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零一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就是卡扎菲犧牲的那一天,我獨自在街上徘徊,遇見程君,前來問我道,“先生可曾為卡扎菲寫了一點什么沒有?”我說“沒有”。她就正告我,“先生還是寫一點罷;卡扎菲一直是反對美帝的英雄。”
這是我知道的,凡是反對美國人的領導者,口碑一向就甚為寥落,然而在這樣的世道艱難中,毅然與霸權(quán)主義決戰(zhàn)的就有他。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這雖然于他毫不相干,但在博客作者,卻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夠相信真有所謂“在天之靈”,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現(xiàn)在,卻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實在無話可說。我只覺得今天的世界并非正常世界。數(shù)十萬被殺的利比亞人,洋溢在我的周圍,使我艱于呼吸視聽,那里還能有什么言語?長歌當哭,是必須在悲劇之后的。而此后幾個所謂政治家的陰險的論調(diào),尤使我覺得悲哀。我已經(jīng)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場戰(zhàn)爭的濃黑的悲涼;以我的最大哀痛顯示于丑惡的世界,使它們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將這作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于逝者的靈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霸權(quán)的世界,敢于正視列強的入侵。這是怎樣的英雄和投降者?然而民主又常常為少數(shù)人設計,以平民的血,來滿足稱霸者的欲念,僅使留下平民的血色和無奈的哭泣。在這眼中的血色和無奈的哭泣中,又給人民主的假像,又給人暫得偷生,維持著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這樣的世界何時是一個盡頭!
我們還在這樣的世界上活著;我也早覺得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離那時也已有數(shù)日,死去的英雄已經(jīng)安息了吧,我正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了。
三
在反抗美帝的人之中,卡扎菲是我敬重的人。我應該對他奉獻我的悲哀與尊敬。他不是“被壓迫而茍活到現(xiàn)在的人”,是為了利比亞獨立自主而貢獻一生的利比亞的英雄。
他的姓名第一次為我所見,是在一九八六年美軍入侵利比亞的時候。帶領利比亞人民抗擊侵略者的就是他;我平素想,能夠不為美帝威勢所屈,勇于與強大對手為敵,無論如何,總該是有些桀驁鋒利的,但他卻常常微笑著,態(tài)度很和。待到年初列強圍攻,局面危急的時候,我才見他慮及利比亞的前途,黯然至于泣下。此后似乎電視上就不再見。總之,在我的記憶上,那一次就是永別了。
四
我在那日晚上,才知道利比亞帶路黨槍殺卡扎菲的事;但我對于這些傳說,竟至于頗為懷疑。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列強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無恥野蠻到這地步。況且始終微笑著的卡扎菲君,更何至于其他人呢?
然而即日證明是事實了,作證的便是他滿是彈孔的尸體。還有一個,是他的兒子。而且又證明著這不但是屠殺,簡直是野蠻人之所為了。
但有人就說,說她們是“獨裁,獨裁者的下場”!
接著就有流言,說他們是應該要自己負責的。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么話可說呢?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
五
但是,我還有要說的話。
我沒有親見;聽說他,卡扎菲君,那時是一個革命者。 稍有人心者,誰也不會料到有這樣的結(jié)局。但竟在與世界頭號霸主為敵,沒有一點活的希望,已是致命的創(chuàng)傷,只是沒有便死。同去的本拉登君想幫助他,教她如何對付美國,立殺。但他此時還能站起來,最后的戰(zhàn)斗他沒有逃,于是終于被殺了。
始終微笑的和藹的卡扎菲君確是犧牲了,這是真的,有他自己的遺體為證;沉勇而友愛的本拉登君也犧牲了,有她自己的遺體為證;只有一樣沉勇而友愛的查韋斯還在與美帝斗爭。當幾個領導人從容地轉(zhuǎn)輾于“民主國家”所發(fā)動的戰(zhàn)爭中的時候,這是怎樣的一個驚心動魄的偉大呵!普世價值的偉績,堅船利炮的武功,不幸全被這幾縷血痕抹殺了。
但是中外的“民主人士”們卻居然昂起頭來,不知道個個臉上有著血污……
六
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幾個生命,在世界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過供無惡意的閑人以飯后的談資,或者給有惡意的閑人作“流言”的種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義,我總覺得很寥寥,因為這實在不過是小國的抗爭。人類的血戰(zhàn)前行的歷史,正如煤的形成,當時用大量的木材,結(jié)果卻只是一小塊,但反擊侵略者是不在其中的,更何況是小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當然不覺要擴大。至少,也當浸漬了親族;師友,愛人的心,縱使時光流駛,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陶潛說過,“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倘能如此,這也就夠了。
七
我已經(jīng)說過: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西方人的。但這回卻很有幾點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列強竟會這樣地兇殘,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卡扎菲君臨難竟能如是之從容。
我目睹卡扎菲的辦事,是始于一九八六年的,雖然是少數(shù),但看那干練堅決,百折不回的氣概,曾經(jīng)屢次為之感嘆。至于這一回在彈雨中寧死不屈,雖殞身不恤的事實,則更足為非州人的驕子,雖遭陰謀秘計,壓抑至數(shù)十年,而終于沒有屈服的明證了。倘要尋求這一次死傷者對于將來的意義,意義就在此罷。
茍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奮然而前行。
嗚呼,我說不出話,但以此紀念卡扎菲君!
發(fā)表于二零一一年十月二十五日烏有之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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