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中國參加文革的外國人
1964年9月我從渭北黃土高坡的一個褶皺里走出來,跨進了西安外國語學院有著歐洲建筑風格的拱形大門。
看慣了黃土高原的溝溝豁豁山山峁峁,外院的一切讓我倍感新奇。最吸引眼球的是學院聘請的外籍教師,他們中有法國的、英國的、西班牙的……。我記得法國來的兩位教師留著如同馬克思、恩格斯般的大胡子,你無法辨別他們的年齡。可是一兩個禮拜過后,當他們刮去了大胡子,穿上了中式對襟襖,露出了廬山真面目,原來他們也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大衛比其他外籍教師來外院要晚一點,大概是1965年。從英語系的同學們口中我斷斷續續聽到了這個高個子、藍眼珠、下巴向前突出的白種人的一些信息。他是名中學音樂教師,是澳大利亞共產黨黨員。當時在外院任教的外籍教師有十多位。其他專家都住在人民大廈,車接車送,一下課就走人,唯獨他一人住在學院教研樓里。自個兒買了一輛自行車,整天騎著它出出進進。我常看見他和英語系的同學一塊聊天,打羽毛球,玩撲克,臉上老是掛著笑容,一副活潑快樂的樣子。
一次我和英語系的一位同學在校門口聊天,他拿著一本外語雜志走了過來。打過招呼后他們便聊了起來。我學的是俄語,不懂英語,但從表情上看出他們談得很投機。大衛離開后,那位同學告訴我,他們在議論越南該不該和美國和談。大衛說,和談不是屈服,而是一種策略,毛主席當年還去重慶和蔣介石談判呢。我不由得對這位外國老師肅然起敬。
1966年6月文革開始后,外籍教師都已回國,唯獨大衛還留在學校。文化大革命把這個外國人也卷了進去,參與了派別斗爭,寫大字報,和英語系的同學辯論,什么“籌委會”“臨委會”“井岡山”(當時外院的一個群眾組織——作者注)的。他對當時的造反派組織臨委會的做法很有看法,認為群眾組織開出黨員黨籍,搞打、砸、搶、游街等一系列活動是受‘左’傾機會主義的影響,并受壞分子的操縱。他寫了一篇題為《讓我們治病救人》的大字報,提出,“要把那些存心要把我們引上背離無產階級革命道路的人清除出去,然后我們才能搞造反派、革命干部和解放軍的三結合”的主張。
大字報一貼出,立即引起全校關注,很快地傳遍了整個西安地區,傳到了北京。也有人說,這是空穴來風,沒有此事。那時興批改大字報,有支持的,有反對的,各抒己見。有人將大字報上大衛·庫普的署名改成“大衛·褲衩”。這侮辱性的舉動使他很不高興。對立派群眾組織借題發揮,說臨委會破壞國際團結。大衛又寫出大字報,說他個人不代表澳國,對他有意見,不能算作破壞國際團結,不會影響中澳關系。他希望大家團結起來,搞好文革。一個外國人如此坦誠,讓人敬佩。
他常一個人騎著自行車,走出西安到附近的銅川、興平等地考察。當時有種說法叫階級斗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我腦海里曾冒出個想法,這個外國人是不是在搞特務工作,在收集情報?記得工宣隊進駐外院時,他也參加了,還舉起照相機為工宣隊拍照。這事引起了工宣隊的師傅們的懷疑。現在想來,他只是想把那他認為有意義的場面記錄下來。
后來他去了北京,學校革委會成立時,他又從北京回來。他對造反派搞奢侈浪費看不慣,寫大字報陳述自己的觀點。我只記得他諷刺地說,“昔日的外語學院如今變成了西方的游樂園。”這話聽起來不順耳,但卻擊中個問題的要害,后來中央三令五申要求剎住這種鋪張浪費風。
1968年10月,大衛離開了外院,聽說去北京某英文雜志社工作。
1972年9月已經在陜北安邊中學當了兩年教師的我,在一份中央印發的《學習材料》中讀到這樣一段文字:“ 1967年3月20日 ,毛主席對澳大利亞推薦來中國的大衛·庫普反映西安地區文化大革命的題為《讓我們“治病救人”》的一張大字報的批示:‘這個外國人很能看出問題,分析得很不錯。總理閱后,送文革小組一閱。’…… ”
看來過去關于大衛的傳說不是空穴來風。這份材料就是最權威的證明。
如今,文革已經過去了40年。不知道大衛·庫普是否還健在?如活著,也是七、八十歲的老人了。如果他還能來中國,再來西安看看,不知會有多少感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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