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長篇小說“心愿”連載
此作成稿六年,因難以言明的原因,連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數內容都是以作者親身經歷,親耳所聞的真情實事為素材,將前三十年農村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時期,共產黨帶領農民改造惡劣的自然環境,搞好農業生產的艱辛歷程展示給讀者。
笰六章 想到一塊了嗎?
到了正午,趕集的人開始下集,官道上人流向東涌動。說書的書場上,聽書的人卻絲毫沒有離去的跡象。莊稼人忙了一年,現在閑了,農村沒什么好玩的去處,書場是最能招得來人,留得住人的地方了。
書場設在鄭家大院南大門對面的官道南邊。這里原是鄭福全家曬糧堆草的地方,有三畝地大。西面是街道,東面是兩丈多寬的大溝。解放后,這里成了公共活動的場地,鄉里,村里開群眾大會,說書的,唱戲的都在這里。
今天,這里唱的是蘇北大鼓。蘇北大鼓是這一帶最受人喜愛的文藝活動形式之一,這個行業中有自己的行規和領地,在一定的時期內,哪個集市歸誰,都按約定執行,這樣才能保持演唱內容的連續性,保證聽書的人在同一個集市按順序將同一書目的內容聽完,說唱由一個人完成,說唱者面前放一個直徑一尺左右的大鼓,左手的手指夾著兩塊半圓形的銅片,右手拿根鼓錘,一會兒道白,一會兒唱詞,道白時只敲鼓,唱詞時敲鼓和打銅片同時進行。說唱者水平在于他的語言表達能力,以及能否將自己的情感融入情節變化之中。
“掃北元帥楊六郎,跨馬提刀到陣前,刀尖直指遼軍寨,高聲叫罵震天響……。”這里說唱的是楊家將的故事,在叮叮當,咚咚咚的有節奏的伴奏聲中,說書人那嘶啞的嗓音隨情節的變化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激憤,時而歡快,圍坐在他周圍的聽眾有一百多人,他們會隨著情節的變化,同時變化出高興、郁悶、憤怒之類的情感來。
李玉山是眾多書迷中的一員,每逢集日,只要沒有什么大事,他都要到這書場來。這陣子是河西的王鐵嘴來唱楊家將。王鐵嘴說出來的楊家父子怎么就這樣命苦?金沙灘一仗父子兄弟九個,死的死,散的散,就剩楊六郎一人。那昏庸無道的皇帝在遼軍打來時,就想到楊家人了,遼軍退走了,又去聽那些奸臣的話,害楊家人了,這種人還能當皇帝嗎?這唱書的王鐵嘴,為什么就不會唱叫楊六郎把宋朝滅了呢?那八賢王的金鞭,怎么就不能將哪個昏君打死呢?要是八賢王當上皇帝不就好了嗎?今天這場唱的是寇準又把楊六郎找出來去打遼國。遼國的人快破邊關了,皇帝這下該知道楊家好了吧!
上個月村里建立了黨支部,李玉山這個黨小組長做了支部書記,村長還是他。按照昨天村支委會分工,李玉山今天要辦幾件事情,誰知一進書場就走不動了,正午了,還能再聽嗎?不能了,他正準備站起來走,這時,就聽唱書的人大聲念白道:
“這邊楊六郎高聲叫罵不止。”咚咚。“那邊蕭天佑也是烈性漢子,被楊六郎罵陣三天,實在忍不下去了。”咚咚。“點了三千人馬,開了寨門,沖到陣前。”咚咚。“正在這時,就見楊家軍陣中一片騷動,楊六郎轉過身來大聲喝道,是好漢留下不動,是孬蛋就滾蛋!嘿嘿!中午到了,肚子餓了,給點飯錢吧!”
原來這說書人要起錢了,他怕聽書人見要錢會走,就故意下了個關子,把那些不想給錢想走的人給卡住了。接著就有兩個人站出來挨個地向聽書人伸手。
李玉山還能走嗎?他怎能做孬蛋呢?他給了一分錢,索性再聽下去吧,看來也快散場了。
場上的錢起完后,王鐵嘴唱了一會開始道白:“楊六郎與那遼國兵馬大元帥蕭天佑大戰八十個回合,諸位都知道蕭天佑哪是楊六郎的對手,八十個回合下來,蕭天佑已是氣喘吁吁,汗如雨下,只有招架之功,沒有回手之力了。就在楊六郎揮刀對準蕭天佑的腦門,如泰山壓頂一樣往下砍時,忽聽身后馬蹄聲響,一個聲音大叫,楊六郎接旨!這圣旨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楊六郎將要取蕭天佑的首級的時候來,想知是福是禍,下集再來說個明白!”
散場了,李玉山趕緊向街南頭走去。走了老遠,滿腦子還是楊六郎那大刀砍蕭天佑的事,下集一定要來聽明白。
“五香料,真不孬!燒魚燒肉少不了!你也買,我也買,鄰居叫買別忘了……!”
還好,吳正華還在那叫賣著哩!李玉山走過去。
“李書記,你才到!剛剛解放事不少,大小事,要操心,家里家外都你跑!煩心事,把你勞;多吃魚肉要補好,燒魚肉,味要好!五香大料少不了!”吳正華眼望著李玉山,隨口一段順口溜。
你就知道賣五香大料!你那公糧怎還不交哇?”李玉山也不和他說閑話,開門見山地問。
“這個啊!你看天天這集趕到那集的,哪有空子呢?”
“你這不馬上下集嗎?下午還去趕集嗎?不就三畝地三十斤糧嗎?提也提去了!”
“唉!我還沒好跟你說哩!我哪有糧交呢?你不知道嗎?我那三畝地沒時間鋤!夏天那十幾天陰雨,草一下子竄起來了,那大秫棵子還沒有草高,秋后那大秫楷子就筷子粗,連手指頭大的棒子都結不出來,種子還沒收上來哩!”
“你天天趕集做生意,地里活一點不干,白給你三畝地了!不管怎樣,公糧不能不交!沒糧,就拿錢去買,你不是做生意苦到錢了嗎?”
“哪苦到多少錢呢?吃光用光,剩不下來呀!”
“不是解放了,你能這樣做生意?不憑良心!那魚肉就不能少吃點?不管怎樣,一定要交!”
吳正華沒活說了,沒解放時,哪能做這樣好的生意,現在大家的日子過好了,吃好了,才讓有生意做的,只好說:“那就等幾天吧!”
正說著,街南片小組長鄭明龍來了,他將李玉山喊到一邊說:“王秀勝六十多歲了,兒子死了, 兒媳改嫁,老倆口帶兩個小孫子,四口人收七百多斤糧食,再除去種糧,這一寒一春幾口人怎么過?要叫他交一百二十斤公糧實在難!”
李王山覺得這家應該慎重一些。當下決定和鄭明龍一起去看看。王秀勝家就住在糧市旁邊,進了對面的巷子拐點彎就到。就和鄭明龍一同走進了對面的巷子。
他倆剛走,就見吳正華停止了叫賣,兩眼直勾勾地盯住李玉山鉆進巷子的背影,馬上三下兩下將地灘上的貨拾進自己的屋里,趕緊向巷子里跑去。進了巷子,向南拐一下就站在一個草屋后的墻根,兩眼轉了幾下后,忙側耳貼在墻上聽,沒聽出什么,又撮手撮腳轉到東山墻的拐角上,慢慢地將頭伸向那邊墻口,見屋前沒有人,這才有輕松的神色從臉上露出來。停了一會,便大模大樣地繞到屋子的前面,從前面走過去。這時,這個屋里的主人劉懷香正端起半盆刷鍋水往外潑,不偏不斜正澆到吳正華的頭上。吳正華哎喲一聲,望了劉懷香一眼,不但沒發火,反而嘻嘻笑起來。劉懷香先是愣了下,緊接著沒好聲地說:“討厭!”吳正華討了個沒趣,呆呆地望著屋里面黃肌瘦的小男孩,眼珠一轉,立即想了個討好劉懷香的主意。
吳正華來到街中間的飯店里,坐在桌邊。那開飯店的孫小二也不問什么,習慣地盛了一碗雜燴,切了半斤大餅端到吳正華面前。吳正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吳正華已經好長時間不燒自家的鍋了,這飯店就是他開的食堂,他和孫小二訂好了,早晨四根油條,一塊燒餅,一碗稀飯。中午一碗雜燴,半斤大餅,晚上一大碗肉絲面條。
今天苦了四毛多錢,三頓飯錢一交,剩下四分錢,買了四根油條。也不用打招呼,吳正華提著油條直接進了劉懷香家的門。
劉懷香冷眼看著吳正華,很厭惡地說:“你又來了,叫你不要來,你還來?不要臉!”
“嘿嘿,買!買!買點油條給小孩吃!”吳正華沒有說順口溜那樣麻利了。
劉懷香瞪了他一眼,走出門去。
吳正華嘻笑著將油條送到孩子的手里,小孩立即大口吃起來。吳正華嘻嘻地笑兩聲,在屋里站了片刻,走出來,站在劉懷香的旁邊伸著脖子,仰著臉“不就是,不就是油條嗎?孩子怪可憐的,買來給他們吃唄!”
“快死走!”
“好!好!我走!我走!”吳正華一邊走一邊想:這娘們! 追這么長時間了,就是不動心,死心眼的東西!你那男人就是沒死,還敢回來嗎?我一個單身漢、童男子,哪樣不好? 不正好合成一家嗎?跟我能有虧吃嗎?我吃魚,有你腥的!我吃肉,有你香的!不是好日子嗎?還想那李玉山?李玉山有妻有兒的,還能要你?不過他真的提防李玉山,春天的救濟就是李玉山不忘舊情給她的。看來她還是想著李玉山的,要是李玉山真有那意思,也會干那偷情的事,那還不把這個女人的心勾去,還會理我嗎?這時,他真的把怨氣發到李玉山身上了。
從王秀勝家出來,李玉山和鄭明龍站在路邊互相交談,商討解決的辦法。
“李書記!你看他家的公糧能不能不交呢?”
李玉山沒說話.
鄭明龍又說:“昨天晚上研究的十幾戶中除去吳正華這樣的戶不能照顧以外,那些戶都困難。像劉懷香,一個女人帶兩個小孩,雖說她娘家的人幫她,但是平時地里缺鋤少管的,能長好嗎?我也到她家看了,交公糧也費勁哩!”
平時李玉山倒不多去想那個劉懷香,自己也有老婆兒子了,還去費那神干什么?什么命過什么日子吧!她命苦也沒法子。誰知剛才從她家門前走過,卻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掃向她屋里,正巧與劉懷香目光相遇,那劉懷香的目光立刻變得凄憐,李玉山心里頓時一陣酸楚。但他又努力地控制住自已,并不再讓自己有什么感覺產生出來,轉過臉只顧走自己的路。鄭明龍這時提到她的困難,李玉山也頓生同情之心,但他還是極力地將劉懷香三個字回避了:“這十幾戶要是都免交的話,那公糧不就差一千多斤了嗎?上面的仼務完不成怎辦?”
“叫收糧多的多交點!”
“那也得研究一下!”
李大嘴吃過早飯,讓女兒涮鍋洗碗,自己坐到桌前,用梳子把頭發梳到腦后挽成團子,插上釵子別好。拿出一個破舊的粉盒,用粉團沾點粉抹在腮幫上。穿上那件半新的藍花夾襖,對著鏡子照一下,像男人一樣將煙袋桿兒掛在肩上,出門了。
這陣子鄉下接二連三地有人來找她去跳大仙,整天忙得屁顛屁顛的,孫有田和吳正懷的事一直沒空辦,今天沒事了,無論如何要去把他兩家的事辦了。在她看來,這兩家的事比喝涼糖茶容易,孫有田想把水花說給吳正懷家,吳正懷家又想取孫有田家的水花,兩家不是想到一塊了嗎?我只要去把兩家一點破,這事就成了,我就等著吃香喝辣了。不過她也動了點心思,認為關鍵是孫有田. 孫有田想要的是二龍,為什么不要大龍呢?大龍不是一樣嗎?他要是同意要大龍,那不正好合吳正懷的意了嗎?吳正懷好辦,他三個兒子,給他一個還有兩個,無所謂的!
今天水花去村里排戲,王秀英帶著芋花在院子里的一個大木桶上壓豆腐。孫有田獨自一人坐在屋里想心事。
“哎喲!有田大哥!在家啦!”李大嘴叫喊著直往屋里鉆,也不等孫有田說什么,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孫有田摘下含在嘴里的煙袋,望她一眼說:“我只說你把我的事忘了哩! ”
“哎喲喲!你看!你看!哪能煩你再去找啊!我這幾天多少鄉下人來請我去看病,你看!誰叫我名氣大呢?越有本事就越有人請,今天王溝那個姓王的又來,我怎么也不能去了,一定要來給你回個信。不就是水花那事嗎?成啦!吳正懷看好你家水花啦!”
“啊!真的?”孫有田很高興。“他怎么說的?”
“嗯!是這樣的!你看,你家不是想招女婿嗎?人家大龍、二龍、三龍隨你挑!要講干活理事嘛?還是大龍?進門就當家,吳正懷說了,給你最好的,大龍給你!你看人家吳正懷多大方!”
孫有田熱著的心馬上冷了下來。然而他并沒顯露出來,不緊不忙地嗑光煙袋里的煙灰,按了一袋煙遞給李大嘴,李大嘴將煙袋嘴塞進嘴里。孫有田拿來根用大秫棒須子搓成的火繩,將李大嘴伸過來的煙鍋點著,望著李大嘴說:“那二龍呢?”
“啊!二龍呀!”李大嘴噴完煙霧,又猛吸一口說:“你想要二龍啊?大龍不行嗎?”
“就二龍吧!吳正懷也快五十的人了,大龍留給他替手腳吧!你去跟吳正懷說,就說我說的,大龍比二龍成熟,他年紀大了,力不從心,有大龍,他也能歇口氣,大龍留給他吧!”
李大嘴聽了,連連點頭說:“在理!在理!你為他著想,他還能不領情!在理!在理!”她一邊說話,一邊抽煙,兩眼卻賊溜溜地在孫有田家已做好豆腐上掃來掃去。
孫有田會過意來,就去打了二斤豆腐。一邊遞給李大嘴,一邊說:“大妹子,這事煩你神了,請你去跟吳正懷通融一下,給他家二龍給我吧!請你說清楚了,給我招女婿的!”
“哪能!哪能!事情還沒成就又破費了!”嘴里在說,手卻伸過去將豆腐接過來:“那我不坐了,我這就去找吳正懷說去!這事有我就沒問題,憑我這張嘴保證能把事說成的。”
送走了李大嘴,孫有田見王秀英已將做好的豆腐分成兩包,過了一會也不見芋花來挑,心里想:“這丫頭怎還不趁早挑去賣呢?轉到屋里時,見芋花竟穿上做給水花穿的那件嶄新的藍底紅花洋布褂子,手里拿著小園鏡,頭歪來歪去地照著。
“那是你姐的!脫下來!”孫有田大聲嚷。
芋花身子一哆嗦,放下鏡子轉過臉來,愣愣地望了父親一眼,又低下頭站在那里。
“聽見沒?啊!那是你姐的,她還沒舍得穿哩!”
“我!我也要!”芋花低聲嘟嚷著。
王秀英正在院子里收拾東西,聽見動靜,走到芋花跟說:“二閨女!乖乖!聽話! 現在沒錢, 等豆子做豆腐都賣了就有錢了,也給你做!啊!”
芋花小聲說:“媽!人家明坤穿得多好!我這破衣服多不好!讓我穿這樣的衣服在他家門口賣豆腐我嫌難看!”
“不難看!不難看!哎!閨女大了,都知道要好了!聽話,脫下來吧!啊!你大姐沒舍得穿,你哪能穿她的!啊!脫下來吧!說著,王秀英解開褂子的扣子,幫著把褂子從芋花身上脫下來。又拿來那件補了幾個補丁的舊褂子給她穿上。
孫有田這時也不發火了,坐在屋里的小板凳上,捧起煙袋,不停地吸煙。
芋花鼓著嘴,一聲不響地挑起豆腐挑子走了。
吳正懷正在家中想著大龍的事。家中就剩他和老伴。
李大嘴扭動著腰身來到吳正懷家,吳正懷將她讓到屋里。李大嘴將豆腐放到桌上,坐在吳正懷遞過來的凳子上。路上,她已想好了找吳正懷說話的路子,盡管她認為吳正懷對大龍二龍無所謂,但也還要想法引吳正懷上勾,她好來個順水推舟。
“在家沒事啦?你家這房子,怎這樣矮?你看頭都碰到屋笆上的蜘蛛網了!啊喲!沒床啊?睡這地鋪蟲子不咬嗎?哎喲!兒子都一個個成了大男人了,就擠這三間屋啊?怎住啊?給我就愁死了!三個兒子要分成三個家,給我就愁死了!……。”
“你不會就是來看我這房子的吧?”吳正懷聽得不耐煩了,打斷了李大嘴的話。
“啊!啊!哪是!哪是!你是要好看的人,家丑怕人說啊!”李大嘴嘴上說, 心里卻在想: 怕我說哩! 等會就讓你知道我說這破房子的意思了. 她不屑于去看吳正懷, 望著吳蘭英又說:“就你倆人在家嗎?”
吳蘭英是個膽小的女人,吳正懷從不把她當成當家人待,大小事都不要她插嘴。她瞟了吳正懷一眼,沒說什么。
“水花那邊你說啦?”吳正懷不能再等了,急不可待地伸長脖子問。
“啊!你怎知道我去水花家啦?”李大嘴有點奇怪地問。
“我不知道!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這豆腐哪來的?這里除去他家做豆腐,還能有哪家?賣什么關子!你這樣繞彎子,是不是他家不同意,說不出口啦?啊?”
“哎呀!看你說的!我哪有說不好的事!啊?關鍵是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看中人家水花了?”
“廢話!他家什么意見?”
“看中就行!看中就行!你看中人家水花,人家也看中你家兒子啦!你看人家水花長的那個漂亮啊!天仙!那是天仙!來你家住哪啊?啊?帶個天仙一樣的兒媳婦來住哪啊?還能和你家這幾個大男人擠在這破屋里嗎”
李大嘴狠狠地將了吳正懷一軍,吳正懷被她問住了。自己打算蓋房子的,可這畢竟還是打算啊?眼下不是還是這三間破舊的矮房子嗎?這樣破舊的矮房子能帶兒媳婦嗎?再說他孫有田現在也不是那種提不上把的人家,論種地是全鄭集數一數二的,論收成在全鄭集又有哪個比他強的?我家這樣的房子,他的閨女能到我這樣的家來嗎?吳正懷愣住了。
李大嘴見吳正懷發愣的樣子,很高興,這下你不說我是來看你這破房子了吧?你是上了我的套子了! 接著,她又像說知心話似地開導吳正懷說:“不容易!放在哪家都不容易!這三個兒子將來要分成三個家!住的,吃的,穿的,哪樣不要你去忙?以前那地主家都怕分家!一個地主百把畝地,分成三家,一家幾十畝,一下子就變窮了。照我說,你呀!也不要死心眼!就把你兒子給一個給他家!”
“什么?我兒子給一個給他家!那不是給他招養老女婿嗎?這是孫有田說的?”吳正懷打斷了她的話。
“怎樣?不行嗎?我看就不錯!”
吳正懷連忙說:“不行!不行!”
“哎喲喲!老哥!不是我說的,我說出來你不要生氣噢!你不也是招給姓吳的人家嗎?有什么呢?你看!生了三個大頭兒子,還能不都是你的血脈,你的種!有什么呢?”
李大嘴一席話,說得吳正懷沒話了,不過,內心還是堅持自己的主張,一定要帶個兒媳婦進家來,把家里的針線活做了,看勢頭,以后日子會好的,做衣服還不是常事,沒有兒媳婦,這事哪個干!
見吳正懷沒說話,李大嘴以為他松口了,又說:“你看中人家水花,人家看中你家二龍了!”
“啊!他想要二龍?不行!不行!”吳正懷立即說。
“這哪行啊!大的還沒媳婦哩!”吳蘭英插上一句
“過去!”吳正懷狠狠瞪她一眼。是李大嘴的那句話,勾引出吳正懷對當養老女婿的不滿,這時,他只能將不滿發泄到老婆身上。他深知當養老女婿的苦衷。二老在世時,他凈受氣,在家里很難拿出男人的架子,對吳蘭英略微有點大言語,兩個老的就會嘮叨他。二老去世了,他才真正拿出男人的架子來。從內心講,他是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再給人當養老女婿的,所以他根本沒有讓兒子去給孫有田當養老女婿的意思。他還堅持讓水花來給大龍做媳婦,水花手巧,只要她進門,家里的針線活還用愁嗎?他又滿臉堆笑地對李大嘴說:“大妹子,還拜托你,讓他家水花給大龍做媳婦吧!去跟孫家好好說說.你看,我吳正懷家現在也不是那種拿不上把的人家。我家人丁多旺!俗話說‘人丁旺,財路通’,別看現在是這三間矮屋,明年就蓋,蓋上三間,水花過來,還不是好日子!再說,他家四個閨女,嫁一個水花出來,還有幾個呢?哪個不能留在家里招!他家幾個閨女都不丑,招個女婿還不是容易的事!”
李大嘴聽吳正懷這樣一說,覺得也在理,孫有田大小總共四個閨女,招女婿只能有一個,干什么一定要讓水花留在家里招女婿呢?把水花嫁出來又是什么難事呢?心里這樣想,嘴上并不是這樣說:“這事啊,也難說了!孫有田這人你能不知道?犟著哩!要說好他,真要讓我拿出功夫了!嘴里這邊說著,兩眼卻直勾勾地盯住院里幾只老母雞亂轉。
吳正懷見她那神態,還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她是想吃我那雞呀!我那是留著下蛋賣錢換油鹽的,給你,誰給我油鹽錢!不過這時也不能讓她空手走,這饞嘴女人不給她點口頭食喂喂,她能出心給你辦事?大龍和水花的事還指望她在里頭周全呢!實際上東西現成的,大龍逮的魚有兩條斤把重的鯉魚沒賣,就是給她準備的。吳正懷說:“大妹子,你給大龍說媒也辛苦,給你準備兩條魚,大龍逮的,就算大龍孝敬你的!”
李大嘴提著豆腐和鯉魚出了吳正懷的家,樂顛顛地低頭只顧走,此刻不能再到孫有田家去,這些豆腐魚還能再提到他家嗎?她得先送回家。剛上了官道,就聽有人大聲喝問:“你干什么的?又在哪騙人啦?”
抬著一看,原來是李玉山,忙爭辯道:“哎喲!你說什么喲?多難聽!我串門人家送的!”
李玉山和李大嘴同族姐弟,他太知這姐姐了,她是這一帶有名的媒婆,凈干混吃混喝的事。今天這模樣認準她又是干騙人的事了,就狠狠地教訓她:“你不要再做傷天害理的事了,再這樣下去,當心政府治你!”
“什么?哪個治我啊?我犯什么法啦?你又是好的!那劉懷香是你什么人?你憑什么把她的公糧都免掉?啊?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沒好到鄉里告你!你倒說起我來了!哼!”說完,頭一昂,自顧走了。
李玉山愣住了。那次村里研究免公糧的事,劉懷香是財糧委員提出來的,當時也沒有人反對,孫有田還說了一些贊成的話,并不是他主張給免的。然而,李大嘴這話卻刺痛了他的心。那天劉懷香那眼神,那眼里閃動著的淚光,讓他心疼。他在極力地回避她,但是她那眼神,那淚花總是定格在他的腦海里,很難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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