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居》成為了當下被人們討論得最多的電視劇之一,同時也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其中有一個細節值得玩味:海萍發現丈夫借了高利貸,精神幾乎崩潰,找到妹妹海藻,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在這個瞬間,我們看到海萍一家人因為購房,不僅僅“榨干”了所有親人的有限資源,還經歷了社會上各種資本的層層擠壓;為了籌措姐姐購買“墳墓”(房子)的錢,海藻走投無路,只好去找官員宋思明;沒想到宋思明輕巧地說,只要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這個“市領導秘書”以深刻的哲理啟蒙海藻說,“感情最可貴!6萬塊錢算什么?”
在這一幕里,《蝸居》顯示了一種詭異的反諷:海萍之所以無力購買房子,正是因為宋思明與各路房地產商巧妙策劃并使房價上漲;而海藻卻為了海萍去尋求這個“資本陷阱”的制造者之幫助。
《蝸居》想象出來的這個巧合,可以讓我們看到一個吊詭的城市故事:一個女孩因為感覺現實生存艱難而熱情投到造成這種艱難的人懷中;與之相應,宋思明以及房地產巨頭造就了城市普通人的生存艱辛,卻博得了來自這個階層女孩的艷羨。
在這里,《蝸居》充分顯示了,在現代社會中四處謀求利潤的“資本”所具有的兩種“偉大能力”:直接購買產品和勞動的能力(并調用各種社會資源,為這種購買提供便利);間接購買對它的服從和認同的能力(并通過控制各種文化資源,以道德、愛情、美學的名義,掩蓋這個購買的實質)。
第一種購買,顯示了資本的冷漠無情與自私自利;第二種購買,表達了資本的千變萬化與機智溫柔。一方面,資本可以毫不留情地與地方威權相結合,形成雄偉堅實難以對抗的品格;另一方面,資本總是潛伏到各種充滿熱情、溫情和激情的話語之中,造就這個世界的溫暖和安全感。
在《蝸居》中,我們同時感受到了資本的這樣兩種品格——海萍和海藻的命運,恰好分別對應了資本的自私與溫暖這樣兩個層面的品格。海萍要買房子,狂熱地計算自己的生活、毫不留情地拋棄了溫柔浪漫的想象、以尖牙利齒的方式對待任何影響自己賺錢的行為……海藻則扮演姐姐苦難的解救者,并且在這種解救的過程中,被宋思明的深摯情感與奪人風采感染。
于是,《蝸居》的可怕乃在于,它不動聲色地向我們展示了這樣一種悖謬的現代城市生存邏輯:越是擁有資本或者資本的支配權,就越是可以具有性格的魅力和生動的感情;反之,越是被資本擠壓,就越是喪失作為“人”的各種美。在這里,所謂“勞動者”黯然失色,而資本擁有者則光彩四溢。只有在具備巨大資本控制地位的條件下,宋思明才能有那種令人著迷的夜深孤獨感,才能在夜色彌漫的江邊一邊流淚一邊送海藻回家。
事實上,宋思明的悲哀、沮喪和孤獨,是異常奢侈的,在他身上,資本顯示的不僅僅是一種享樂欲望的實現能力,還是一種塑造“完美感情”和“神圣拯救感”的能力。與之相應,海藻和宋思明的深摯愛情,正是自私自利的資本那溫柔面孔的有趣體現。
更加有趣的是,《蝸居》的故事卻在制造一種“道德批判”的意識。通過一個女孩與一個貪官的“真情相愛”,把觀眾從對資本雙重性格的反思困境中解脫出來。海藻的命運被講述成了一個貪戀大城市生活,并缺乏把握自己生活的能力的故事。換句話說,《蝸居》用一種對城市生存方式的抽象批判,代替了對資本的專制與虛偽品格的現實反思。
在劇中,宋思明與地產商的鬼鬼祟祟在近鏡頭和柔光鏡塑造中,顯得從容鎮定、毫無狡詐之色;而老阿婆幻想用自己面臨拆遷的小房子賺取一套大房子的欲望,則被定格為狹隘、庸俗的得意洋洋。顯然,《蝸居》時時刻刻提醒觀眾,大城市的生活,四處漂浮著不合理的欲望,并不能帶來實際的人生價值的實現;質樸、單純的生活,才是人生真諦。
于是,海萍買房子的過程,變成了一個逐漸喪失合理性的過程——仿佛我們逃脫資本控制的唯一辦法就是,回到一種簡樸簡單、不求物欲的狀態中來。事實上,海萍的所謂“貪欲”,并不是她違背了道德的心靈律條,而是被卷入了資本的冰冷性情之中;與之相應,海藻的罪過,也不是“貪慕虛榮”那么簡單,而是陷入了充滿感情魅力的資本陷阱之中。
《蝸居》顯示了今天資本匯聚而大型化之后,是如何通過各種“流氓化”的操控手段形成一種日常生活的困境的狀況。一旦資本匯聚到一定的規模,就不再直接從事產業開發,而是通過資本的數字化運作,在不形成產值的條件下,直接博取利潤。這正是目前中國房地產產業的典型行為。通過低價購買權力支持,大型資本逐漸脫離民生,成為一種自身自然增值的流氓資本。
在文化上,大型資本的流氓化則呈現出《蝸居》中的詭異景觀:大型資本的狂熱升值,正在裂變中國城市生存的貧富兩極,并通過奢侈的溫情,打造整個社會意識對資本魅力的順從和憧憬。當人們唏噓于宋思明的“帥”的時候,也許并不知道,這個“帥”包含了人們看待某種文化性情的艷羨眼光。
而在這個過程中,大型資本也讓某些“國家權力”喪失了職業魅力。不難想見,宋思明之所以在工作一天后疲倦和空虛,正是國家權力被資本購買之后喪失了神圣性光彩之后的一種心理結果。也就是說,就連宋思明也是大型資本流氓化的一個廉價犧牲品。在《蝸居》中,許多觀眾似乎感到了一種沮喪:一切愛情和溫暖,都是依附于金錢的。如果充分認識到,這種景觀只不過是大型資本流氓化的一種暫時產物的話,我們也許可以喚起新的信念來對抗它。
(來源:《東方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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