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紀念偉大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和軍事家朱德同志誕辰129周年
朱德和康克清
十二屆全國政協委員 康克清外孫劉建將軍整理
一、初見朱軍長
在未見到朱德之前,我一直幼稚地以為“朱毛”是一個人,后來才知道是兩個人,他們被傳說得非常神奇,內心充滿了好奇和敬仰。
第一次見到朱德是在向井岡山的進軍途中,有一天,我們的隊伍停在遂川附近,聽到同志們興高采烈地互相傳話:“朱軍長來了。”我在隊伍中,順著別人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位中等個頭,體格健壯,忠厚長者模樣的人,正向我們走來。走近了,才看清楚他身穿灰里透白的軍服,腳穿草鞋,一身風塵,面帶微笑,威武中透露著慈祥。朱軍長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他很平易,平易得像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一個普通的紅軍戰士和威名遠揚的軍長之間的距離,瞬間就縮短了。當時我并不理解,這正是他的特點,他的氣質,他的偉大所在。更沒有料到后來我會同他結成終身伴侶。
二、朱軍長的心意
在打下長汀后,朱軍長一有空就到婦女組來同我們談話。婦女組里萬安的女同志還有五個人,我的年齡最小,不滿17歲。朱軍長平易近人,知識豐富,又善談笑,沒有半點軍長的架子,他只要一來,屋子里就變的非常活躍,十分熱鬧。大家都喜歡朱軍長。有幾天不見軍長來,有人就會問:“朱軍長這兩天是不是外出啦?”
一天早飯后,曾志對大家說:“你們先去工作,我同康桂秀有點事要辦!”大家走后,曾志問了我幾句工作上的情況,又問:“你對朱軍長的印象如何?”
我說:“軍長就是軍長。再說,這不是我們可以隨便議論的。”
她說:“紅軍官兵一致,民主平等,對誰都可以講。你只管說說,沒有什么關系。”
她一定要我講,我只好說:“他這軍長很少有,不像白軍那些當官的。雖是個大官,沒有官架子,能跟戰士打成一片,能打仗,又有學問。”
曾志聽得很有興趣,不斷地鼓勵我:“再想想,還有什么都說出來!”
她見我說不出什么,就幫助補充了幾點,問我是不是這樣。我完全同意她的看法,心中卻不住地打鼓:她為什么要同我說這些?
曾志終于帶著笑,問我:“如果要你嫁他,你愿意嗎?”
我心里一驚,說:“別開玩笑,這怎么可能!”
“不開玩笑,是真的!”她立刻一本正經地說,“朱軍長十分喜歡你,組織上希望你能同他結合。打從伍若蘭犧牲,他精神上很痛苦。你和他結婚后,可以從生活上幫助他,給他最大的安慰。”
誠然,朱軍長是個好軍長,好領導,但當我的丈夫可不行。伍若蘭犧牲了,你們來找我,找錯了人。我同朱軍長差的太遠。論年齡,我還不滿17周歲,他已是43歲的中年人。論水平,我思想幼稚,理論、文化知識都很差,現在也才粗通文字,他早已是個成熟的軍事家、政治家。論地位,他是軍長,我不過是個紅軍女戰士。差距實在太大了。
曾志再勸我,我只好拿出緩兵之計,對她說:“我已經有了人。”她不免有些吃驚,這大概是她不曾想到的。但她馬上沉住氣,問:“他是誰?”
這下反倒弄得我難以啟口。我心中確實有一個人。從上井岡山開始,他就給我留下好印象。我曾暗自希望,將來能有像他那樣的人終生做伴。有時,我覺得他對我好像有些意思。我是個女孩子,同他相處時間不長,兩個人誰也沒有明白的表示過,這種關系怎能亂說呢?經她一問,我的臉不由得漲紅起來。
“別不好意思啦,既然有你就說吧!”
沒有辦法,我只好推脫說:“他留在井岡山上了。”
這一下,她反倒高興起來,立即說:“現在是戰爭年代,兩個人既然不在一塊,你再考慮考慮我的意見吧!”
當時,我想找幾個知心朋友商量商量,請她們幫我出點主意。可我找了她們可能去的地方,都沒有。只好回到辛耕別墅,等她們回來吃中飯時再說。吃中飯時,依然不見她們回來,問事務長才知道,她們都不回來吃了。
三、朱軍長的求婚
下午,朱軍長又像平常一樣來了。以前大家隨隨便便,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覺得特別不自然,我借口有事站起來要走。他說:“你今天先不要去吧!我有話同你談談。”
他要談什么,我早已知道,既然走不脫,我只好低下頭,離他遠遠的。他和藹地來到我身邊,叫我坐下。我勉強坐下,把半個背脊朝著他。他毫不介意地說:“我們現在都是革命同志,再不講那封建的老一套。紅軍里人人平等,不論當官的,當兵的,軍長還是戰士,都是一個樣。靠這個,我們才能團結一心,克服困難,不斷地取得勝利。”
停了一下,他十分真誠地對我說:“我們干革命反封建,有話就直說。我很喜歡你,覺得你好學上進,工作大膽潑辣,有許多優點,是很有前途的同志。希望你能同我結婚。雖說我們彼此有些差距,但這不會妨礙我們。結了婚,我會幫助你,你也可以給我許多幫助。我們會成為很好的革命伴侶,你能答應我嗎?”
他是個大軍長,這樣誠懇地向我求婚,使我難以回絕。但是我思想上有許多矛盾無法解決,需要有時間來仔細想一想。我要找幾個知心朋友,好好商量一下再說。
朱軍長明白我的意思,贊成我想一想,他表示熱切地希望我能早點給他一個滿意的回答。
他一走,我就火燒眉毛地急著找人。屋里、院外,街上都跑遍了,朱挺蘭、張良……
一個都見不到,賀子珍、吳仲廉也不知哪里去了,把我急得團團轉。
好不容易等到吃晚飯,一見他們回來,我急忙把朱挺蘭,張良喊到一邊。沒等我開口,兩人幾乎同時說:“什么事這么著急呀?不能等吃過飯再說嗎?”
“哎呦!這對我可是天大要緊的事,火燒眉毛呀!”
我催著她們快走,伸手去拽她們。
“天大的事也得吃完飯再說。著的哪門子急喲!”
兩個人不但不肯走,反而用力向回蹭,好像已經知道點什么,全沒有了平日相處的熱乎勁兒。沒有辦法,只好同他們去吃晚飯,我幾乎一點也吃不下,她們兩人也顯得心事重重,吃飯像在數米粒。我湊到兩人近前,打算低聲告訴她們。她們抬頭看看四周,示意我等等再說。好不容易吃完飯,兩人勉勉強強跟我來到旁邊無人的地方。
“朱軍長向我求婚。我跟他年齡、水平、地位相差那么遠,怎么能行?你們快幫我出個主意吧!……”
沒等我說完,兩人都搶先回答:“這可是個好事,你別再猶豫啦!我們都有事,等有空慢慢說吧!”
兩人說完就走,攔也攔不住,眼睜睜看著她們不肯幫助。又一想,她們不肯幫忙,還有別人嘛,就跑去找賀子珍。警衛員告訴我,她正在房子里同毛委員談事。毛委員的房子離朱軍長的房子很近,我只好不去了。想找吳仲廉,又沒找到。直到晚上九點鐘,她們回來了,卻一個個躲著我。婦女組的床是通鋪,我同張良靠在一起。等她睡下,我想小聲同她商量,誰知還沒有說上幾句,她竟然睡著了,推也不醒,弄不清楚她是有意裝的,還真是困了。
整整一天,找不到一個說說心事的人,真把我憋壞了。
第二天曾志又來問我。我說:“還沒有想好。”她說:“還有什么不好想的。朱軍長那么好,他親自來求你,你答應不就完啦!”說著,她拉著我,來到朱軍長的房里。
正在房里看書的朱軍長見我們進來,笑著起身迎接,請我們坐下。這是間不大的房子,四周全是經過油漆的木板墻,古銅顏色,陳設簡單,一張桌子,兩把藤椅,一條長凳,用板凳支起的木板床,上面鋪著灰色的軍毯。一床疊得整整齊齊同戰士一樣的軍被,一個布包上蓋著一塊白毛巾當做枕頭。床頭放著兩個公文箱和扁擔、繩。墻上掛著一盞馬燈。樸素的陳設把我緊張的情緒除了一大半,我一邊觀看,一邊留心聽曾志同軍長說話。
“軍長!我把她送到你這里來,你們接著談吧。看來我的任務快要完成啦!”
朱軍長已經詳細地問過我的家庭和身世。今天他開始講他自己的家庭和參加革命的經歷。起先,我不想聽,但是他那緩慢沉著的話語,他那動人的經歷漸漸吸引了我。我像聽故事一樣對他的經歷感興趣,不知不覺產生了想了解他的愿望。我像在無路可走的山坳里,漸漸走出了峽谷,對他產生了新的感覺,認識到他的許多長處。他雖是個軍長,卻又和藹可親;他擔負革命重任,卻又像個士兵。同他在一起,自己有種平等的感覺,雖說他比自己要大20多歲,卻是個難得的好人!自從伍若蘭犧牲以后,他確實需要有個人和他共同生活,互相照料。
接著軍長問:“聽說你已經有人了,他是誰呀?”
一句話,問得我臉上發燒,怎么好回答他。
“聽說他留在井岡山上啦?”
我只好滿臉通紅地點點頭。
“你們都說明白啦?還是怎么講的?”
我不能對他說謊,就搖搖頭。
他高興地走到我跟前:“你是說,你們并沒有彼此確定關系,只是在心里有過一些想法?”
見我又點點頭,他高興極了。
我的思想開始松動,防線漸漸消失。但是我有少女的自尊,就坐在那里,一言不發。他大概很快看出了這一點,就說:“看來你是不好意思回答。能不能這樣,只要你不表示反對,就是同意,可以嗎?”
我依然坐在藤椅上,一動不動。
“那么,我再說一遍:你能答應同我結婚嗎?”
房子里十分安靜,我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急劇地跳動,因為這已到了決定我終生命運的時刻。他的誠意感動了我。我無法再表示拒絕。
1940年,朱德和康克清在延安
四、與朱軍長結婚
打那以后,我和軍長的接觸就多了起來了。不久,我們就在辛耕別墅,舉行了簡樸的婚禮,那天供給處送來打汀州繳獲的一些罐頭,請政治部和前委的十幾個同志吃飯,毛委員、陳毅、譚震林……都到了。婦女組的姐妹只有賀子珍、吳仲廉和曾志參加,和我一同上井岡山的幾個人,一個也沒有來。后來問她們,都說:“怪不好意思的。”那頓飯吃得十分熱鬧,毛委員、陳毅主任和朱軍長都談笑風生,大家向軍長和我祝賀,不停地同我們開玩笑。我雖受到歡樂的感染,卻感到不自然。因為事情發展得太快了。
現在看來,這怕是戰爭環境中軍人婚姻的特點吧。我同朱老總在結婚前,沒有談情說愛。我們相互間的真正了解、相互體貼和愛情是在結婚以后逐漸發展起來的。他在思想、政治、理論、文化和工作上給了我多方面的幫助,我以后的許多進步,都同他的幫助和熏陶分不開。我能給予他的卻很有限,多半也只是生活上的照料幫助。在結婚的當天晚上我對他說:“我有自己的工作,還要抓緊時間學習,希望你在生活上不要指望我很多。”
他不但支持我,還說:“干革命就不能當官太太,當官太太就不能革命。我有警衛員照顧,許多事我自己都能干,生活上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努力工作、學習吧!”
婚后,我們之間很少發生爭吵,有點小的矛盾,很快就過去了。對許多大事情的看法,兩人總是不謀而合;稍有不一致,也能很快溝通思想。我們都忙于工作,看到他日夜為革命操勞,我平時自己抓緊時間學習,盡量減少對他的干擾。兩人間的感情逐步發展,幾十年后回顧,可算是俗話說的“美滿姻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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