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90年代初出版的《卡扎菲小說選》里《逃往火獄》一文中,卡扎菲預言了群眾中出現叛徒,自己將被最愛戴的人民殺戮,20年后卡扎菲——這位非洲沙漠中的梟雄,和他的國家一起陷入了帝國主義的侵略戰中,因為寬容了敵人,當了東郭先生,最后被無情的殺戮,此刻,讓我們重新欣賞這篇文章,并在嘆惋中深刻反思。誰敢說中國不會成為今天的利比亞呢?美國人早就把中國也列入了“邪惡軸心國”的行列!
逃往火獄
——卡扎菲
人在集體暴虐起來時,是多么兇狠啊!那簡直就是洶涌的洪水,對擋在它面前的人毫不憐憫,毫不留情!它根本聽不見那人的呼喊;當那人向它乞求、呼救時,它也絕不會向他伸出援助之手,而只會毫不在乎地將他朝前推去!個人的暴虐是暴虐中最容易對付的一種,因為無論如何,他畢竟只是一個人,集體可以除掉他,甚至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個人用某種手段也可以除掉他。至于集體的暴虐,那可是最厲害的一種暴虐——誰能阻擋滾滾的洪流?誰又能抵擋那種普遍的盲目勢力?
我多么喜愛群眾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掙脫了束縛手腳的桎梏,又沒有頭領、主人管治,在歷經苦難之后,是歡呼、歌唱。但是我又多么害怕群眾,對他們疑懼不安。我愛群眾,就像愛我父親一樣;可我又怕群眾,也像怕我父親一樣——在一個沒有政府管轄的貝杜因人的社會里,有誰能阻止一個父親對他的一個兒子進行報復?是啊!他的孩子們是多么愛他!可是同時又是多么怕他!就是這樣,我愛群眾,又怕他們;就像我愛父親,卻又怕他一樣。
群眾歡樂起來時是多么熱情似火、情采動人啊!他們會把他們愛戴的人扛在肩上。他們就曾扛起過漢尼拔(1)、巴克利(2)、薩伏那洛拉(3)、丹東(4)、羅伯斯庇爾(5)、墨索里尼(6)和尼克松??墒钱斎罕姂嵟饋頃r又是多么冷酷無情啊!是他們密謀毒死了漢尼拔;是他們架火燒死了薩伏那洛拉;是他們把自己的英雄丹東送上了斷頭臺;是他們打碎了他們敬愛的演說家羅伯斯庇爾的頜骨;是他們拖著墨索里尼的尸體游街;是他們先是鼓著掌把尼克松送進了白宮,然后,當他離開白宮時卻朝他的臉上啐唾沫!
這多可怕!誰還去同這種無情的人交談,以取得他們的好感?誰能同一種集體的而并非體現在個人身上的頭腦去討論問題?誰能抓住千百萬人的手?誰能同時聽見從一百萬張嘴里講出的一百萬番話?在這種整體暴虐中,誰能理解誰呀?誰又能責怪誰呀?這個“誰”本身又是誰呀?在這種烤著你后背的社會烈焰面前,在一個愛戴你卻不憐憫你的社會面前,在這樣一些人面前——他們只知道想從你那里要些什么,卻不管你想從他們那里要些什么;只知道他們對你的權利,卻不知他們對你的義務,在這同樣的群眾面前——是他們毒死了漢尼拔,燒死了薩伏那洛拉,打碎了羅伯斯庇爾的頭。是他們愛戴你,但卻不會專為你在電影院安排一把椅子,或是在咖啡館騰出一張桌子,光說愛戴你,卻并沒有用諸如一把椅子或是咖啡館里的一張桌子這種簡單的具體東西來表示——這樣一伙人曾做過的或正在做的就是這樣。在這一切面前,我——一個漂泊的窮貝杜因人——在一個瘋狂的現代城市里還能企望什么呢?那些市民一見到我就會咬住不放:“給我們再建一幢房子!”“給我們再架設一條更高級的線路!”“給我們修一條越海的道路!”“給我們建造一座公園!”“給我們釣一條大魚!”“為我們寫一道護身符!”“為我們主一次婚!”“為我們殺死一條狗!”“給我們買一只貓!”……一個連出生證都不帶的貧窮貝杜因流浪漢,肩上扛一根棍子,遇見紅燈也不停下,還同警察吵架,根本不把警察放在眼里;不洗手就吃東西;有什么擋住路就用腳踢,甚至即使是踢到了一家商店的玻璃櫥窗上,或是撞倒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或是打破了一家美麗的白房子的窗戶,他也不管;他從不知酒的味道,連“百事可樂”或“蘇打水”也沒嘗過;他會在烈士廣場尋找一頭駱駝,在綠色廣場尋找一匹馬,趕著羊群穿越夏杰拉廣場。就是這樣一伙甚至連他們的救命恩人都不知憐憫的人,我覺得他們正在追逐我,正在烤炙我,即使他們在為我鼓掌,我也感覺那是在敲打我。我是個沒有文化的貝杜因人,連粉刷這種活都不會干;我連上下水管道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我用兩手掬著喝雨水和井水;我會扯起斗篷的下擺撈蝌蚪;我不會游泳,既不會蛙泳,也不會仰泳;我不知道錢幣的樣子……但是每個見到我的人都要求我會諸如此類的東西,向我要這要那的。實際上,我并不掌握這些東西,然而我卻從強盜手中、從老鼠嘴里、從狗爪子下搶來了這些東西,并以一個來自沙漠做好事者的名義,以一個打碎桎梏和鐐鏈的解放者的身份,把這些東西分發給城里人。把那些爪子(其中有山洞人的伙伴和老鼠)偷去的一切找回來,把它們破壞的一切修復起來需要長時間,也并非一個人的努力就能完成的。但瘋狂的現代城市人卻要我馬上實現他們的要求。我感覺只有我是唯一的一無所有的人。因此,我不能像他們那樣找管道工、廚師、油漆工、理發師等等來為自己服務。我之所以不找他們是因為我一無所有??墒沁@樣一來,我的境況竟變得特殊起來,而且簡直就成了一個有特異功能的人。因此,我差不多每時每刻都要受到這種打擾;但我不否認我自己也主動地參與那些事,而委屈自己。因為我像以前說過的那樣不知道什么上下水道、管道工、小供水網……我就偷來了穆薩(7)的“手杖”,用它擊打沙漠,于是涌出一泓清泉,我要求讓這泓清泉使我擺脫那些人們的要求及其種種緣由,而讓我清靜些。甚至我頂撞警察都會在全市引起一場風波。人們一聽說我的名字,有的人會為我鼓掌,有的人則會在背后罵我,保安警察都想要擺脫開我。有一個老太太是一個警察的母親,像孩子似的想要見我,我沒答應,她就設法給我找了不少麻煩。人們有時竟會用愚蠢的警犬同我搗亂。我鼓勵人們捕魚、吃魚,以便把我的羊給我留下。我是一個普通的窮人,并非出身于王室貴族,而是貝杜因人出身。我沒有博士文憑,就不喜歡醫生,因為人們把醫生稱作“博士”(8)!因此,我沒接種防止敏感的疫苗。因而我很敏感,這同城里人大不一樣:他們很久以前就接種了這種疫苗,還從羅馬人時代到土耳其人時代直到最后“米國人”時代,都咽下過歷史的苦酒。我這個人像你們所讀的并譏笑的那樣,不是像你們那樣把“美洲”、“美國”、“美國人”中的那個字的音發成“美”,而是發成“米”。因為我不知道“美洲”、“美國”的含義。當初發現它的并不是哥倫布,而是一個阿拉伯的埃米爾。但是這個“米國”有實力,有代理人,在它的勢力所轄地區有基地,有有利于以色列人的否決權。最近,它還在杜姆亞特和拉希德兩支流的交匯點上有了一幢房子,房子周圍是一個養牛場。它是帝國主義,那么它就是“米國”。我表哥穆加希德哈只(9)就是這么說的,他是我姑媽——我祖母艾尼瑪的女兒伊宰的兒子,而我祖母則是瑪利亞伯爵夫人的妹妹。
一般來說,我自愿進城市,是自找罪受?,F在也沒有時間細說原因了。主要都是境遇逼的。那么,我希望你們還是讓我去放我的羊好了。我把那些羊丟在了谷地,讓我母親照管??墒俏夷赣H已經去世了,我姐姐也去世了。聽說我有幾個兄弟姐妹都讓蚊子給害死了。你們讓我安靜地想我的心事好不好!為什么要追在我身后,還要讓我認識你們的孩子?以至于他們也到處打擾起我來,跟在我身后跑,還發誓說如何如何的。你們為什么就不能讓我清靜清靜?而且干嗎弄得我甚至連在你們的街道上走走都不成?我也像你們一樣是個人,也照樣喜愛蘋果,你們為什么禁止我去逛市場?順便提一下,你們為什么不發給我護照?不過話說回來,我拿護照又有什么用呢?我是不許出外旅游或是治病的,只有重要任務在身時才能出國。因此,我決定獨自逃往火獄。
我將對你們講一講我逃往火獄的故事。我要向你們描述一下通往火獄的道路,然后再描述一下火獄本身的情景,以及我是如何從那里原路返回來的。那的確是一次冒險,也算是一個最奇異的現實故事。我向你們發誓:它絕對不是虛構胡編出來的。實際上,我曾有兩次逃往過火獄,目的就是逃避你們,拯救我自己。是你們打擾我,讓我不得清靜,使我不能自由自在。你們貪得無厭地想要榨干我,喝我的汁,舔我的汗,吸我的氣息,然后讓我休養生息,以便周而復始,無休無止。你們的氣息像瘋狗一樣追逐著我,那瘋狗的涎水流淌在你們瘋狂的現代城市的街道上,當我逃避它們時,它們就穿過蜘蛛網和蘆葦葉對我窮追不舍。因此,我獨自一人逃向了火獄。
通往火獄的道路并不像你們設想的那樣,也不像那些騙子們通過他們那種有毛病的想象力對我們描述的那樣。還是讓我來給你們描述一下這條道路吧!我曾兩次親自走過這條路,并在火獄中睡過覺,休息過。我告訴你們,我經歷過這一切;我獨自在火獄中度過的兩個夜晚差不多是我一生中度過的最美好的夜晚;那在我看來,要比同你們在一起生活好上一千倍:同你們在一起,你們總是追著我,不讓我一個人清靜清靜,使我不得不逃往火獄。通往火獄的道路沿著地平線鋪著天然的地毯。我順著這條路興高采烈地朝火獄走去。揭開地毯,我發現它是用細沙鋪成的。在路上,我見到過成群的野鳥,就是你們都熟悉的那些種類;而且,我甚至還發現有些家畜一邊悠然自得地吃草,一邊在端詳著我!但我突然發現面前是很陡的斜坡和一片低地,以至于使我不由得猶猶豫豫地停下了腳步,不料竟是火獄從地平線上俯臨在面前。它并不是像火一樣紅,也不像炭火一樣在燃燒。我停下來站在那里,倒不是害怕向前朝它走去——要知道我喜歡它,愿意接近它。當你們在你們的三角城市里追逐我時,它是我的避難所呀!當它從地平線上展現在我面前時,我高興得簡直要飛了起來。我停下來站在那里,是想走一條捷徑到那里,抄一條最近的路走進它的腹地。我原以為也許會聽到火獄發出呼呼的響聲,但它卻完全悄然無聲,同環繞它的群山一樣巍然屹立在那里,四周氛圍是出奇的寂靜,可怕的肅穆。我沒看見火焰,只有煙霧籠罩在它上面。在太陽落山前,我迫不及待地快步朝火獄奔去,希望盡早在火獄的腹地搞到一張溫暖的床鋪,晚了的話,我就會被你們的地獄侍衛隊圍攏起來。他們已下意識地跟在我后面出發了,采取的是最原始的方式,使用的卻是最新式的器具。最后,我終于離火獄非常近了,可以就近看到它了?,F在我可以向你們描述我親眼目睹的火獄情景了,并可以回答有關我所靠近的火獄的任何問題:
首先,火獄有一些陰暗的崎嶇不平的山路,它被霧靄籠罩著;它的石頭在很久以前就被火燒過,呈黑色。確實令人驚奇的是,我發現許多野生動物早在我之前就為了躲避你們而逃到了火獄。它們可以在火獄中生存,而在你們之中則是死亡。除了我的靈魂,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這讓我比在別的任何時間、任何地方更感到自己靈魂的存在。群山變成了侏儒;樹木枯萎了;為了求生,避免人類的傷害,動物都逃進了火獄的叢林中;就連太陽也被火獄遮蔽住,讓我看不見了。什么都沒有了,唯有火獄突出地顯現在那里,而其中最突出的是它的中心。我不費多大勁地朝那里走去。我也融解在自己的靈魂中,我的靈魂則融解在我自身上,我們兩者相互依存,互相擁抱,我們第一次合二為一了。那倒不是因為我的靈魂原先在我的體外,而是你們的地獄沒有給我機會,讓我同我的靈魂單獨在一起,與它深入地探討問題,彼此傾心而談。我們——我指的是我同我的靈魂——在你們的城市里就像兩個危險的罪犯,你們強行讓我們接受檢查和審訊,甚至在證實了我們的無辜,搞清了我們的身份之后,你們還是把我們關進了監獄,并派重兵看守我們。你們總是想要把我同我的靈魂隔離開來,因為那樣做有助于你們放下心來,而不必太勞神。火獄要比你們的城市好多了!你們為什么又讓我回來了?我要回到火獄去;而且我希望能在那里居住下去!去那里是不用護照的,你們只要把我的靈魂還給我就行了。我的靈魂已經發現你們歪曲、丑化了它,你們企圖破壞它優良的本質。
你們企圖將我同我的靈魂隔離開來,但我通過逃往火獄,已從你們手中把我的靈魂奪了回來。我不指望會從你們那里得到任何好處。你們還是替你們自己保存好那些字紙簍里的廢紙吧!我已把我的金盔給你們留在了開羅。那是標志權勢的頭盔,我在聽說并讀過有關它的傳聞后,就把它從那個代理人那里奪了過來。有求必應的魔戒指就是用鑲嵌那金盔的金子做的。戴上這金盔的人當時馬上就會成為素丹王。他可以大搖大擺堂而皇之地坐在王位上。在他面前,什么國王、總統、埃米爾,統統都不得不退避三舍。他可以讓小女孩穆阿伊蒂蓋死而復生,可以讓一切烈士復活,甚至連歐麥爾•穆赫塔爾、賽阿頓、阿卜杜、賽拉姆•艾布•門亞爾、賈里特和所有那些為國捐軀的無名烈士都能復活。戴上這頂金盔的人手頭會有四十個億左右的第納爾,他可以任意支配!總而言之,他手上有了“有求必應”的魔戒指,你想要什么,它就會給你來什么。如果你想要武器,它也會呈現在你面前:從步槍到遠程導彈,甚至連海市蜃樓都任憑你安排,更不要說“米格”、“協和”式飛機了。你想要關要放哪個英國人,完全能自己作主,而不用管撒切爾是否愿意。但同時,你一旦戴上了這頂標志權勢的魔盔,你也可以懶洋洋地睡大覺,甚至眼睜睜地看著狼當著你的面叼走你的羊,你也不管。那么,你們還可以睜著眼睛再睡幾年,縱然是在臟土、垃圾堆里也無所謂。我曾經從“阿拉伯之聲”中聽說你們已經被剝奪了那種創造能力;我還讀過有關那個鋼盔——對不起!——是那個標志權勢的魔盔的消息;我聽說天字第一號的魔鬼留占有過它,自稱自己是個天使,丘吉爾和杜魯門還為他對此作過證。
你們相信了那些謊言,你們上了當。到頭來倒霉的是你們自己。直到后來,我感覺到了你們的境況,在你們的清真寺里,我聽到了聚禮日演講的人說道:“我們的情況瞞不過你,在你面前,我們的無能是顯而易見的,只能投靠你保護了,聽你的……聽你的……”
注釋:
(1)漢尼拔(Hannibal公元前247~前183/182)迦太基著名的軍事統帥?!g注
(2)巴克利(Barclay,Robert1648~1690)蘇格蘭基督教貴格會領袖。——譯注
(3)薩伏那洛拉(Savonarola,Girolamo1452~1498)意大利基督教宣教士、改革家和殉教士。——譯注
(4)丹東(Danton,Georges1759~1794)法國大革命時期的政治家,巴黎公杜領導人之一。——譯注
(5)羅伯斯庇爾(Robespierre1758~1794)法國革命家,法國大革命和巴黎公社領袖之一?!g注
(6)墨索里尼(Mussolini,Benito,1883~1945)意大利法西斯獨裁者?!g注
(7)穆薩(Musa)《古蘭經》故事人物,先知之一。即《圣經》中的摩西。曾顯示“手杖變蛇”等奇跡?!g注
(8)阿拉伯人在日常生活中,“大夫”和“博士”用的是一個詞。——譯注
(9)凡到伊斯蘭教圣地朝覲過的穆斯林都可稱為“哈只”。——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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