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臺見洋人》這篇課文,筆者學過也教過,始終是作為反而教材在學和教。不過在和平蹶起的今天,即便這篇課文還在教材里,也可以與時俱進成為正面教材了。下面就是這篇課文,請大家也穿越一下這古今官場:
制臺見洋人
且說這位制臺本是個有脾氣的,無論見了什么人,只要官比他小一級,是他管得到的,不論你是實缺藩臺,他見了面,一言不合,就拿頂子給人碰,也不管人家臉上過得去過不去。藩臺尚且如此,道、府是不消說了,州、縣以下更不用說了,至于在他手下當差的人甚多巡捕、戈什,喝了去,罵了來,輕則腳踢,重則馬捧,越發不必問的了。
且說有天為了一件甚么公事,藩臺開了一個手折拿上來給他看。他接過手折,順手往桌上一撩,說道:“我兄弟一個人管了這三省事情,那里還有工夫看這些東西呢!你有什么事情,直截痛快的說兩句罷。”藩臺無法,只得捺定性子,按照手折上的情節約略擇要陳說一遍。無如頭緒太多,斷非幾句話所能了事,制臺聽到一半,又聽得不耐煩了,發狠說道:“你這人真正麻煩!兄弟雖然是三省之主,大小事情都照你這樣子要我兄弟管起來,我就是三頭六臂也來不及!”說著,掉過頭去同別位道臺說話,藩臺再要分辯兩句他也不聽了。藩臺下來,氣的要告病,幸虧被朋友們勸住的。 后來不多兩日,又有淮安府知府上省稟見。這位淮安府乃是翰林出身,放過一任學臺,后來又考取御史,補授御史,京察一等放出來的。到任還不到一年,齊巧地方上出了兩件交涉案件,特地上省見制臺請示。恐怕說的不能詳細,亦就寫了兩個節略,預備面遞。等到見了面,同制臺談過兩句,便將開的手折恭恭敬敬遞了上去。制臺一看是手折,上面寫的都是黃豆大的小字,便覺心上幾個不高興,又明欺他的官不過是個四品職分,比起藩臺差遠了,索性把手折往地下一摔,說道:“你們曉得我年紀大,眼睛花,故意寫了這小字來蒙我!”那淮安府知府受了他這個癟子,一聲也不響。等他把話說完,不慌不忙,從從容容的從地下把那個手折拾了起來。一頭拾,一頭嘴里說:“卑府自從殿試,朝考以及考差、考御史,一直是恪遵功令,寫的小字,皇上取的亦就是這個小字。如今做了外官,倒不曉得大帥是同皇上相反,一個個是要看大字的,這個只好等卑府慢慢學起來。但是今時這兩件事情都是刻不可緩的,所以卑府才趕到省里來面回大帥,若等卑府把大字學好了,那可來不及了。”制臺一聽這話,便問:“是兩件什么公事!你先說個大概。”淮安府回道:“一件為了地方上的壞人賣了塊地基給洋人,開什么玻璃公司。一樁是一個包討債的洋人到鄉下去恐嚇百姓,現在鬧出人命來了。” 制臺一聽,大驚失色道:“這兩樁都是個關系洋人的,你為什么不早說呢?快把節略拿來我看!”淮安府只得又把手折呈上。制臺把老花眼鏡帶上,看了一遍。淮安府又說道:“卑職因為其中頭緒繁多,恐怕說不清楚,所以寫好了節略來的。況且洋人在內地開設行棧,有背約章;就是包討帳,亦是不應該的,況且還有人命在里頭。所以卑府特地上來請大帥的示,總得禁阻他來才好。” 制臺不等他說完,便把手折一放,說:“老哥,你還不曉得外國人的事情是不好弄的么?地方上百姓不拿地賣給他,請問他的公司到那里去開呢?就是包討帳,他要的錢,并非要的是命。他自己尋死,與洋人何干呢?你老兄做知府,既然曉得地方有些壞人,就該預先禁止他們,拿地不準賣給外國人才是。至于那個欠帳的,他那張借紙怎么會到外國人手里?其中必定有個緣故。外國人頂講情理,決不會憑空詐人的。而且欠錢還債本是分內之事,難道不是外國人來討,他就賴著不還不成?既然如此,也不是什么好百姓了。現在凡百事情,總是我們自己的官同百姓都不好,所以才會被人家欺負,等到事情鬧糟了,然后往我身上一推,你們算沒有事了。好主意!” 原來這制臺的意思是:“洋人開公司,等他來開;洋人來討帳,隨他來討。總之:在我手里,決計不肯為了這些小事同他失和的。你們既做我的屬員,說不得都要就我范圍,斷斷乎不準多事。”所以他看了淮安府的手折,一直只怪地方官同百姓不好,決不肯批評洋人一個字的。淮安府見他如此,就是再要分辨兩句,也氣得開不出口了。制臺把手折看完,仍舊摔還給他。淮安府拾了,稟辭出去,一肚皮沒好氣。 正走出來,忽見巡捕拿了一張大字的片子,遠望上去,還疑心是位新科的翰林。只聽那巡捕嘴里嘰哩咕嚕的說道:“我的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他老人家吃著飯他來了。到底上去回的好,還是不上去回的好?”旁邊一個號房道:“淮安府才見了下來,只怕還在簽押房里換衣服,沒有進去也論不定。你要回,趕緊上去還來得及。別的客你好叫他在外頭等等,這個客是怠慢不得的!”那巡捕聽了,拿了片子,飛跑的進去了。這時淮安府自回公館不題。
且說那巡捕趕到簽押房,跟班的說:“大人沒有換衣服就往上房去了。”巡捕連連跺腳道:“糟了!糟了!”立刻拿了片子又趕到上房。才走到廊下,只見打雜的正端了飯菜上來。屋里正是文制臺一迭連聲罵人,問為什么不開飯。巡捕一聽這個聲口,只得在廊檐底下站住。心上想回,因為文制臺一到任,就有過吩咐的,凡是吃飯的時候,無論什么客人來拜,或是下屬稟見,統通不準巡捕上來回,總要等到吃過飯,擦過臉再說:無奈這位客人既非過路官員,亦非本省屬員,平時制臺見了他還要讓他三分,如今叫他在外面老等起來,決計不是道理。但是違了制臺的號令,倘若老頭子一翻臉,又不是玩的,因此拿了名帖,只在廊下盤旋,要進又不敢進,要退又不敢退。 正在為難的時候,文制臺早已瞧見了,忙問一聲:“什么事?”巡捕見問,立刻趨前一步,說了聲“回大帥的話,有客來拜。”話言未了,只見拍的一聲響,那巡捕臉上早被大帥打了一個耳刮子。接著聽制臺罵道:“混帳王八蛋!我當初怎么吩咐的!凡是我吃著飯,無論什么客來,不準上來回。你沒有耳朵,沒有聽見!”說著,舉起腿來又是一腳。 那巡捕挨了這頓打罵,索性潑出膽子來,說道:“因為這個客是要緊的,與別的客不同。”制臺道:“他要緊,我不要緊!你說他與別的客不同,隨你是誰,總不能蓋過我!”巡捕道:“回大帥:來的不是別人,是洋人。”那制臺一聽“洋人”二字,不知為何,頓時氣焰矮了大半截,怔在那里半天。后首想了一想,驀地起來,拍撻一聲響,舉起手來又打了巡捕一個耳刮子;接著罵道:“混帳王八蛋!我當是誰!原來是洋人!洋人來了,為什么不早回,叫他在外頭等了這半天?”巡捕道:“原本趕著上來回的,因見大帥吃飯,所以在廊下等了一回。”制臺聽了,舉起腿來又是一腳,說道:“別的客不準回,洋人來,是有外國公事的,怎么好叫他在外頭老等?糊涂混帳!還不快請進來!” 那巡捕得了這句話,立刻三步并做二步,急忙跑了出來。走到外頭,拿帽子探了下來,往桌子上一摔,道:“回又不好,不回又不好!不說人頭,誰亦沒有他大,只要聽見‘洋人’兩個字,一樣嚇的六神無主了!但是我們何苦來呢?掉過去,一個巴掌!翻過來,又是一個巴掌!東邊一條腿,西邊一條腿!老老實實不干了!”正說著,忽然里頭又有人趕出來一迭連聲叫喚,說:“怎么還不請進來!……”那巡捕至此方才回醒過來,不由的仍舊拿大帽子合在頭上,拿了片子,把洋人引進大廳。此時制臺早已穿好衣帽,站在滴水檐前預備迎接了 原來來拜的洋人非是別人,乃是那一國的領事。你道這領事來拜制臺為的什么事?原來制臺新近正法了一名親兵小隊。制臺殺名兵丁,本不算得大不了的事情,況且那親兵亦必有可殺之道,所以制臺才拿他如此的嚴辦。誰知這一殺,殺的地方不對:既不是在校場上殺的,亦不是在轅門外殺的,偏偏走到這位領事公館旁邊就拿他宰了。所以領事大不答應,前來問罪。 當下見了面,領事氣憤憤的把前言述了一遍,問制臺為什么在他公館旁邊殺人,是個什么緣故。幸虧制臺年紀雖老,閱歷卻很深,頗有隨機應變的本領。當下想了一想,說道:“貴領事不是來問我兄弟殺的那個親兵?他本不是個好人,他原是‘拳匪’一黨。那年北京‘拳匪’鬧亂子,同貴國及各國為難,他都有分的。兄弟如今拿他查實在了,所以才拿他正法的。”領事道:“他既然通‘拳匪’,拿他正法亦不冤枉。但是何必一定要殺在我的公館旁邊呢?”制臺想了一想,道:“有個原故,不如此,不足以震服人心。貴領事不曉得這‘拳匪’乃是扶清滅洋的,將來鬧出點子事情來,一定先同各國人及貴國人為難,就是于貴領事亦有所不利。所以兄弟特地想出一條計來,拿這人殺在貴衙署旁邊,好教他們同黨瞧著或者有些怕懼。俗語說得好,叫做‘殺雞駭猴’,拿雞子宰了,那猴兒自然害怕。兄弟雖然只殺得一名親兵,然而所有的‘拳匪’見了這個榜樣,一定解散,將來自不敢再與貴領及貴國人為難了。”領事聽他如此一番說話,不由得哈哈大笑,獎他有經濟,辦得好,隨又閑談了幾句,告辭而去。 制臺送客回來,連要了幾把手巾,把臉上、身上擦了好幾把,說道:“我可被他駭得我一身大汗了!”坐定之后,又把巡捕、號房統通叫上來,吩咐道:“我吃著飯,不準你們來打岔,原說的是中國人。至于外國人,無論什么時候,就是半夜里我睡了覺,亦得喊醒了我,我決計不怪你們的。你們沒瞧見剛才領事進來的神氣,賽如馬上就要同我翻臉的,若不是我這老手三言兩語拿他降伏住,還不曉得鬧點什么事情出來哩。還擱得住你們再替我得罪人嗎!以后凡是洋人來拜,隨到隨請!記著!”巡捕、號房統通應了一聲“是”。 制臺正要進去,只見淮安府又拿著手本來稟見,說有要緊公事面回,并有剛剛接到淮安來的電報,須得當面呈看。制臺想了想,肚皮里說道:“一定仍舊是那兩件事。但不知這個電報來,又出了點什么岔子?”本來是懶怠見他的,不過因內中牽涉了洋了,實在委決不下,只得吩咐說“請”。 霎時淮安府進來,制臺氣吁吁的問道:“你老哥又來見我做什么?你說有什么電報,一定是那班不肖地方官又鬧了點什么亂子,可是不是?”淮安府道:“回大帥的話:這個電報卻是個喜信?”制臺一聽“喜信”二字,立刻氣色舒展許多,忙問道:“什么喜信?”淮安府道:“卑府剛才蒙大人教訓,卑府下去回到寓處,原想照著大人的吩咐,馬上打個電報給清河縣黃令,誰知他倒先有一個電報給卑府,說玻璃公司一事,外國人雖有此議,但是一時股分不齊,不會成功。現在那洋人接到外洋的電報,想先回本國一走,等到回來再議。”制臺道:“很好!他這一去,至少一年半載。我們現在的事情,過一天是一天,但愿他一直耽誤下去,不要在我手里他出難題目給我做,我就感激他了。那一樁呢?” 淮安府道:“那一樁原是洋人的不是,不合到內地來包討帳。”制合一聽他說:“洋人不是”,口雖不言,心下卻老大不以為然,說:“你有多大能耐,就敢排揎起洋人來!”于是又聽他往下講道:“地方上百姓動了公憤,一哄而起,究竟洋人勢孤,……”制臺聽到這里,急的把桌子一拍道:“糟了!一定是把外國人打死了!中國人死了一百個也不要緊;如今打死了外國人,這個處分誰耽得起!前年為了‘拳匪’殺了多少官,你們還不害怕嗎?” 淮安府道:“回大帥的話;卑府的話還未說完。”制臺道:“你快說!”淮安府道:“百姓雖然起了一個哄,并沒有動手,那洋人自己就軟下來了。” 制臺皺著眉頭,又把頭搖了兩搖說道:“你們欺負他單身人,他怕吃眼前虧,暫時服軟,回去告訴了領事,或者進京告訴了公使,將來仍舊要找咱們倒蛋的。不妥!不妥!”淮安府道:“實實在在是他自己曉得自己的錯處,所以才肯服軟的。”制臺道:“何以見得?”淮安府道:“因為本地有兩個出過洋的學生,是他倆聽了不服,哄動了許多人,同洋人講理,洋人說他不過,所以才服軟的。” 制臺又搖頭道:“更不妥!這些出洋回來的學生真不安分!于他毫不相干,就出來多事。地方官是昏蛋!難道就隨他們嗎?”淮安府道:“他倆不過找著洋人講理,并沒有滋事。雖然哄動了許多人跟著去看,并非他二人招來的。”制臺道:“你老哥真不愧為民之父母!你總幫好了百姓,把自己百姓竟看得沒有一個不好的,都是他們洋人不好。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班刁民!動不動聚眾滋事,挾制官長!如今同洋人也是這樣。若不趁早整頓整頓,將來有得纏不清楚哩!你且說那洋人服軟之后怎么樣?”淮安府道:“洋人被那兩個學生一頓批駁,說他不該包討帳,于條約大有違背。如今又逼死了人命,我們一定要到貴國領事那里去告的。” 制臺聽了,點了點頭道:“駁雖駁得有理,難道洋人怕他們告嗎?就是告了,外國領事豈有不幫自己人的道理。”淮安府道:“誰知就此三言兩語,那洋人竟其頓口無言,反倒托他通事同那苦主講說,欠的帳也不要了,還肯拿出幾百銀子來撫恤死者的家屬,叫他們不要告罷。”制臺道:“咦!這也奇了!我只曉得中國人出錢給外國人是出慣的,那里見過外國人出錢給中國人。這話恐拍不確罷?”淮安府道:“卑府不但接著電報是如此說,并有詳信亦是剛才到的。”制臺道:“奇怪!奇怪!他們肯服軟認錯,已經是難得了;如今還肯撫恤銀子,尤其難得。真正意想不到之事!我看很應該就此同他了結。你馬上打個電報回去,叫他們趕緊收篷,千萬不可再同他爭論別的。所謂‘得風便轉’。他們既肯陪話,又肯化錢,已是莫大的面子。我辦交涉也辦老了,從沒有辦到這個樣子。如今雖然被他們爭回這個臉來,然而我心上倒反害起怕來。我總恐怕地方上的百姓不知進退,再有什么話說,弄惱了那洋人,那可萬萬使不得!俗語說得好,叫做‘得意不可再往’。這個事可得責成你老哥身上。你老哥省里也不必耽擱了,趕緊連夜回去,第一彈壓住百姓,還有那什么出洋回來的學生,千萬不可再生事端。二則洋人走的時候,仍是好好的護送他出境。他一時為理所屈,不能拿我們怎樣,終究是記恨在心的。拿他周旋好了,或者可以解釋解釋。我說的乃是金玉之言,外交秘訣。老哥,你千萬不要當做耳旁風!你可曉得你們在那里得意,我正在這里提心吊膽呢!”淮安府只得連連答應了幾聲“是”。然后端茶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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