動，邊界限制也要撤消。美國政府支持這個行動。以色列內閣投票通過了它，只有4票棄權。當然，以色列和美國猶太社區的強硬派立即抨擊這個協議，理由與新保守派抨擊美國與朝鮮達成協議一樣。他們說，停火協議沒有用，因為它不能持久。也許吧。而在6月29日，以色列隨之又與真主黨達成了另一個外交交易。以色列同意進行非常有爭議的俘虜交換。以色列釋放一個涉責謀殺以色列人的真主黨重要人物，用來交換兩個被俘的以色列士兵，他們現在很可能已經死了。

為什么以色列從強硬路線轉向了外交？無疑，以色列有很多國內選舉方面的考慮。但是，真正的原因在于，以色列人發現，他們在軍事上沒有能力結束巴勒斯坦炮擊以色列城鎮。各方都在由此得出結論。阿巴斯重新開始與哈馬斯談判。埃及人向以色列和美國人施加壓力要他們與哈馬斯談判。當然，以色列人目前的外交地位比兩年前要弱，還不要說與阿拉法特年代相比了。與此同時，法國得出的結論是，現在敦促以色列做出重大讓步是安全的。美國政府內外的政客們是否會同樣大膽？對真主黨，以色列人曾經試圖從軍事上消滅他們但遭到了徹底失敗。這是以色列軍事力量局限性的一次尷尬表演。

強硬路線是否管用要看你有沒有實力實施。外交是在兩方沖突中較強一方被迫接受的某種東西。美國在朝鮮和以色列在加沙/巴勒斯坦以及黎巴嫩正在學會這一點—晚了一些。但晚做總比不做好。是否現在能讓其他人也來倡導和推進布什政權和以色列政府已經使之合法化的同類外交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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