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長篇小說“心愿”連\載

　　此作成稿六年，因難以言明的原因，連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數內容都是以作者親身經歷，親耳所聞的真情實事為素材，將前三十年農村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時期，共產黨帶領農民改造惡劣的自然環境，搞好農業生產的艱辛歷程展示給讀者。

　　第五十一章  應該街北隊拿的，憑什么叫我們拿！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

　　排水河工程在舊歷年前完工。舊歷年剛過，旱改水大軍又如潮水般涌向主干渠工地。

　　工程動工沒到一個月，鄭明龍就來找李玉山。各隊的送糧任務安排不下去。

　　街南隊的辦公室是大隊水利工程營營部，大隊籌糧會議就在這召開。無論大小渠道任務多大，到麥收前這三個月內必須完成。‘兵馬未動，糧萆先行’，三個月全大隊工地上的壯勞力的吃糧是大事。 李玉山要每個生產隊先拿出五千斤糧食來。

　　“李書記！我那里連食堂都快沒糧吃了，哪還有那么多糧！”街北隊的隊長先叫起苦來。

　　“你拿不出！吳會計，你查査帳，去年公糧交過他那隊留多少口糧？”李玉山對大隊會計吳正寶說。。

　　“大小秫、豆子二萬三千斤，山芋沒帳！”吳正寶看下帳說。

　　那隊長說：“吃食堂隊里一百六十多口人哪天不吃二百多斤？要不是春節后看不行了，也跟小李莊學，只燒稀的不做餅，早就吃光了！現在侖庫里最多也就五千斤。要是都拿來，家里還有老人小孩怎辦？”

　　“你們怎吃得這樣快？都吃光了，以后不吃啦？”李玉山很生氣地說。

　　“你看看！還批評我哩！我那隊都是按上級領導說的辦的，糧食又一個籽兒沒讓社員拿去家！都說人民公社好，吃飯不要錢，還能不讓人吃？”那隊長爭辯道。

　　“哎！你！你！不說了！”李玉山又向別的隊問：“你們呢？”

　　沒有人說話。李玉山望著李玉成說：“小李莊呢？”

　　“我們盡量完成！”

　　“好！那不錯！你們呢？怎樣？、、、、、、啊？都說說啊！”李玉山催促道。

　　“你不用問，我們這幾個隊都差不多，每個隊只能剩萬把斤糧食，拿出五千斤，家里老人小孩怎辦？”那幾個隊的隊長都望著許蘭，許蘭就說了。

　　二隊的隊長接上說：“幸虧我們這幾個隊元旦后也跟小李莊學，讓在家的老人小孩的食堂只燒稀飯，要不，比街北隊好不了多少！”

　　“你們也都拿不出五千斤！到麥收工地至少要吃五萬多斤糧食，每個隊平均要八、九千斤，現在叫拿五千斤都難，以后怎辦？不對呀！街北隊差一些我知道，你們應該比他好的呀！”

　　“好什么？要不是吃食堂，能像這樣子！都認為吃食堂好，就辦了，哪知道糟踏了那樣多糧食！還是小李莊對！人家開始就食堂里燒稀飯，干的自家做，后來連稀飯也不燒了，糧食就沒糟踏什么！起山芋時他們隊每口人三分地，分給各家刨去算口糧，哪家不認真刨？壯勞力扒河撈不到干，都是老年人小孩子刨的。我們吃食堂，山芋沒人當好的，吃一半糟踏一半，要都像小李莊，能糟踏那樣多？早知道這樣，我們也像小李莊那樣辦了！、、、、、、。”許蘭的嘴就像放機關槍一樣地只顧說。

　　“你不要再說了！”李玉山突然大喝一聲，將許蘭的話止住：“不論怎樣，工地上要緊，你們幾個隊，每個隊五千斤不能少！街北隊嘛！哎！叫弄來老人小孩又怎辦？真還能不吃嗎？小李莊就承擔下來吧！從小李莊多弄五千斤。”李玉山做出決定。

　　“都拿了，在家的老人小孩怎辦？不是說能調的嗎？再從小李莊調點口糧給我們吧！”街北隊的隊長說。

　　“對呀！小李莊糧食多，就叫小李莊多拿些，給我們幾個隊多留點，讓我們給在家的老人小孩多留點口糧吧！”二隊的隊長也說。

　　大家都向李玉山望去，李玉山鐵板著臉：“都不要說了！就照我說的辦！三個月哩！工地上就這些糧就夠啦？小李莊的糧留著，以后不夠再從小李莊調！”

　　夜深了，靜悄悄地。李玉山的屋里還有說話聲。

　　許蘭的聲音：“這屋今年怕是難撐過去了！說蓋居民點的，多會蓋呀？”

　　“你看不到嗎？壯勞力都上水利了，哪有人？等秋后再說吧！”

　　“有人說旱改水改得太多了，怕實現不了。”

　　“胡說！旱改水一年一季麥一季稻，加起來一年畝產能有六、七百斤！要是把我們的地都改好，那能多收多少糧食！那才真叫雞魚肉蛋、大米干飯吃不完哩！有糧就好辦！居民點也不難蓋了，還怕實現不了電燈電話、樓上樓下！不論怎樣，我們都決不能泄氣，一定要把我們大隊的地旱改水搞好！”

　　“要是這樣，我們現在就是苦點也值！”許蘭說。

　　兩天過后，鄭明龍找到李玉山。

　　“李書記！小李莊那五千斤送來了，可是替街北隊交的那五千斤不同意給。”

　　“那不行！糧食都是大隊安排調配的，他們有什么權力不給？”

　　“我說他們不聽！這還不算，我去看一下，前天他們那五千斤送來后，大秫折子還有兩個的，今天我去催他們送糧時，就剩一個了！”

　　“啊！少了？能弄哪去？”

　　李玉山叫三龍先去看看。三龍知道這事的主謀必定是他老丈人。對他的老丈人還真有點辣手，他叫上水花和他一起去。

　　三龍見李玉成就在小李莊社屋的場院里，走上前問：“李隊長！叫你們隊多交五千斤怎沒弄去啊？”

　　李玉成懼怕李玉山，但對三龍并不客氣：“應該街北隊拿的，憑什么叫我們拿！”

　　“糧食都是大隊統一調配的，大隊安排從哪調多少，哪就要給多少！你們還能不給哩！”

　　“不給！他們那糧食給食堂糟踏光了，叫他們想法去！山芋丟的遍地都是，現在也知道沒糧食了！不給！”孫有田站在牛屋門口向三龍大聲嚷道。

　　三龍見老丈人那模樣，耐心地勸道：“大！這糧是弄到工地上去的！那都是干的重話，不給人吃飽怎行？”

　　“該我們給多少就給多少，我們不少給就行！”

　　三龍沒法，只好去將情況告訴李玉山。

　　李玉山立即趕到小李莊的社屋。

　　“李玉成！你那一折大秫呢？”

　　李玉成見李玉山氣勢兇兇地問他，嚇得低著頭，站在李玉山的面前，一句話也不說

　　“啊？我問你話哩！說！弄哪去了？”李玉山見李玉成還是不說話，又狠狠地說：“是不是你們私分了？啊？”

　　“分了！我叫分的！你找我，不要找他！”孫有田走到李玉山的面前，很從容地說。

　　“你！我就知道是你！你要知道私分糧食是犯錯誤，要處理的！”李玉山大聲對孫有田說。

　　“我們這不叫私分！是應該拿的！我們從去年霜降前就沒吃食堂，吃的都是各人自己的糧，隊里就應該給我們糧。他們那些吃食堂的隊一人一天劃多少？連吃帶糟踏二斤都不止！我們這才按一人一天一斤分。我們要是照他們吃食堂的標準分，能把這一析子也分了。再說，上面規定不是每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斤口糧嗎？我們就是照這個數拿的，沒多拿一斤！你憑什么說我們私分？”

　　“你們沒經過大隊批準就把糧食分掉，就叫私分！”

　　“經過你批呀！按照你那做，還要都去吃食堂哩！那食堂還能吃嗎？再吃！就怕你還沒有本事弄糧來給人吃！還說叫人吃大干米飯哩！我看你馬上連大秫稀飯都沒有給人喝了！”

　　“你！你！你怎這樣說？”

　　“我這樣說還能不對？我還要問你，你不是答應過我去年要按五成一退還我入社多出的錢嗎？現在你還哪！”

　　“好！你是好佬！我不跟你說！現在不跟你說，等旱改水搞好了，我會叫你服的！”李玉山分糧的事被孫有田問得無話可說，調糧的事就更沒法說了，他一邊說，一邊走。

　　“你別走啊！你還哪！走了！走了我就找不到你啦！”孫有田望著向場院外走的李玉山說。

　　孫有田算準了李玉山會去找明坤告他的狀，明坤一定會找他，這孩子工作太忙，哪能浪費他的時間！飯碗一丟，就往街上去。

　　吳正誠吃過飯已將芋花換回家。芋花兩腮紅潤潤的，兩條大瓣子從脖子兩邊褂下來，籃底白花的對襟夾襖的領口里，露出大紅色的毛線衣領子，完全是一副城里人的打扮。她見父親來了，一邊拿椅子一邊說：“大！你吃過沒？

　　“明坤呢？”

　　“他呀！今天到現在還沒回來哩！就等他回來吃飯的，今天怎么這樣遲！”王秀珍領著孫女從前面的三間屋里走過來說。

　　正說著，明坤回來了。

　　“你怎才回來？”芋花問。

　　“玉山大叔找我談得時間長了。大！你來了，正好我要找你哩！”

　　“李玉山這書記怎當的？太不公平！”孫有田也不說廢話，直接問。

　　“他要調糧，你就給他唄！現在是公社了，不是以前那高級社！”

　　“他們不按章法辦事！就像這扒河打大渠，要說是公差也行，那就應該按公差來分攤人力跟糧草，是按人頭還是按戶算，該哪個拿多少哪個就拿多少！哪能像這樣子，看哪家糧食多就叫哪個多拿，糧食少了還不拿，這不是胡來嗎？”

　　明坤笑笑說：“我們現在也有難處！像扒抽水機壙、排水河、還有現在打的大渠，從受益情況看是整個公社的，也就是說全公社里每個人都有一份。同時，這樣大的工程不是一個兩個生產隊能干得了的，要集中全公社的人力、財力、物力才能完成。哪個該出多少，這帳也太難算，只能這樣有糧出糧了！這樣大的工程從來沒干過，沒有經驗，又倉促上馬，準備不足，難兔有考慮不周全的地方。現在工程已經干到這樣子了，又不能停下來，你就不要跟他別著來了！跟隊里人說說，糧食給他們送去吧！”

　　“大！你不要這樣老是跟他鬧別扭！明坤也是公社領導，人家不說你仗勢欺人嗎！”芋花抱怨說。

　　“明坤！這事還能對你有影響？”孫有田馬上問。

　　“怎沒有？全公社的后勤都是我管的，你這樣子，我以后還怎么去做人家的工作！現在什么不缺，就缺糧食！”

　　“啊！早知這樣，我也不了！”停了片刻，孫有田又說：“怪哪個？非叫辦那食堂，吃飯不要錢哩！就像那街北隊，本來就沒干好糧食就收的少，吃起食堂來能撐得兩頭冒屎！山芋掉到鍋臺上還要拾去丟到外頭去！糧食糟踏光了又叫我們替他出，這合理嗎？我們小李莊，比他們多收兩萬多斤，錢也像他們一樣沒分，糧食他們食堂一人一天吃二斤沒事，我們沒吃食堂一人一天分一斤糧食都不行！還說是私分的，要處理哩！這事李玉山能沒告訴你？”孫有田越說越氣，到最后氣得腮邦子都發抖。

　　“大！食堂的事你就不要說了！分糧的事他也跟我說了。我告訴他，公社別的大隊也有食堂沒吃多長時間就停了的，也有像你們那樣燒稀飯燒湯做樣子的，對這些單位我們公社也研究個意見，只要一人一天照一斤糧發就行。”

　　“那李玉山還朝我們兇？”

　　“他不知道！我們領導內部掌握的！沒公開。”

　　“這樣好啊！你為什么不早叫大家都這樣？要都這樣，糧食哪能糟踏這樣多！”

　　明坤笑笑說：“大！你就不要說這了！我今天告訴你一人一天一斤的話，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啊！”

　　孫有田聽了，連連點頭說：“好！我記住了！哎！明坤！我就對他們有氣！你看！他們不按章法辦事，凈胡來么！以前我們那高級社，糧食收多了，雖說撈不到多分糧，可是那錢還是分的。還能按各家苦的工分算帳，多苦的多得。現在呢？今天干這樣明天干那樣，也不知給哪個干的？干也不給工分，都白干！干多干少也無所謂。這樣下去，哪個還想干？勤快人都變懶了！那地還怎么種？還能收到糧食？人民公社要照他們這樣辦下去就家敗了！”

　　“大！你說的也在理！就是現在人民公社才成立，很多制度還不完善！中央關于人民公社的決議里說：公社成立以后，‘在一些條件不成熟的地方，也可以暫時保留原有的三包一獎或者以產定工等等按勞動日計酬的制度。”

　　“啊！上面有這話？那你們為什么不照上辦？”

　　“現在這情況不好執行哩！現在搞旱改水工程，都是大兵團作戰，不但打破了生產隊的界限，也打破了大隊的界限。你想想看，干這樣的活工分該由哪個發？是生產隊發，還是大隊發？干這些苦的工分是到生產隊去分糧分錢，還是到大隊去分？按理講，這工程是全公社受益的，應該由公社去分，可是公社的糧從哪來？錢從哪來？發的這些工分、分的錢糧又按什么樣的標準？這些都是很復雜的問題，解決好這些問題，要做許多大量的細致的工作！”

　　王秀珍把飯菜端上桌。一盤蘿卜燒肉，一盤炒千張，一盤菲菜炒蝦米，一盤炒辣椒，吃的是洋干面饃頭，還有西紅柿雞蛋湯。孫有田有數，過去只有鄭福全家能有這吃法。明坤四十多塊錢一月，吳正誠三十多，芋花二十多，這日子能過得起！二閨女家過這種日子，他心里高興！

　　春分快到，公社黨委對今年的春種和全年的作物布局進行研究。很快，問題的焦點集中到了今年到底要栽多水稻上。

　　“水稻是高產作物，一畝的產量可以抵上兩畝旱作物，加上前茬麥子就是三畝。學習洪澤農場，在全公社實現旱改水，這是去年定下來的。農業要大躍進，產量要放衛星，就必須堅持原來的意見，把所有面積都改成水稻。”趙永華一直在堅持這個意見。

　　明坤顯得很冷靜：“在全公社實現旱改水，要搞的土方量太大，在水稻栽插前很難完成。我看現在旱改水只能在南湖先搞一部份，其余面積還按常規種植方式種旱作物。這些沒改的面積的旱改水以后再逐步推開。”

　　趙永華瞥了明坤一眼：“依你南湖只一部份，才栽這一點，產量哪天能上去？現在才干二十多天這一半大干渠的底基都完工了，土方占這部份總量的四分之三，上面的兩邊兩道渠埂子才要多少土方，最多也不過十天就干完了，這半個大渠也不過一個月就完工。那半個渠時間還能多？再用一個半月，四月底主干渠就全部完成。那幾道支渠，土方加起來也只能有主干渠的一半多，出土距離和渠高都比主干渠少，最多一個月就能完成。至于那些小毛渠，不用人抬土，鍬挖起來就行，一人一天不打它三、四丈才怪哩！六月下旬才栽秧，還怕渠打不好？現在就是要克服右傾保守思想，要敢想敢干才行！”

　　明坤正準備講話，被張德寶揮手制止了：“小吳！照你說，今年我們能栽多少？”

　　“栽水稻不是渠打上就行的，還要育秧、整地，我們新稻區，各項技術都要學習，都要有個過程的！我看南湖一萬畝面積只能栽一半就不少了！”

　　“你這數我老張還真難接受！趙集那胡大炮跟我打賭哩！他那今年一畝不剩，都栽。你這意見不但全公社面積都栽不完，連南湖也只栽一半。不行！不行！哎！不過，你說的也不能不考慮！就是、、、、、、唉！我問你，你去年搞那大秫叫金、、、、、、金皇后的，那東西可以吧？聽說小李莊收四百斤一畝哩！”

　　明坤說：“小李莊種了三十多畝，每畝三百八十斤！”

　　“還能多嗎？”張德寶問。

　　“按技術要術看，他那有點稀了，要再厚一點，收四、五百斤沒問題！就是這東西太吃肥，肥料一定要跟上！”

　　“對呀！那‘八字憲法’上不是有個叫‘密’的嗎？你就叫人都種密一點！肥料好辦，叫他們多下點唄！收到四百多斤，也跟上水稻了！這東西還不用打大渠！行！小趙！你就不用跟小吳爭了！水稻就少栽點吧！小吳！你也不要南湖只栽一半，南湖一萬畝，就全栽水稻。其余地都給我種金皇后！”

　　其余不栽水稻的地都種金皇后，這當然是個不會輸給胡大炮的好辦法，可是哪來那么多的種子呢？小李莊是收了不少金皇后，就是都留下來也不夠全公社種的！可是，當初并不知道現在張德寶要種那么多面積，交公糧交得只剩下八千多斤了。把這八千多斤都拿去種也不夠種三分之一的面積，其余的只能種別的了。

　　明坤雖然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但是他很憂慮，這樣下去，生產是很難搞好的。他認真總結下人民公社成立以后所發生事情，認為在目標口號和做法上存在很多問題，必須加以改進和完善，這樣才能有利于人民公社的鞏固和發展。他把自已的看法寫成材料寄到省里去，希望引起上級的重視。

　　李玉山原本打算將這八千多斤弄到工地上的，公社一句話，就將這糧調給各個大隊做種子了。小李莊沒糧，別的隊更沒糧，上次每個生產隊調的五千斤糧吃完以后，工地食堂只好停下。巧婦難做無米之炊嘛！這法則就是那些把食堂說得花一樣好的人也無法改變的！食堂停了，旱改水不能停，每個勞力都回家去吃，吃過再上工地去干。好在每家還多少有點辦公社前高級社時留的陳糧雜菜之類能填填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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