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長篇小說“心愿” 連載
此作成稿六年,因難以言明的原因,連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數內容都是以作者親身經歷,親耳所聞的真情實事為素材,將前三十年農村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時期,共產黨帶領農民改造惡劣的自然環境,搞好農業生產的艱辛歷程展示給讀者。
第七十九章 三龍真的有話想跟老丈人說
三龍真的有話想跟老丈人說。他很爽快地答應讓二桃去土窯并不是隨便說的,其中的原因已經深深地隱藏在他的內心里很長時間了。
隨著時日的流逝,三龍對美蘭的愧疚也就漸漸地淡化下來,然而,每當見到二桃,愧疚的心情就會不由得泛起。這也不足為怪,三龍原本就是個講義氣重感情的人。
二桃和三龍都不知道美蘭還活著,都以為她跳河死了。
二桃這個人既仁厚又固執,在對待美蘭的情感上很難轉灣子。別看美蘭懷孕以后,二桃對她恨得勵害,當天聽到美蘭跳河身亡的消息以后,不吃不喝在家睡了三天;并且這幾年他一直不再談婚,一些好心的人給他介紹幾個他都沒興趣,出現這些看似反常的舉動,大概就是出于他愛美蘭愛得太深的緣故吧!
二桃的這一表現深深地刺痛了三龍,他很理解二桃的心情,二桃跟美蘭青梅竹馬,是多般配的一對!自己當初和水花相愛得也很深,那次水花僅僅是不理自己,自己就受不住了,二桃這是永遠失去美蘭呀!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要不是自己和美蘭有那種事讓她懷上孩子,他們倆人早己成家立業在一起甜甜蜜蜜地過日子了,可是現在二桃還是孤身一人!這都是自己造的罪??!他覺得自己太虧欠二桃了,這種虧欠引發的缺撼在深深地折磨著他,促使他一定要對二桃做點什么來補償對他的虧欠,而最好辦法就是給二桃介紹一個令他滿意的女人。
三龍思來想去,覺得開花是很適合的人選。無論身材和貌相,開花都很像水花,人也很活潑和善,在品貌上比美蘭還要強,自己要是將開花介紹給二桃,讓他倆成親,這樣就能對得起二桃了。
要想辦成這事,老丈人是關鍵,今天老丈人來說二桃上土窯的事,他問二桃這人怎樣就是在打探一下老丈人對二桃的態度。得知老丈人對二桃印像不錯時,很想當時就把這事跟老丈人說一下,可是轉念一想,二桃和開花兩人還不知是什么態度呢!已經知道老丈人對二桃印象不錯就行了,就將他這頭暫時放一下,等把開花和二桃兩人說好了再說。
送走了老丈人,三龍連忙把水花喊進來。
“開花今年十八了吧?”
“十八了!怎么?你問這干什么?”
“我想給她介紹個人!”
“??!哪個?”
“二桃呢!你看怎樣?”
“二桃!比開花大!行嗎?”
“二桃今年二十一了,比開花大三歲,孫武就比菜花大三歲,不算大!你看,二桃現在是大隊里貧協主任,人也忠厚老實,勤快能干,我看就不錯!”
水花沒說話,認真地想著。
三龍又說:“還有,說實話,我當上書記工作壓力也大,大桃是大隊長,我的工作要他配合。我想把開花介紹給二桃,讓我們兩下聯成親戚,搞好關系,這樣對工作有好處!”
水花說:“就是不知道我大同不同意,他一直在打算把開花嫁給大寶的!”
“這我知道!他是想讓大寶給他養老,我看在這上面大寶不比二桃強!并且大寶在上高中,將來要是考上大學出去工作,就是國家干部,開花不一定配得上哩!實際上對大寶也不用擔心,我大供養他上學,就是開花不嫁給他,以后他就是到天邊海外去干事,也會報答我大的!”
“說起來也是理!就是二桃一直不想談對象,不知他愿不愿意?”
“這樣吧!我倆分頭去做工作,二桃這邊我去說,開花你去說。要是他們倆人都沒什么的話,我們再做我大的工作。”
大隊在劉大桃家的對面公路邊蓋了四間面向南的辦公室,二桃正在這里找大桃說話。大桃在辦公室里和二桃坐了一會就到公社開會,兄弟倆人剛出辦公室的門,就碰到三龍來了。
“吳書記!我弟弟要上土窯呢!你看能不能讓他去?”大桃己從二桃的口中得知上土窯的事孫有田已經去找他說了,就直接了當地問三龍。
“這不是好事嗎?土窯上正寶叔忙不了,二桃又沒事干,就叫他去土窯幫他管管!”三龍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同意了?”
“行!”三龍又對二桃說:“你去找吳會計,叫他把你帶到土窯去,把那里的情況跟你介紹介紹,你一定要好好干才行!”
大桃走了,二桃也要走,三龍說:“二桃,你別忙走,我跟你說個事。”
兩人到辦公室里坐好。
“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嗯!”
“我知道你難以忘掉美蘭,可她畢竟不在了” 說到這,三龍不由得暗自一陣心酸,聲音低沉了許多:“唉!你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過,忘掉她吧!”沉默了片刻,三龍恢復了常態:“我給你介紹一個怎樣?”
幾年了,二桃對失去美蘭沉痛的心情實際上也己經漸漸淡化,聽到三龍的話,只是沉默不說話。
“你看開花怎樣?”三龍兩眼緊盯著二桃,見二桃有點思緒萌動,又緩慢地說:“你母親那么大年紀,還在忙家務,你就能忍心?你倆住得近,對她應該知根知底,人的模樣兒是不差的,勤快能干,人品也像她大姐,沒壞心眼兒,要是有了開花,她一定會善待你母親的!”
二桃露出笑意,有點靦腆地說:“就怕她不同意!”
聽到二桃這樣說,三龍舒了一口氣,點著頭說:“行!只要你同意就行!她那我讓她大姐去說。”
水花找到開花勸說了老大一會,開花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水花以為她是害羞的,叮囑她考慮考慮就走了。
孫有田對開花的終身大事早就打算好了,和孫武一樣,大寶是他看中的小閨女婿。自從大寶到縣城讀書,每次放假或者星期天回家,他總會有意安排開花和大寶在一起,男女接觸會生情么!這是他在五一年招孫武做養老女婿時,從孫武和菜花兩人身上總結出的成功經驗,現在他又把這經驗用到開花和大寶身上,打算等到兩人的感情熱乎了,話一點明就成。
今天星期天,大寶昨晚回到家,他打算今天上午帶上大寶和開花去自留地鋤大秫。他找大寶,大寶已經不知什么時候走了,再看開花,開花也忙不迭地說要到街上去有事。他只好十分失落地獨自一人扛著鋤頭走了。
大寶正往張德寶家去找張大娟??h高中分甲乙兩個班,他在甲班,張大娟在乙班。大娟和一個叫王新陽的男生坐一桌子,這個王新陽是張德寶老戰友王玉貴的兒子。他發現王新陽對大娟很親熱,不由得心生忌慮,自己在鄭集讀初中時,就是和大娟同坐一個桌子三年,大娟就如同自己心中的影子,如今不在一個班不坐在一起了,讓這個和大娟家有著特殊關系的王新陽取代了自己,便滋生出失落感。在學校時礙于別人會講風涼話,不好過多地接觸大娟,星期天來家了,想去找大娟說說話。
張德寶昨晚開會開到半夜,八點多了才起來,早飯吃得遲。
現在隊里口糧分得多了,日子過得好。馮桂英給他做的小鍋飯小兒子也有一份,不再爭了,張德寶可以安穩地吃他的雞蛋油餅,大娟二娟和她媽一樣,都吃山芋干稀飯外加大秫餅。
大娟一邊吃飯一邊說新學校里遇到的事:“大!跟我坐一桌子的叫王新陽,他的父親就是你的老戰友王叔叔!”
張德寶說:“??!是他的兒子!這小子也上高中啦?還跟你坐一桌子!”
馮桂英也很驚喜地說。“是新陽哪!他可跟你同年歲,比你大五個月,”
“這么巧哩!跟他坐一起!大娟!他老子跟我在一個戰壕子彈窩里鉆出來的!出生入死,生死弟兄!那是你的哥!”
馮桂英嘮叨不休地說:“這是好人家!前年我到縣醫院看病,在他家住了兩天,對我可好了!。唉!人家好了,沒下放,都吃大米白面!哪像我們,下放了,粗茶淡飯都吃不飽!原本都是一樣的,現在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這還不算,人家是城鎮戶口,孩子大了能安排進廠當工人,我們農村戶口有什么用?還不是在農村種地!”
“你說這干什么!”張德寶瞪了馮桂英一眼。
“你兇什么?按照上面規定的條件,我們這樣就不該下放!好好的飯碗被你砸掉了,說說還不讓說嗎?”
張德寶吃了一半的雞蛋油餅放下來,想了一會才放緩了口氣說:“已經這樣了,還說有什么用!以后會好的!等旱澇保收農田都建好了,收到糧食了,會好起來的!”又對大娟二娟說:“你哥哥云華考上大學了,將來出來就是干部,你們也要好好學,以后去考大學,只要學習好,能考上大學,就能有事干!”
吃過早飯,馮桂英讓大娟到啇店里買點鹽。大娟從墻拐角的小門剛出去,大寶就到了。
“大嬸!大娟在家嗎?”大寶壯實的高個頭兒,清秀的長方臉,身穿白洋布襯褂,藍細紡見風抖西裝褲,站在鍋屋門前問。
馮桂英正在鍋屋里洗涮碗筷,從聲音里她已聽出是大寶來了,頭也不抬地說:“吃過飯出去了,沒在家!”
馮桂英雖然對大寶沒有什么壞感,但是她不愿讓大寶和大娟再有過多的交往。在鄭集讀初中時,就知道大寶和大娟同坐一張桌子,因為年紀小,她沒怎么介意,上了高中以后,看到自已的大娟長成大姑娘了,覺得不能再讓大寶去過份接觸大娟。她有一個表妹在縣高中當會計,特意找到她交待一下,要她跟有關老師說,不要將大寶和大娟編排在一個班里。今天見大寶來找大娟,就故意冷落他。
“??!那!她到哪去了?”
“不知道!”
大寶見問不出頭緒,只好走了。出了大院的院門,看到吳正誠家的門,心想自己沒事,又沒有好玩的地方可去,干脆去找明玉吧,就向他家走去。
吳正誠家東面的三間堂屋是明坤幾口往的西面臨街的三間屋用大葦桿在北頭夾出個單間,讓吳正誠老倆口住,兩個通間里,南頭靠西墻鋪張床,明玉一個人住,床對面的窗戶前放著還是吳正誠成親時王秀珍陪嫁來的老式梳頭桌,桌子上靠墻排著一長溜書,桌的兩旁放著兩條長凳。
屋里除去開花,大寶想找的大娟也在,她倆一邊一個坐在長凳上,明玉獨自一個坐在里面的床上。
“大娟!你怎到這來啦?我還到你家找你呢!”大寶進門就沖著大娟叫起來。
“怎么?我怎不能來!你跟開花不是也來了嗎?”大娟似乎有點警覺,接著又問“你到我家找我的!找我什么事?”
大娟四方臉,濃眉大眼,凸起的寬鼻梁,不大不小的嘴巴兩邊是兩個深深的酒窩,一頭烏發梳到腦后扎成兩個韮菜把兒。
“嗯!也沒什么事!就是沒地方好去,找你說說話!”大寶一邊說一邊挨著大娟坐下來。
大娟嫌他挨得太近,瞥了他一眼,向一邊讓讓。
“大寶!你飯碗一丟就走了,也不跟我大說一聲!我大還叫你跟我一起到自留地幫他鋤鋤大秫哩!”
“不就那二分多地嗎!哪要三個人?他要早跟我說,我一個人就行了!下午我一個人去!”
“我大一個人去鋤啦!”
“你們班的班主任年紀不大么?”大娟并不理會他倆的談話,望著明玉問。
“他呀!去年才從徐州師范畢業!聽說才比我大四歲!”沒等明玉說話,大寶就搶著回答道。
“我們兩個班的數學都是他帶的,明玉!你覺得他數學課上得怎樣?”大娟并不理會大寶,點名問明玉。
盡管大娟是在點名問明玉,大寶還是搶著回答:“不錯!我原來以為他教不好的,幾課聽過,覺得還可以!”
明玉見大娟仍望著自己,就說:“他講得透,好理解!”
明玉的個頭比大寶梢矮一些,不像大寶那樣壯實,顯得有點單薄,長方臉上有寬寬的前額和一對烏亮的眼晴,倒能表露出他很聰明精干。
“你那班的班主任是老頭子么!”大寶對大娟說。
“嗯!”大娟低著頭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
“是個老古板!整天冷著臉,哪像我們的班主任,跟我有說有笑的!他不是我們班主任,我們都怕他,怎樣?對你們管得嚴吧?”大寶并不在意大娟懶得理他。
“冷臉的人也不一定就勵害!”大娟又很簡單地說。
明玉說“這個老師別看他很嚴肅,其實并不亂批評人,你要是不犯錯,把學習搞好,他就對你好。他教的語文就不錯,課文內容把握得準,還能引經據典,很有水平!”
開花一直插不上話,又不甘寂莫,趁著他們說話的空子,插上說:“今年麥子長得好,大秫苗兒出得也不錯,看樣今年收成是不錯的!”
大娟說:“那也不一定!要看去年麥子都豐收了,夏天一場大旱,又砸了!那些天我大忙得飯都顧不上吃,愁得夜里睡不著覺,現在看不錯,你知道以后又會怎樣?”
“不假啦!要是今年再發大水哩!又要毀了!”大寶接上附和道。
明玉說:“聽說不是建旱澇保收田了嗎?”
“早咧!聽說我大說,要建好了,起碼要十年時間!”大娟說
這時,大寶變得沉重起來,他嘆口氣說:“難哪!我大就是在這上死的!”
屋里沉默了。
停了一會,還是大寶先說:“要是能考上大學,我就去學水利,將來把我們這里的地都建成澇能排旱能灌的旱澇保收田。
開花說:“還等你學好了再回來建?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明玉也說:“那也不假!就怕等到你大學畢業,這兒都建好了!”
“要不我就去學農業技術,那不會用不上吧!”
開花說:“這還差不多!”
大娟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呀!我去學醫,將來回來當醫生,地種好了,收到糧食了,日子過得好了,人還要生病的,將來回來當醫生,給人治??!”
“明玉!你呢?你準備考什么?”大寶問明玉。
明玉說:“我呀!我還沒考慮好!”
大娟立即說:“你呀!不要學我們這些!你成績好,要考就考像樣的學校,將來當個科學家!做大事情!”
明玉顯得很謙虛:“那也不容易!”
“你呀!沒問題!語文數學,物理化學,沒有一門差的!我就怕學語文!”大寶說
三個人就這樣熱熱火火地談著學習上的事。
開花起了個話題,馬上又被他們三人轉了題,對學習上的事她插不上話,只能默默地坐著聽他們說。雖然這樣,她并不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她目不轉睛地望著明玉,明玉那清秀的長方形面容,那閃著光點兒溢現著聰慧的一雙眼晴,不由得令她春心萌動。
開花今年十八歲,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并沒有認真考慮過,水花先前找她淡二桃的事,使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才開始認真地想這個事。在她的心目中,明玉最優秀,便不由自主地便想到明玉。明玉從小學到初中,她一直都很佩服明玉,大姐走后,她便忙不迭地來到明玉家。
到明玉才坐好,大娟就到了。
大娟說是出來買鹽的,你買鹽就去買鹽唄!來這干什么?這邊怨大娟還沒怨好,大寶又到了。哎!明玉上縣城讀高中,見面的杋會不多了,只說星期天能來跟明玉好好說說話,讓他們倆人來一攪和,還說什么呢?
快收麥了,小土窯停工讓勞動力回生產隊準備收麥,二桃要等到麥收大忙后土窯開工再去土窯。
這年把人肯干莊稼侍弄得好,過了小滿,大秫棵子沒了腳面,倒八字葉片兒墨綠油亮,精氣神十足,像在和搖晃著沉甸甸的穗頭兒玄耀產量的麥子展開比賽似地茁壯地長著。長勢這樣好的大秫麥收前一定要鋤一遍,不的話等到收麥結束就會長得沒了大腿,到那時鋤的話鋤把兒會把秫葉括斷,秫棵下的草牙兒長大了沒法鋤。
二桃將一大群鋤地的人都甩在后面,一趟鋤到頭馬上又開始鋤下一趟。他有的是力氣,干什么都不會比別人差。
小晌時該鋤的地全部鋤完,還有小半天時間,正好把全隊的人集中起來搞評工記分。
以前的按件記工會激發社員產生只求數量不顧質量的自私自利思想,現在學習推廣大寨的那種對數量和質量都顧到的自報公議的記工方法,讓個人對自己所干的活進行自我評估,自覺報出自己該得的工分數,然后讓大家根據被評人所干農活的數量和質量進行評價,用少數服從多數的表決方法決定被評人應得的工分數。為了防止有人報過了頭,將每個勞動日的上限定為不超過十分工。
這種辦法剛推廣,評鋤大秫的工分還是第一次。孫武沒有多少話,簡單開了個頭便開始自報公議。
李玉成的私心并不重,行事作風也比較公正,要不是鄭明虎和徐大柱一個勁勾引和那時沒糧吃餓得難耐,他也不會去偷集體糧食的。他第一個報:“鋤了兩天大秫,我都按時來了,質量上我自覺沒問題,就是昨天下午我的鋤把脫榫了,回家安鋤把誤了一趟地,我自愿扣一分,兩天我要十九分。”
“大家看怎樣?”孫武問。
停了一會見沒人說話,孫武又說:“說說呀!有什么就提出來!”
別人都不吱聲,還是張蘭芳嘴里留不住話:“沒人說就是都沒意見,還問什么!下面都照這樣辦,各人自己報過以后,連問三次要是沒人說話,那就是都同意了唄!現在我來報!不要看我是女人,抬土挖地重活干不過男人,可鋤地不比男人差,每天我要十分!”
按照張蘭芳的意見孫武連問三聲沒人說話,張蘭芳自己要的十分標準被定下來。
“我也要十分!”大龍的那個小個子女人宋俠立即接著張蘭芳的茬兒報了個數。
她的話剛落音,便有人在暗地里伸舌頭眨眼皮,然后孫武問了三遍,也沒有人提出反對。她鋤的地寬雖說也是跟大伙一樣的都是三行,可她那鋤頭從沒越過外邊那行大秫棵兒,凡是跟她撘邊的人準要多鋤五寸地,但是哪個心里都有數,這個女人惹不起,所以孫武又問了兩次大伙都裝啞巴不說話,于是宋俠也就拿了一天十分標準的工分。
宋俠這個頭一開,下面再報的人都覺得自己不比宋俠差還能比她報得少?評議時又都是沒人說話,于是不論男女老壯都每天拿了十分的標準。
二桃今天見用學習大寨的辦法評工,竟然連男女強弱干多干少都不分了,大家一個樣都是十分,也太不公平了!坐在一邊一直沒作聲。
“二桃!就剩你一個了,你趕快報啊!”孫武催道。
二桃直了腰,臉轉向一邊望著天空:“我要十一分一天!”
“你報十一分!最高的艱額是十分,你哪能多報?”孫武很驚呀地說。
“我鋤得比人多!”二桃爭辯道。
“不行!要是十分就都是十分!我那九分的一天也要改成十分!”李玉成突然大聲地嚷起來。他記著審查時二桃的出面證明讓他無法抵賴,只好承認偷盜糧食的仇,審查祮束以后,就一直把二桃當作自己的對頭,他本來就對評的工分有意見,憋住氣沒說出來,聽到他一直很有意見的二桃一定要十一分,便再也忍不住了。
“你憑什么說都給十分?”二桃站起來,指著李玉成責問道。
“我就這樣說又能怎樣?”李玉成也指著二桃說。
孫武連忙勸道:“都別爭!有話慢慢說!別爭!都別爭!”
然而,孫武這種和稀泥的辦法哪能勸好這兩個積怨很深的人,兩個人互不相讓越吵越兇。
“大叔!你聽我說一句好不好!”開花是專管記工的,她見孫武控制不住局面,連忙出來拉場解圍。她先是去勸李玉成。
李玉成見開花甜甜地叫了他一聲大叔,不好不給她面子,就停住說話。
開花笑嘻嘻地對大家說:“要說這李大叔,平時干活都不錯,昨天下午回去安鋤把兒就誤那一點工也不算什么,那一分就不扣了!”
李玉成見開花這樣說,覺得再跟二桃斗嘴就顯得沒根沒由,不再理會二桃。
開花還在繼續說:“這種大寨評工,我們都沒辦過,第一次,沒經驗!我看都推平頭,都十分一天算了!以后學好了有辦法了再說!”
什么!推平頭都拿十分!二桃心中一陣不快,火往上冒。他本能地將眼瞥向開花,開花那嬌美的瓜子臉,那雙閃著光點兒的大眼睛,那打著紅布蝴蝶結的在腦后晃動著的長辦子,那均襯的中等個頭,是那樣的嬌艷,嬌艷得令二桃不敢多看,雖然他僅僅對開花一瞥而過,他還是感到面部發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剛想發的火便不由自主地熄了下去。
二桃跟美蘭戀愛了那么多年,也從未主動地對她干出諸如親嘴擁抱這類的動作,在他看來,這些都是會令人心跳令人臉紅的難為情的事情。三龍把開花介紹給他以后,原本因為美蘭的變故而熄滅了的愛欲之火又在他的心中重新燃燒起來,在他的心底里,開花跟美蘭一樣美麗動人,也就是這樣意識的產生,一下子改變了他對開花的一貫的行為表現。在這之前,因為和開花是挨著門的鄰居,平時經常見面,說話都很隨便。喜歡上了開花以后,他那耿直的性格,適應不了把開花由平常人,轉變為自己喜歡的女人的變化,見到開花不再像以往那樣隨和,而是變得畏首畏尾,緊張慌亂,深怕自己的言行舉止不當,會讓開花看不起。每當和開花碰對面,都不敢正視她,都是低下頭不說話,并且趕快走開。然而矛盾的是他又在時時刻刻惦念著開花,哪怕是半天看不到她的身影、或者聽不到她那甜甜的嗓音,心里都會覺得空澇澇地急得慌。
他將對開花的喜歡埋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從來不敢向她表白。
他越是覺得開花嬌美動人,越喜歡開花,這種表現就越厲害。
孫武宣佈散會,眾人陸續散去,二桃才抬起頭去望開花,人們都走遠了,他還坐在原地望開花的背影,覺得開花就是自己沒有了美蘭以后最中意的女人,覺得自己應該為開花做點能讓她喜歡的事,哪怕是為了讓她喜歡自己就是吃苦受累也心甘情愿。他見開花那穿了多年的嫩綠色春秋衫顏色已經變得淺白了,便突然萌生一念,給她做件春秋衫吧,最好是紅黃黒三色相間的耝條格華達呢的,她記得水花結婚時就穿這種布料的衣服,非常好看,要是給她做一件讓她穿上,準比穿這件已經老舊褪色的衣服漂亮,開花肯定喜歡。為了自己喜歡的女人,花再多的錢他也心甘情愿。
午飯碗一丟,二桃就到供銷社買布料。誰料想將那買好的布料送到開花手里卻并不像他鋤地那樣輕快容易,竟比他挑兩大筐土還要吃力費勁。
剛到家,他連自家的門都沒進,興沖沖地就直向孫有田家走去,過了自家屋拐角,忽然一怔,見到開花,總不能一句話不說就將衣料交給她吧!說什么呢?他為難了,覺得要把說的話想好了再去,于是又轉身回到家坐下來想著。
以前沒有這事時見到開花都直接稱呼開花,現在還能這樣叫嗎?叫開花妹好,這樣聽起來親近。送布料得有理由呀,是自己喜歡她才送嗎?可是在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面前,這一類令人肉麻的話實在難以啟齒!那又以什么理由呢?他在這上著實為難了好大一陣,還是想不出好的理由。但是有一點他還是覺得心里有底的,這親是三龍說的,并且從三龍的口中已經知道開花沒什么意見,既然如此,那就干脆什么理由都不說,衣料一送,開花心中自然會有數的!見到開花就說點別的,要是孫武能在跟前就最好,跟開花沒話可說,就跟孫武說,跟他說話倒不怕的。
主意拿定,二桃將衣料夾在腋下,又出了門。誰知快走到她家的墻角時,突然從孫家的院子里傳來開花請脆悅耳的說話聲,他心里立即乒乓亂跳慌得腿發飄,不由自主地又停住了腳步。
“二桃!你不要去!來家吧!”王秀平在院子里用箥簊箥糧食,見二桃從街上買回一塊花布料直接向孫有田家去時,心里就估出他的心思,見他轉回來坐一會又向處走,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跟著出來,見他又向孫有田家去,就將他叫住。
二桃正在心神不定,聽到母親的叫聲,像有了解脫似地又往回走。
“二兒!你的心事媽知道!你是想把這布料送給開花的吧?”回到自家的院子里,王秀平微笑著小聲問。
二桃站在母親面前,胳膊下夾著布料,低著頭不說話。
“你做這事怎也不跟我說一聲呢?三龍只是提下親,人家還沒允口,親事還沒定下來,你怎能送人東西?只能等人家同意了才能送!那叫過帖,要講禮數的。”
“啊!這我哪知道!這!唉!這布己經買了,怎辦?”二桃后悔這事沒和母親商量,就擅自買了。他并不在乎那三塊多布錢,而是心疼布票,公家發的布票每人八尺,和桃花加在起,母子三人總共才二丈四,春節前給毌親做棉襖用去一丈四,還剩八尺,眼看夏天到了,自己兩年前買的園領衫破得實在不能穿了,原本想給自己買件園領衫,再做條短褲的,要是給開花送布料,自己的衣服就做不成了,猶豫好大一會,最后還是咬咬牙才買的。現在送給開花又一時送不出去,反而把布票占用了,自己一夏天還要穿破衣服。
“布收著,以后會用上的!開花是個好閨女!媽也喜歡她!就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中我們?唉!性急吃不下熱稀飯,慢慢來吧!還是找你三龍哥跟水花姐,請他們多費心說說!”
“我找了,怎好跟住去追問!”二桃抓著頭皮說。
“你大哥也認為開花不錯,他和三龍能說得來,你要是不好追問,就叫你大哥跟他說吧!”
二桃就是這樣的人,做事憑心情,不細想;不善言語,不喜歡和別人交流,很少知道事情背后還會存在的坎坎坷坷,是非曲直;除此以外,他還直得像一根禾木杠子,認準了的事很難再轉過彎來。因為他的這種性格,再加上三龍為了顧面子把開花的真實意見瞞著他,促使他一直以為開花就是自己在美蘭之后第二個最中意的、并且一定要娶到家的女人,他就這樣固直地在單相思的胡同里一直往前走。
開花的性格像水花一樣,精明能干,爭強好勝。在她的心目中,二桃簡直就是塊榆木疙瘩,死氣又莽撞,跟他在一起,絕對合不到一個槽子里,二桃怎么也不能在她心里引發出一絲情意。評工分二桃和李玉成爭吵時,她勸好了李玉成,對二桃也覺得他干得比人多,本想給他一個面子提出給他十一分,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是攏統地說了句都給十分了事。以前她都稱二桃叫二桃哥,由于感情上不愿意接受二桃,現在很不情愿再叫他二桃哥,甚至連劉二桃都不愿叫。剛才辛虧王秀平將二桃叫回去,沒將布料送到她家里,不的話,開花肯定會給他冷臉,讓他下不了臺的。
麥子收清夏種結束農業上沒事干,大隊從各生產隊抽調壯勞力去土窯開工摔坯,二桃到土窯當起窯長來。
吳正寶領著二桃在土窯里到處轉,對如何安排工人摔坯涼坯、裝窯出磚,工人的坯子摔得合不合格,哪個摔了多少,磚坯進場后如何防曬放風陰干,哪天進窯裝坯,哪天出窯抬磚,哪一窯裝了多少坯出了多少磚,怎樣憑著他開的提磚票給買磚人發磚等等這些具體工作都一一作了交待,然后在坯場的一個避靜的地方坐下來。
“二桃!你來土窯怎樣?比在生產隊干活強吧?”
“不錯!”
“你看!你這貧協主任連干部補貼都沒有,哪個還拿你當回事?你別看你大哥是大隊長,他并沒想出這個主意,告訴你!叫你來這是我提的!我也是看你沒事,找個事讓你來,你可不要拿我當外人啊!”
二桃很感激地說:“這我心里有數!你放心!”
吳正寶露出很神秘的神色:“告訴你!你來這的報酬你大哥和三龍都沒法定,是我想法給你十塊錢一個月!因為上面有規定,貧協主任只能跟貧下中農同工同酬,給你的工資哪敢做在帳上,只能從少報出窯的磚頭賣的錢中出,一窯出一萬二千塊磚,你就報一萬一千塊。”
“這樣行嗎?”二桃覺得自己的工資是應該拿的,又擔心地問。
“怎不行?你來土窯還能白干?以后就是有人說什么,就說是給你的工資!別人想找麻煩也沒理由!并且那時都已經發到你手里了,哪個都不能叫你再退出來!就是你對這事一定要保密,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就是對你大哥也不要說!”
二桃聽了,當然認為吳正寶對自己負責任,不停地點頭答應,對他也說了不少感激的話。
吳正寶又說:“三龍對你也不錯!你一提出要來土窯,他彎都沒打,立馬同意,你最好也要謝謝他才行!”
除去這事,還有給他提親,不用吳正寶說,二桃本來就覺得三龍哥對他不錯:“我也在想,就是怎辦呢?”
“這樣吧!這個月你毎窯再瞞報二百塊磚,三窯能弄六塊錢,你拿去買二斤毛線給他。”
吳正寶說的每窯瞞報的一千塊磚中有二桃十塊錢工資其實是假話,二桃的工資做在帳上明里開支了,這一千塊磚的錢除去大隊干部吃的,余下的全都是他和窯師私下分了,就是私下分的也是窯師少分他多落,對這,二桃并不知道。也就是吳正寶讓他用瞞報磚頭給三龍送禮給他帶來啟示,他同意了開花,接下來自然要考慮到結婚辦喜事的事,買床做被子送彩禮哪樣不要錢,他按照吳正寶的交待瞞報了三窯之后,見人不知鬼不覺地平安無事,倒覺得這倒是個弄到錢的好門道,于是他就這樣繼續瞞報了下去。
二桃的做法瞞不了吳正寶,吳正寶卻假裝著不知道,這里頭的用意只有他自己知道,無非是讓二桃身上也長出點毛,好不再挑他的剌。
二桃來送毛線,三龍以為這是他對自己親近的表現,不收的話怕會冷了二桃的心,于是就收下了。其實就是二桃不送毛線,三龍都要把開花介紹給他,接了毛線,他不但積極主動,而且還覺得一定要把這事辦。從水花說的情況看,三龍覺得開花既沒答應,也沒反對,那就是在考慮,畢竟是終身大事,她能不慎重?既然這樣,那就不能急著催,讓她考慮一下再說,現在應該辦的就是要把老丈人的工作做好。
孫有田家門前汪塘邊,六一年栽的幾棵洋槐已經長到碗口粗。
“不行!”倚著洋槐樹坐的孫有田甩出一句話。
三龍蹲在一邊委婉地說了好大一會,卻得到老丈人簡單而又干脆的回答。
“大!二桃跟孫武一樣老實能干,將來會很好侍候你的!”
孫有田依著樹坐著,吸了一口煙,頭也不抬地說:“不行!”
“大!大寶是不錯!可是你想想,大寶沒有家,你讓開花跟大寶,那也只有跟你一起住,和孫武就是兩個都跟你吃住在一起,這好嗎?舌頭跟牙有時還會咬在一起哩!時間長了能不起矛盾?二桃吧,有家有屋,還住得這樣近,照顧你方便!”
哪知道三龍這些話更加激發了孫有田:“李玉山去世那天,我對躺在地上的死人作過保證!哪能給死人說空話!李玉山死了家沒了,我這就是他兒子的家!要給他兒子成家立業!”
接下來,任憑三龍再怎么說,孫有田就是不說話。三龍知道,他這個老丈人認準了的路子,就是套上三頭大水牛也拉不回頭的!但是他又不死心,親口允了二桃,并且又收了二桃的禮,怎好不想法把這事辦成呢?三龍真的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他想把希望放在開花身上,自己當初和水花他是那樣反對,就因為水花同意,我們還不是成了嗎?可是開花那態度又便他捉摸不定,越摸不定越不能急催,萬一催到死門子上就更難辦了。最后只好把希望放在大寶身上,大寶要是不同意開花,不要說是老丈人了,即使就是開花本人同意也沒用的!
縣城每天下午都有一班客車開往淮陰,兩點左右在鄭集車站停,大寶每個月底的星期六都要從學?;丶夷蒙钯M和必要的日用品。這個月月底的星期六又到了,大寶下了車,和早已迎候他的三龍并肩在路旁的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
“大寶!學校里學得怎樣?”
“還可以!”
三龍聽了,知道大寶對學習上的事很器重,心里一陣寬慰。和大寶繼續在有學習上的事說了一會以后,他便轉了話題:“你覺得我對你怎樣?”
大寶望著三龍:“你對我一直不錯啊!”
“對!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親弟弟待!我不希望你學業無成,再回到農村來種一輩子地,這樣碌碌無為地還有什么出息!希望你一定要有遠大理想,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只有這樣才能有好的前途!”
“這我知道!我是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就好!”接著,三龍呑呑吐吐地憂豫片刻才說:“有個事我要提醒你!”
大寶望著三龍。
“嗯!說實在的,我岳父一直把你當作他的親生兒子待,很疼愛你,就是他這個人小農經濟封建思想太重,唉!其實他也是為你好的!”說到這,三龍和一直望著他的大寶的目光對接一下,又很認真地說:“我告訴你!他在打算你的親事!”
“?。∥疫€是學生,在上學,他怎能這樣?”
“你也不要急!他只是有這想法,我事先告訴你,是讓你有思想準備!他是想把開花說給你!”
“什么?不可能!我跟開花一個鍋里吃飯,是一家人!她比我小三個月,我一直把她當成我的親妹妹!怎么可能!”大寶沉不住氣了,急得站起來原地踱著步。
“不要急!不要急!”三龍的心這下徹底放寬下來,他拉著大寶說:“坐下來!坐下來!我就是看你倆不合適,才來給你出主意,讓你有思想準備的!”
大寶又坐下來。
“這樣是不行!你還在上學,早早地說媳婦定親影響自己學習不說,要是讓你那些同學知道了,還會笑活你的!這樣吧!你把我說給你的情況都裝在心里,裝著沒有這回事,要是他老人家真的跟你說這事,你就毫無余地地拒絕掉就行了!”
晚上回到家中,三龍十分高興地對花說:“我大還要把開花說給大寶呢!大寶我問了,他堅決不同意!”
“是嗎?”水花正在鍋屋搟面條,那面皮兒四圈裂開許多口子,并且面皮兒搟得越大,口子裂得也就越大,她放下檊面杖,一邊揑口子一邊說:“沒用!這事看來沒指望!我今天也找開花她談了,她看不中二桃也沒用呀!”
“??!開花不同意!”
三龍原本熱火的心立刻又冷了下來。他犯難了,自己對二桃說得那樣好,開花這態度,叫我怎么跟二桃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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