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長篇小說“心愿” 連載
此作成稿六年，因難以言明的原因，連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數內容都是以作者親身經歷，親耳所聞的真情實事為素材，將前三十年農村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時期，共產黨帶領農民改造惡劣的自然環境，搞好農業生產的艱辛歷程展示給讀者。
第六十八章 你倆沒緣份！算了吧！
日頭偏西，趕集的人下集走得差不多了，一直連續不斷地響著的吳正華的順口溜聲也不見了，兩丈多寬的街筒子里的行人稀疏得能數得出來。
“豆腐便宜啦！七分錢一斤，快來買呀！豆腐便宜了，七分錢一斤！”醫院北旁街拐彎處，二桃站在豆腐攤子前，眼盯著匆匆走過的行人，大聲幺喝著。
“二桃！走家吧！”吳正雨挑看擔子走過來招呼二桃。他的豆芽賣完了，又到糧市上買點黃豆，擔子一頭放著木架子和裝豆芽的莆包，另一頭是剛買的豆子。
“怎辦哪？這豆腐還有這樣多沒賣哩！”
“這會鄉下的人都下集走得差不多了，街上的人哪家還不吃過中飯，還能有人來買你的豆腐！沒人買了，走吧！”
“我就是怕不好賣，沒敢多做的，才做六斤豆子，你看，還剩五、六斤豆腐呢！”
吳正雨放下擔子，望著攤子上的豆腐說：“你看你這豆腐！散不拉渣的，一點筋都沒有，還怪人不買嗎？”
“我都是按著孫有田家教的辦法做的，他怎么辦我就怎么辦，他家做得那樣好，怎么我做出來就不行了呢？”
“那要看他真教還是假教的？”
“孫大伯對我那樣好，還能瞞我？”
“那不一定！同行是冤家，買豆腐的人是一定的，不會因為豆腐多了，買的人也會多起來！都教給你了，你的豆腐做得跟他一樣好，他能不怕你跟他爭買主？他能不怕自己的豆腐賣不掉？”
二桃聽了，似有所悟，為難地說：“豆腐還剩這樣多，除去落豆腐渣子吃，也不賺錢了么！”停了片刻，二桃又說：“正雨叔！我看你那豆芽怪好賣的，跟你學生豆芽賣吧！”
“不行！不行！”吳正雨連連擺手：“你不行！這豆芽比豆腐還難弄哩！我一開始光爛包就爛了十多斤豆子，包不爛了誰知生出來的又凈是豆瓣子，一斤豆子生不了三斤，一分錢不賺還虧本！幸虧我本錢大，有五十斤豆子墊底，要不，就翻不過來了！你能有我這樣大本錢？我看你還是跟孫有田學做豆腐好！”
其實，生豆芽比做豆腐簡單多了，吳正雨指責孫有田怕爭買主，不向二桃真心教做豆腐的技術，他內心里并不比孫有田開明什么？他怕二桃生疑，又想著法子跟他套近乎，他向二桃跟靠靠：“我教了個法子，做豆腐關鍵在吊漿、點鹵、壓包上，你離他家近，沒事就往他家跑，好好看，他就是不說，長了你也能看出門道來的！”
“我也留心看的，他家老背著我，看不出來呢！”
“啊！、、、、、、。要不！你就做饃頭賣！你不是和朱立方的閨女美蘭談婚了么？今天我看到美蘭媽在糧市上賣饃頭的，做饃頭簡單，就是和面費勁，你跟他家一齊做，你有勁，包和面，美蘭蒸，她媽賣，不更好嗎？”
吳正雨一提醒，二桃立即心里放亮。以前就想過這點子的，她家怕我哥，不敢。現在干部管得松了，她家自已都能賣，還怕什么？
二桃到家扒了兩碗豆渣菜飯，急忙往街上去。美蘭不在家，朱立方兩口子在屋里數錢算帳。
“二桃！你來，有事嗎？”二桃進了屋，朱立方坐著沒動，也不招呼他坐下，平靜地問。
陳玉原本也是坐著沒動的，后來見二桃站著，不太過意，將自己坐的橙子讓給二桃坐，自己坐到床上去。
“你家也做饃頭賣了？”
二桃見沒人答他，察覺到他們對自己不像以往那樣熱情了，不過，他并沒怎樣介意，又說：“我那豆腐做得不好，人不肯買，我想來你這一起做饃頭賣。”
“二桃！你不要說了，不行的！”朱立方打斷了二挑的話。
“怎不行？你家不是賣了嗎？”
“你是知道的，你哥不準你跟美蘭，我跟你哥說好了，你哥才讓我家賣的！”
“說好了不就行了嗎？那還怕什么？”
朱立方沒回答，陳玉嘆了口氣，只好把情況如實地告訴二桃。
那天，大桃獨自一人到朱立方家：
“朱立方！我告訴你！你家再敢賣饃頭，我就把饃頭沒收掉！”劉大桃并不進屋，站在朱立方那兩頭通風的窄長的院子里。
“嗷！好！好！我保證聽你的！你消消氣！”朱立方應答著。
“你不要說得好聽！再賣，我就對你不客氣！”說完，劉大桃扭頭就走。
朱立方連忙攔住：“劉營長！我有個重要的事要告訴你！請你稍留會步！賞給我個面子吧！”
看到朱立方滿臉虔誠，大桃站住了。
“唉！是這回事，我決定不準我家美蘭再和你弟弟二桃了！”
“什么！你講什么？”朱立方這話立即引起劉大桃的注意，他怕自己聽錯了，追問道。
朱立方又很私秘地笑著小聲對大桃說：“你看！這講話不方便，到屋里說吧！”
院子東頭敞開的墻洞外就是老街，街道上不時有行人走過。大桃急于知道朱立方的真實意圖，為了避人耳目，望一眼窄院子的東頭，見確實沒人會看到他，才走進屋里，坐在陳玉遞過來的橙子上。
“我是想，你是干部，是黨里人，我這壞人成份，哪敢高攀你！早先我那閨女不知深淺，想跟二桃。被我罵了。我們怎能做這事！你年輕能干，前程遠大，我們哪敢壞了你的前程！我跟閨女說了，不準她再跟二桃來往了！”
這下大桃聽得真切了，這正是他最擔心的、最想辦到的事，連忙說：“你說話算數？”
“你放心！保證算數！”朱立方說得很懇切。
“沒事的！我跟閨女都說好了！從今往后，不再跟你弟弟來往！”陳玉也插話說。
“這還差不多！”大桃的臉色緩和下來。
“我家美蘭不跟二桃了，請你是不是能高抬貴手，放我一馬，讓我們做點小買賣吧！”朱立方十分小心地問。
“這哪能行？不行！”劉大桃說完準備站起來走。
朱立方連忙攔住：“劉營長！你別忙走！聽我把話說完！我想這樣的！你看我閨女要是留在家，跟二桃在一個隊，干活都到一起，哪能保證不出事！我想把美蘭趕快找個人算了。只有讓她嫁了人，才能保險！”
“就是的哩！你看二桃，最中意美蘭的！我家美蘭能管住，就怕二桃。”陳玉插話說。
“你說他干什么！”朱立方怕陳玉說二桃不好會引起大桃不高興，連忙打斷陳玉的話。
其實陳玉說的還正是劉大桃最擔心的。這個一根筋的弟弟他能不清楚？因為不準他跟美蘭，己經鬧得兄弟反目、水火不相容，和他打幾次了，他根本管不住二桃。這時他當然覺得美蘭能早點嫁人，斷了二桃的戀想，才能了卻了他心頭的一塊病。他重新坐下來，很關切地說：“這樣當然好！那你們就趕快給他找個婆家呀！”
“劉營長！不是故意在你跟叫苦嗑窮的，你看我這家，窮成這樣子，不要說嫁妝陪不起，就連美蘭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哪個能看得起我們！我想，要是能做點小生意，手頭上能有點，給美蘭做點好看的衣服，穿得整齊好看一點，興許還會有人能看得上的！劉營長！就請你能看在這份上，讓我們做點小生意吧！”
朱立方一席話，說得劉大桃不好再回絕了。他略想一下說：“你可不能對外人說是我批準你做生意的！”
“哪能！哪能？我們自已偷做的！”
“不能明著擺攤子，還像這樣提著籃子溜街邊！”
“行！保證還這樣賣！”
聽完朱立方老倆口說的情況，二桃十分驚訝地問：“你們要毀親？”
“二桃！你不要怨我們！你哥不同意，我們能有什么辦法？你哥連結婚證都不讓拿，不讓你和美蘭結婚，你還不是白操心！你們倆是成不了的！我看你也不要再想美蘭了，”朱立方好言勸道。
“大叔！大嬸！我！我放不下美蘭！”二桃動情地說。
“孩子！你太癡心了！我知道你心好，美蘭要是跟你，一輩子都好！唉！美蘭沒那好命！”陳玉一邊擦淚，一邊說。
朱立方猛吸幾口煙，又勸道：“二桃！你倆沒緣份！算了吧！”
“我寧愿不認那個哥，也不能不要美蘭！”
朱立方見二桃說得這樣絕斷，冷下臉來說：“二桃！你這是在害我們的！你死下一條心叮住美蘭，你哥就把氣往我們身上撒！連做點小生意都不行！他對我們這樣狠，還不都是因為你！”
二桃愣住了，不再說話。
停了片刻，朱立方哀求似地說：“二桃！我們求求你了！不要再來找美蘭！你哥也答應了，只要我們不讓美蘭跟你，我們賣點饃頭他就不問。二桃！你就答應我們吧！讓我們也能做點小生意，苦點錢，過幾天好日子吧！”
接下來，屋里寂靜無聲。二桃坐了一會，并不說話，起身走了。
“多好的一對！唉！沒法啊！”陳玉嘆著氣說。
二桃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倒頭便睡。
王秀平數落他說：“你怎還在家睡？豆腐剩這樣多，放在家能吃得起嗎？不想法賣，把本錢吃掉，還拿什么周轉？我去找你大哥了，叫他想法幫賣的，你還去找他問問，看看有沒有頭緒。”
“我的事不要他問！”二桃吼了一聲。
王秀平知道這個二兒子因為美蘭的事對大兒子有意見，就不再說這事，又說起別的：“今天你沒買豆子，下集拿什么做豆腐？我看你到你孫大伯那，請他想法周轉一下，借幾斤，候天又逢集，不去借點，候天拿什么賣？”
“賣什么？不賣了！”二桃又吼了一聲。
就在這時，大桃來了。
劉大桃自從得到朱立方倆口子當面承諾不準美蘭跟二桃從后，也在想法緩和與二桃的關系。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呀！既然這個壞分子的閨女不會再成為自己的弟媳婦了，還和自己的親弟弟鬧什么？母親來找豆腐的事，正好是個機會，他真的認真去辦，并且也辦好了，現在是來告訴二桃的。
“大桃！你來了，豆腐還有沒有人要？”王秀平問。
“我跟供銷社飯店說好了，都送去吧！”
“我的事不要你問！你走！”二桃忽地從床上坐起來，指著大桃說。
“干什么的？你就不能好好說！大桃！你大！你就讓他一下！不要跟他吵！”王秀平先壓制下二兒子，又勸一下大兒子。
在美蘭的問題上，大桃已勝券在握，他還會去計較二桃的粗魯嗎？他向二桃笑笑，說：“二弟！你不要再氣我了！你跟美蘭的事，有婚姻法管著，我就是再不同意，也阻擋不了你！現在是朱立方家不同意，婚姻法上規定，要男女雙方都同意才行，女方人家不同意了，你怪我干什么？”
“那還不是你的事！”
“你看！媽！你看！”大桃望著母親說。
王秀平先前去找大桃時，大桃已經把朱立方家的意見說了。朱家已經不同意，在大桃的勸說下，她也不得不改變了主意，和大桃的意見一致了。好聲地勸二桃說：“二桃！你也不要怨你大哥！人家都不同意了，你又能有什么法子？算了吧！二桃！你也不小了，好閨女多得很，還怕找不到嗎?”
“豆腐呢？得趕快送去哩！遲了會耽誤晚上飯店做菜的！”大桃見二桃這樣子，故意把話頭轉開，好讓二桃好好想想，對美蘭的事不能太急，得慢慢來，過一段時間自然就行了。
“就是呀！二桃！你趕快送去吧！”王秀平催道。
二桃心境還沉迷在美蘭的事情上，哪有心情去關心豆腐的事？他并不說話。
這時，桃花放學回來了。
“桃花！你把豆腐送到供銷社飯店去吧！”王秀平接著又向桃花交待一下秤重收錢的事，桃花提著豆腐走了。
接下來，屋里只有大桃和母親的對話聲，聽不到二桃的聲音。
“做這豆腐賺錢嗎？”
“除去落豆腐渣吃，賣一集還能凈落半斤豆子錢！”
“兩集就能落一斤豆子，那也不錯么！”
“就怕不給賣哩！你是大隊里人，以后就少管點！”
“上面不給賣，叫管，我能不管？”
“大桃！你不要再做這惡人頭！得罪人，留人罵！哪家日子不緊？也讓人苦點，給人一口飯吃！你要是再去管人家，連我們都不能賣！”
“這陣子我沒問呀！是上面催得緊才那樣的！現在二桃也去賣，我還怎好去管人家！我就是再生二桃的氣，也不能對他過不去！”
“不好買哩！”
“這你們不要怕！我跟飯店許經理處得好，太多了他不好辦，我跟他說好了，剩上三斤五斤的他都要。”
“到底是一個奶頭掉下來的！二桃！你聽聽！你哥對你多好！你還能再氣他嗎？他那胳膊肘還是朝里彎，一心護著你的！”
二桃到最后也再沒跟大桃說一句話。現在朱家不同意了,他還有什么可說呢?
劉大桃心里自然明白，這個一根筋的弟弟一時半會是轉不過來彎子的。現在最好的辦法是不要再提美蘭的事，并且就連再給二桃說女人的事也不能提，彎子得慢慢轉，過一階段，這事在他心里自然會變淡了的。他也不多坐，談了一會就走了。
大桃不讓二桃娶美蘭，內心里也有愧疚，畢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么！現在二桃真的和美蘭毀了，這種愧疚更加深厚。他覺得只有給二桃找一個合適的才能彌補內心的這種缺憾。恰逢這幾天公社搞民兵訓練，來訓練的民兵中，大李莊一個叫王月娥的小姑娘引起他的注意。個頭比美蘭略矮一點，雖不太美，倒也很好看，最關鍵的是這個人性格溫順。自己最敬重母親，本想娶個老婆能很好地服侍好母親，哪知這個女人性格有點怪，和母親過不到一起去。覺得這個姑娘脾性好，能和母親合得來。
大李莊的民兵營長和大桃同齡，又是同時任職的，倆人相處最好。大桃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大李莊的民兵營長，請他從中牽線。這個民兵營長正是王月娥的叔叔，欣然答應立即去辦。王月娥聽說要將她介紹給劉二桃，只目是咬著嘴唇微微地笑，就是不說，她內心的想法也清楚了。
大桃知道，二桃這時正恨著自己，這事自己不能直接跟他談。就把這個想法告訴母親，讓母親等幾天二桃心情變好了再跟二桃說說。
半個月過后，二桃恢復了以往的正常心態。這天吃過中飯，桃花上學走了，屋里就剩下母子倆個。
“二桃！媽今年六十二了，干點事腰就酸疼得受不了，美蘭不行了，你就另找一個，趕緊帶來家吧！家里洗洗刷刷的，有個媳婦也能替媽干一下，你趕快重找一個吧，媽也能享享福哩！”
二桃此時內心里還想美蘭，可是人家不愿意了，他也沒辦法。母親頭發全白了，瘦削的面孔上，粗糙的皮膚上，皺紋一道一道地交錯重疊在一起，那蒼老的樣子看得令他動情。美蘭不行了，難道還能就這樣讓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來給自己忙吃忙喝嗎！
以前只要勸二桃另找一個，他就會橫眉瞪眼地拒絕，此時見二桃朝她望一下又低頭不語，王秀平便覺得這個二兒子有點頭緒：“有人又給你介紹一個呢！大李莊的，叫王月娥。”
可是一聽說是王月娥，二桃卻說：“不要！”
“人怪老實的。媽就想要一個老實的，不怪，聽話。像你那大嫂，刺猥似的，尖刻心，要再說到那樣的人，媽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她！不要！”二桃并不多說。其實這個王月娥他并不陌生，心里根本看不上她。因為教室和師資都困難，辦學條件差，小學分為初小和高小，一至四年級為初小，五至六年級為高小。大李莊只有初小，高小要到鄭集讀。還是在五八年秋，他上小學五年級時，班里從大李莊初小來了幾個插班生。這個王月娥就坐在她的前面，是個瘦小的小丫頭片子。略黃的頭發蓬亂得像一窩團牛毛，里面清淅地露出白點點的蚤子籽兒，時不時地會有蚤子從里面爬出來。剛來時暑熱還在，臉上臟兮兮的，汗流下時，會在腮蛋上留下如同蚯蚓爬過的痕印。秋后天氣冷了，鼻涕又掛到嘴唇上，只有流到嘴里時才會抬起袖子抹一下，袖口上被涂上厚厚的一層，黒得發亮。一次老師提問，叫她站起來回答。因為初來太緊張，她嚇得直哆嗦，啍啍嘰嘰地說不出整句子，不一會下身的褲子就濕了。旁邊的一個男生大聲喊她尿尿了，逗得全班學生大笑起來。此時，在二桃的心目中，這個王月娥那個邋遢樣子，能指望她來接替母親的手腳燒火做飯腳涮鍋洗碗嗎！就是美蘭不行了，也不能找一個這樣的人！不過，他說得還是比較溫和。
從兒子的語氣中，王秀平已經看出這個兒子雖然沒同意，但是在另找一個的態度上已經松動。既然這樣，她覺得也不要太急著問，就不再往下說，等以后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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