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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伊扎特先生的一封信:一個中國公民對半島電視臺的十萬個為什么

尼德蘭蘋果 · 2011-04-19 · 來源:烏有之鄉
阿拉伯變局 收藏( 評論() 字體: / /

致伊扎特先生的一封信:一個中國公民對半島電視臺的十萬個為什么

伊扎特先生,

您好。

  您的網文《阿拉伯人對中國媒體的十萬個為什么》我已拜讀。因為老榕的大力宣傳,這篇文章現在在中國微博界流傳甚廣,而您本人也是網友們經常談論的熱門人物。文章的內容大家見仁見智,給您寫下這封信,只想談談我對您這篇文章的一點看法。因為我只代表我自己,所以借用您的格式,定題目為《一個中國公民對半島電視臺的十萬個為什么》。

  在寫下我的觀點之前,我先試著歸納一下您那篇文章的大意。您借用一篇外媒報道,指出了中國媒體對利比亞動亂的報道是一種:“鴕鳥政策”,也就是說中國媒體的報道片面,沒有說出您希望說出的“事實”。閱讀中國媒體給您造成的不適,被您很形象地形容為“每一次看中國媒體對于阿拉伯革命的報道,我感覺我的血壓會升高,我的腎上腺素會分泌加速”。您又說正是因為這種“片面”,中國媒體在國際上沒有任何公信力,也沒有任何影響力。

  您的文章觀點明確,輔以證明的例子也用了不少。我就順著您的思路,先簡單地說一下我對國際媒體的看法,然后咱們再來聊聊您所謂的,也即是半島電視臺想讓我們相信的,那些關于利比亞的“事實”。

  媒體的生命是客觀與公正。遺憾的是,在國際新聞報道中,世界上沒有一家媒體能夠做到絕對的客觀與公正。中國媒體做不到,西方媒體做不到,半島電視臺也做不到。如果說國內媒體的主要功用是為了用輿論監督政府,那么國際化媒體,則是各國政府或各財團宣傳自己的價值觀念和試圖主導國際輿論的舞臺。在這個舞臺上,“客觀公正”和“事實真相”并不重要,“政治正確”才是最重要的。西方媒體的這一套,在2008年對于西藏騷亂的歪曲報道中,中國人民已經徹底領教過了。無論是張冠李戴的假照片,還是曲解配音的視頻,都導致了西方媒體在中國信用的徹底破產。2009年七五事件之后,西方媒體更是輸得連底褲都不剩了。

  其實有的時候,政治正確并不總是需要以犧牲事實真相為代價。比如說這次利比亞動亂,卡扎菲的安全部隊用狙擊槍射擊示威者的新聞,可以用來證明卡扎菲血腥鎮壓人民,是政治正確的,所以要廣為播報。至于示威者是在攻打軍隊軍營的過程中被安全部隊射殺的細節,因為無益于丑化卡扎菲,所以不需要播報。不報不等于撒謊,對吧。再舉個例子,查封卡扎菲財產的新聞中,一般要在頭版頭條用大黑字標題寫上某國凍結卡扎菲財產XX億美元,先義正辭嚴地把卡扎菲家族的貪婪好好批判一番,最后再在靠近結尾的地方漫不經心地捎帶一句:“還不清楚這些錢里面有多少是卡扎菲本人的財產,有多少是利比亞的國家主權基金。”每次看到這種政治正確又“不違反事實”的報道,我都忍不住要擊節喝彩。老實地說,中國媒體并非運用這些“技巧”的高手。事實上,要跟西方媒體和半島電視臺比政治正確,中國媒體差得遠呢。

  如果說2008年是西方媒體信用的破產元年,那么2011年,就輪到半島電視臺了。在這個過程中,老榕,居功至偉。其實把半島電視臺的新聞翻譯成中文,放到微博上給大家看,這本來沒有什么。但是在翻譯新聞的過程中不斷夾帶私貨,兜售個人觀點,把半島電視臺奉為神靈,甚至用謊言、謠言來誤導網友,這就是很難讓人接受的了。對于老榕微博中的錯誤內容,我已經在《老榕們的尷尬》一文中詳細說過,在此就不一一重復了。其實明知道自己被關在籠子里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從一個籠子出來,走進了另外一個籠子,而本人卻以為進入了無限自由的新世界。在微博上閱讀老榕翻譯的半島電視臺新聞的網友們,不少人就是受這種心態所害。

  很多中國人開始了解半島電視臺,是從貴臺播放本拉登錄音那年開始的。由于對半島電視臺缺乏了解,再加上老榕的忽悠,很多中國網友都認為半島電視臺是一家真正獨立客觀地播報阿拉伯世界聲音的電視臺。可是我了解的事實卻并非如此。

  首先,半島電視臺并不獨立。2009年1月,英國衛報轉引維基解密的美國大使電文寫道:“半島電視臺,作為中東收視率最高的衛星電視,得到了卡塔爾政府的大量資助,而且已經成為了此臺政治主人非常有用的工具。”http://t.cn/hrx4sb  半島電視臺在此次妖魔化卡扎菲和正面報道利比亞叛軍方面十分積極,而卡塔爾政府亦積極地以阿拉伯國家代表的身份參加西方對利比亞的轟炸利行動。半島電視臺與卡塔爾政府的微妙默契,更印證了這份電文的內容。

  其次,半島電視臺并不客觀。不但不客觀,簡直就是在虛構新聞的邊緣行走。當然,虛構新聞的事情貴臺也不是沒做過。拿伊拉克虐待囚犯的錄像栽贓也門政府,并在電視臺滾動播放,就是出自貴臺的手筆。http://t.cn/hBqqUO 不過我們先拋開也門不提,單單來看半島電視臺在此次利比亞動亂中的新聞報道。

  打仗,要師出有名。一場戰爭,誰是正義的一方,誰是不正義的一方,這很重要。老榕和半島電視臺都試圖讓世界相信,這次利比亞動亂的起因是要求民主的和平示威被卡扎菲政府血腥鎮壓。老榕在微博上直接向網友發問:“問五毛一個問題,簡單點兒的。太難的就算了。到底誰先殺的誰?”法國France24記者在2月16日晚間,也就是2月17日全國大示威之前的那天夜里的報道這樣寫到:“班加西當晚的沖突共造成38人受傷,傷者絕大部分是警察。”http://t.cn/hrQjEZ  鎮壓人民示威的后果是傷者主要為警察……請問這其中的邏輯何在?

  2月17日利比亞全國大示威的視頻我看了很多,所謂的和平民主示威,其實既不和平也不民主。按照伊扎特先生對阿拉伯世界的了解,應該不會不知道這場大示威真正的組織者是誰吧?在Facebook上組織這一切的,不就是拿著美國和沙特贊助的利比亞反對派國民大會(NCLO)嗎?在班加西組織反卡扎菲的活動本來就是NCLO的主要營生。5年之前的2月17日,NCLO同樣組織過反卡扎菲的游行,不過那一次的口號不是“民主自由”,而是為了號召殺死侮辱宗教人物的丹麥漫畫家。NCLO這一次顯然學乖了,為了應“變革”的景,這一次用“民主自由”作口號要求卡扎菲下臺顯然更合適些,只是,他們心里要的真的是民主自由嗎?

  2月17日開始的示威活動并不和平。連半島電視臺自己的報道,都記錄了示威者火燒警察局和政府大樓。示威者自己在Youtube上傳的視頻和Facebook的照片顯示,利比亞2月17日大示威后僅一天,班加西的叛軍就已經擁有了無后坐力炮和AK47突擊步槍等武器,并在街頭與安全部隊對射。2月23日,叛軍攻占班加西軍營,搶奪了包括火箭炮、迫擊炮、107毫米火箭炮和重機槍在內的各式重型武裝。平民的定義是手無寸鐵的不屬于任何軍事組織的民眾。拿起重武器對抗安全部隊的示威者,這時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叛軍了,其主力混有利比亞伊斯蘭戰斗組( LIFG),我說它就是基地組織在利比亞的分店,不知道您會不會不同意。我還發現了示威早期很多有虐殺情節的視頻,兇手是班加西的暴亂民眾,被害者是利比亞的黑人公民或者黑人勞工。把殘忍的種族主義者說成是和平的示威者,我覺得這是一種犯罪,您說呢?

  我知道,您一定要開始強調,這一切反抗的根源都是因為卡扎菲雇傭外國雇傭軍血腥鎮壓人民所致。關于這一點,我有幾條有趣的新聞想與您分享。

  利比亞動亂伊始,世界人權觀察代表Peter Bouckaert被派到利比亞,他親口問詢并調查了156名被叛軍俘虜的所謂“外國雇傭軍”,卻發現他們只是普通的利比亞軍人而已。他聲明沒有發現任何政府使用外國雇傭軍的證據。http://t.cn/htXGNg  后來網上的報道反而發現了被叛軍PS的護照,叛軍就是以此來誣陷利比亞的黑人公民為外國雇傭軍(照片可見我的微博weibo.com/xzhang)。世界人權觀察代表經過實地詳細的調查得出卡扎菲沒有雇傭外國雇傭軍的結果,不知伊扎特先生怎么看?事實上,為卡扎菲戰斗的黑人士兵并非外國雇傭軍,因為他們擁有利比亞國籍,是利比亞人。就如在伊拉克戰場戰斗的黑人士兵一樣,他們是美國人,而不是“非洲雇傭軍”。

  半島電視臺有一段“杰作”,播放了一個驚慌失措的黑人青年被叛軍審問的視頻錄像,并且告訴世界:看,這就是卡扎菲的外國雇傭軍。那段視頻的后半段,半島電視臺沒有播放。隨后發生的事情是,那個黑人青年被民眾毆打致死,并暴尸街頭。那個小伙子名叫Hisham Mansour,1983年生,100%的利比亞公民。他被打死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是黑人,而“黑人都是卡扎菲的雇傭軍”。半島電視臺口中的“雇傭軍”,也是抱著照片痛哭的父母口中的“英雄”。  http://t.cn/hrcV7l

  卡扎菲有沒有大規模屠殺平民,我沒有看到,如果您有資料,非常歡迎分享。在我迄今為止能夠看到的照片與視頻中,唯一一例有大屠殺嫌疑的視頻,是幾十名利比亞政府軍士兵的尸體,被反銬著一個挨一個地排列在地上。按照叛軍的說法:這些政府軍士兵是因為拒絕執行卡扎菲“鎮壓人民”的命令,而被卡扎菲雇傭的黑人雇傭軍殺死的。事實的真相是,這群政府軍士兵放下武器成為了叛軍的俘虜,在接受了叛軍審問之后,他們被叛軍殘忍地殺死了。叛軍殺人之后,錄下了尸體的視頻,并以此嫁禍于卡扎菲。叛軍審問俘虜與分析現場情形的視頻證據也發布在我的微博上。http://t.cn/hrWpXf

  半島電視臺一直挖空心思想讓世界相信卡扎菲是一個無情的劊子手。但事實是,利比亞示威早期發生的事情,與那些發生在盧旺達、達爾富爾、剛果、波斯尼亞中的大屠殺完全不同。在聯合國發布禁飛區禁令之前,利比亞的空軍瞄準的目標是叛軍聚集的基地而絕非平民建筑。能夠照相與錄像的手機在利比亞民間極為普及。我們能看到的大量的照片與視頻,都是在雙方交火中被擊傷或打死的受害者。叛軍與政府軍的巷戰,與單方面的種族滅絕大屠殺完全是兩個概念。利比亞安全部隊的確打死了叛亂分子,但是面對持有重武器的叛軍,難道警察就應該放下武器,坐以待斃嗎?回顧一下1992年美國洛杉磯種族暴亂,暴亂后進城的美國國民警衛隊和特種部隊士兵,對不放下手槍、棒球棒等武器的暴亂分子執行的政策可是格殺勿論。

  半島電視臺在利比亞帶有偏向的新聞報道的巔峰,就是這條新聞:2月21日卡扎菲派遣軍機用炸彈轟炸的黎波里廣場上聚集的民眾。http://t.cn/hrXHI2  這條新聞直接讓全世界相信卡扎菲已經瘋了,利比亞人民已經成為了他隨意屠殺的對象。這個消息也導致聯合國針對利比亞的1970號決議出臺。而半島電視臺為這條重磅新聞所出示的唯一證據就是一段匿名電話采訪。“匿名者說,未經證實的消息表明……”這些我們在2008,2009年,已經聽得夠多了。更不要說半島電視臺的這條新聞被俄羅斯軍方、俄羅斯時代駐的黎波里記者和法國駐的黎波里的記者分別獨立地反駁過,皆認為是虛假新聞。http://t.cn/htHhx6 截至今天2011年4月18日,全世界仍然沒有一個人、一家媒體、一個機構能夠出示哪怕是一張照片或者視頻,來證明所謂的“大轟炸”真的發生過。

  奇怪的是,針對利比亞的1970、1973號決議就這樣通過了。半島電視臺疾呼道:“卡扎菲就是劊子手,就是血腥屠殺了平民。他還要血洗班加西,快點劃定禁飛區!”其實關于卡扎菲那段對半加西“無寬恕”的警告講話,紐約時報3月17日那天的報道寫得明白:他針對的目標是武裝起來的叛軍,而非平民。卡扎菲在警告中明確地說過“放下武器者,既往不咎”。講話那天卡扎菲甚至為叛軍提供了逃出班加西的逃生通道,還打開了利比亞和埃及之間的邊界哨卡,只為避免一場無謂的“血戰”。http://www.nytimes.com/2011/03/18/world/africa/18libya.html?_r=1

  1973號決議通過以后,西方聯軍、半島電視臺和中國的老榕們都統一了口徑:卡扎菲是殺平民的,而支援叛軍等于保護平民。但是“世界人權觀察”對利比亞第三大城市米蘇拉塔的觀察數據顯示,并未發現有持續戰斗的證據。這表明穆卡扎菲并沒有在故意屠殺平民,相反的,他只是在精確地針對那些攻擊政府軍的叛軍。米蘇拉塔的人口大約為40萬人。在過去近兩個月的戰斗中,只有257人死亡,這其中包括所有軍事戰斗人員。受傷人數949人,這其中只有22名婦女,不足總傷員人數的3%。根據常識可知,如果卡扎菲在無差別地攻擊平民,那么婦女的受傷人數至少應占總受傷人數的一半。能夠證明卡扎菲并未計劃在班加西進行屠殺的最有力證據,就是在那些被政府軍全部或者部分收復的城市里,從未有屠殺發生過。這些城市包括扎維亞、米蘇拉塔和艾季達比耶,這些城市的總人口比班加西的人口更多。

  事實上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表明,在利比亞早期的戰斗中,叛軍會保護平民,而政府軍會傷害平民。能夠讓世界產生這一幻象,半島電視臺功不可沒。伊扎特先生對于卡扎菲暴行的口徑,與半島電視臺驚人的相似,其實并這并不新鮮,無非就是利比亞叛軍的傳聲筒而已。而紐約時報對利比亞叛軍言論的可信度,已經做過如下報道:“為了反卡扎菲宣傳的需要,叛軍分子可以完全不顧事實真相。無數對卡扎菲野蠻暴行的指控,純屬夸張捏造。”
http://query.nytimes.com/gst/fullpage.html?res=9504E3D91531F931A15750C0A9679D8B63

  說了這么多,再回頭看看您在那篇文章中寫道的:“中國媒體偏向報道”,不知伊扎特先生自己會不會啞然失笑?我引用韓寒的一句話:國際媒體“算個屁,誰都別裝B”。本來就是各為其主的事情,一定要打著“人權民主”,或者“客觀真相”的大旗,那就矯情了。

  關于您的阿拉伯世界的觀點,我個人沒什么意見。不過我也知道卡扎菲曾經在一次群眾集會的演講中說到:“非洲黑人是利比亞真正的主人,阿拉伯世界入侵了非洲,利比亞應該在經濟上惠及這片土地真正的祖先。”這話可能包括您和利比亞民眾在內的很多阿拉伯人都不愿意聽到。但是我覺得,敢于對自己國家的歷史做出這樣檢討的人,算得上是個爺們兒。您說呢?

此致

尼德蘭蘋果

2011-04-18

附:

阿拉伯人對中國媒體的十萬個為什么

伊扎特(半島電視臺北京分社社長) 

  提筆寫這篇小文,我很猶豫,之前也很多次寫到中國媒體,但我認為還有更多的問題比這更值得我和大家在這里交流討論,但是今天我不得不再把這個話題拿出來談,歡迎大家拍磚交流。

  當前發生在阿拉伯世界的革命——我更愿意把它稱為變革,因為對社會本質的改變要遠遠重要于革命本身——完全可以被看作是阿拉伯現代化進程中的“一千零一場革命”。在這場波及到所有街道,動員了老少婦孺的歷史性運動中,阿拉伯人得到了正義的支持,卻被中國媒體誤讀了。

  阿拉伯革命作為一起全方位多層面的變革,本身就是最具價值的新聞。而現在,伴隨著阿拉伯革命的發展,中國媒體的報道方式也成為了各國媒體和網民的焦點。一家外國媒體刊登的《中國媒體的鴕鳥政策》一文就指出,大部分中國媒體的報道集中在實際的沖突以及西方是如何“攻擊”利比亞的。與之相比,對于卡扎菲的政權是如何分裂的,利比亞長期以來的政治現狀以及為什么如此多的民眾對統治者不滿等這些利比亞本身面臨的政治問題的分析卻寥寥無幾。

  每一次看中國媒體對于阿拉伯革命的報道,我感覺我的血壓會升高,我的腎上腺素會分泌加速。同事建議我減少閱讀中國報紙的頻率,“總看這個對身體沒好處”,然而玩笑歸玩笑,我沒有辦法改變。看中國報紙已經成為我每天必做的事情,明知有害卻叫我欲罷不能,就像抽煙和喝咖啡一樣,成了積重難返的“壞習慣”。當然,這種“害”不是說中國媒體本身,而是他們看待阿拉伯問題的立場對民意的一種刻意誤導。

  我不理解一家媒體花那么多錢做那么周密的準備派自己的記者到危險的利比亞的目的是什么,如果這個記者每天對著卡扎菲的電視臺為國內做同傳,那這種新聞在北京不能做嗎?這不是在浪費金錢嗎?中國記者在連線中不斷強調大部分利比亞人都支持卡扎菲,難道那些整日聚集在廣場和街道上的反對派們都是天外飛仙(或者中國媒體也像卡扎菲一樣,認為這些示威者是“老鼠”)?中國媒體告訴我們卡扎菲的部隊如何如何將反對派擊潰接連收復失地,卻不告訴我們替卡扎菲殺掉他的人民的有幾萬殺人不眨眼的外國雇傭軍;它們告訴我們利比亞人都享有免費的醫療保險,卻不告訴我們卡扎菲在長達42年的統治時間里在利比亞建了多少所醫院;告訴我們的黎波里的人民對卡扎菲上校感恩戴德,卻不提在這個每天出口160萬桶全世界最昂貴的石油的國家,600萬平民每人能分上幾杯羹。所謂大阿拉伯利比亞社會主義民眾國,無非只是張空頭支票。

  另外,之所以大多數阿拉伯人接受了多國部隊對利比亞的空襲,無非是迫不得已的選擇,是希望借助多國部隊的軍事干預給代表阿拉伯民意的利比亞反對派留下最后一條活路。然而中國媒體誤解了,轟炸開始之后,原本不關注阿拉伯革命的中國媒體瞬間亢奮起來,儼然成為一個堅定地反霸權主義斗士。對于“1973號決議”的斷章取義,對于破壞停火協議的雙重標準,對于外國雇傭軍的緘默不語,對于空襲原因的刻意誤讀,讓懂得綜合各種信源了解真相的中國觀眾很快就意識到了中國媒體的立場與口徑——只強調西方空襲造成的人道主義災難,鮮少報道卡扎菲對人民兇殘橫暴的鎮壓和屠殺。

  我注意到一位中國記者把卡扎菲和薩達姆作比較,我個人認為這兩個人是沒有可比性的。薩達姆下臺近10年,他的幕僚如今或早已斃命或身陷囹圄,卻很少有人對他提出批評。而如今卡扎菲的官員我們幾乎一個也見不到了,不是臨陣倒戈就是被卡扎菲扣押,能跑的都跑了,就連卡扎菲最值得信任的外長穆薩·庫薩也轉道突尼斯向英國投誠。中國媒體或許不知道它們的故意失誤已經被網友發現,在CCTV援引利比亞電視臺的報道稱利比亞前內政部長尤尼斯沒有叛逃(利比亞電視臺當時播放了幾年前尤尼斯與卡扎菲在一起的畫面造假)之后不久,尤尼斯就出現在半島電視臺辟謠,表示自己已經加入反對派陣營,然而后者沒有進入到那些中國主流電視臺的新聞,這樣的事例不勝枚舉。

  中國的學術界和媒體常常夸大所謂革命領袖的作用,卡扎菲也就光榮地成為了“被受益者”之一,甚至有人把卡扎菲的《綠皮書》同中國的紅寶書相比。然而如果你足夠了解阿拉伯社會,你一定會做出相反的結論,《綠皮書》早就成了利比亞,甚至阿拉伯世界的一個大笑話。卡扎菲在書中的言論不但與他實際的執政方式不同,還經常自相矛盾令人費解。誰都不知道卡扎菲為了將這不嘔心瀝血的著作翻譯成全世界各種語言——包括一些我們根本就沒聽說過的語言——這一工程花費了多少錢。這本書中國也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出版過這本書的中文版,我在這里不再多提,大家可以自己查閱。特別是他關于男女有別的言論,我敢保證,這些言論給你們帶來的快樂不亞于時下最流行的段子。

  按照我的理解,全面報道一個事件是媒體的責任和義務。媒體應該所見所知即所報,不管這些信息是否符合你的價值觀。利比亞電視臺可以作為一個信源,通過它你可以了解的黎波里和卡扎菲陣營的情況,但這絕不是唯一的信源,班加西的反對派也是人,他們也是這場沖突的重要當事人。而我所看到的事實是,中國媒體的記者每天活躍在的黎波里的賓館和大街小巷,跟著卡扎菲的手下到他們安排的街道、醫院、學校參觀采訪,他們的LOGO時常出現在手持卡扎菲畫像喊著口號的的黎波里大媽面前,而在反對派大本營重要的發布會上,你很難看到他們的身影。

  信源與信宿,或者說媒體與受眾是以信息為紐帶聯結在一起的,因此信息的可靠性和客觀性就成為了衡量媒體公信力的標準。媒體不是教師爺,它只是一個行業,一個承擔著信息傳播義務的行業。然而,每每在突發事件發生時,中國公共媒體在第四權力上所發揮的作用遠遠遜于網絡和自媒體,那些懂得獲得多種信源并將它們解構吸收的受眾,它們會同時通過網絡來了解利比亞的局勢。有些敢于挑戰官方媒體權威的人已經開始行動,他們所傳播的信息為中國人開眼看世界提供了極其便利的條件,比如老榕,據我所知,在這次阿拉伯革命中,十七萬中國網民通過他的榕通社觀看了即時的網絡直播,一些中國人已經不再滿足于從單一的信源獲取信息,這直接導致的結果是中國人在利比亞戰爭中的立場再也不像從前的科索沃、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那樣統一了。這一方面歸功于網絡的發展,另一方面我們也不得不反思中國媒體不斷淪喪的公信力。

  中國擁有全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按道理來說,中國媒體理應在國際舞臺上具有與之等同的地位和影響。但遺憾的是中國媒體在國際上的聲音并不存在,我認為造成這種現狀的原因就是中國媒體缺乏自身的公信力。在國外,公信力就如同媒體的生命力,沒有公信力的媒體最終會走向倒閉,當然中國媒體就不會有這樣的擔憂。據我了解,中國政府已經啟動了450億人民幣推動中國的主要媒體向國際擴張的方案,以改善中國的國際形象,爭取更多的國際話語權。但問題是,這些媒體在國內得不到信任,怎么能在國際上受到尊重? 埃及、也門等國的官方媒體已經成為了鮮活的例子,正是由于它們的內容失去了民眾的信任,因此這些媒體也間接地為獨裁者的下臺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埃及革命期間,埃及電視臺為了號召廣場上的示威者回家,每天的天氣預報就是“今天特別冷,很可能下雨”,還有一個流傳于解放廣場的笑話辛辣地諷刺了埃及電視臺,在周四晚上埃及電視臺的節目播放完畢后,主持人微笑著向觀眾道別,“今天的節目全部結束了,我們明天星期六見!”,這無非是為了防止憤怒的埃及人在周五休息日將革命推向高潮。這些失敗者的教訓值得所有媒體反思。

  我們承認中國目前面臨著很多內部的挑戰和外部的威脅,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里,中美關系可能會經歷一段復雜的時期,摩擦是必不可少的。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中國媒體得不到自己民眾的信任,那么要如何應對這些挑戰呢?

  媒體都喜歡給自己貼上客觀、中立、平衡的標簽,但這些信條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媒體要迎合受眾的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要站在人民的一邊,要站在正義的一邊,因此在很多情形下媒體無法做到中立。

  我們已經通過中國的媒體同行看到了一些不好的現象,比如在利比亞東部,中國記者已經成為了不受當地民眾歡迎的對象,我本人對這種事情感到憂慮。不謙虛地說,幾年以來,為了能夠讓阿拉伯世界的民眾用阿拉伯的眼睛,不通過第三方去認識、了解中國,我個人做出了很大的努力,但是當我看到中國媒體用這樣的報道破壞我們所共同建立起的信任時,我同樣感到痛心。

  我們感謝中國媒體對利比亞主權和領土完整是否被侵犯的關切,但是我有很多理由懷疑這種關切的目的是不單純的。一方面是因為它們對于卡扎菲屠殺平民的視而不見,另一方面,對于幾乎每天都在發生的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軍事侵犯,它們從來沒有表達出同樣的關切。就好像的黎波里的平民的人權是人權,班加西和巴勒斯坦的人權就如糞土一般,這和西方國家在人權方面的雙重標準有什么本質區別呢?我也沒有看到任何一個關于已經持續了幾個星期的也門數百萬民眾示威游行的新聞,這些人要求總統薩利和下臺的訴求就不需要被關注嗎?誠然,也門和巴勒斯坦沒有蘊藏豐富的石油資源,中國在這兩個國家也沒有太多的經濟利益,但我以為石油和自由不止差一個三點水。也門雖然沒有石油,但這里地扼紅海要沖曼德海峽,每年兩萬多艘貨輪從這里通過,約占世界商品貿易運輸的8%,石油運輸的12%;南部的亞丁灣則緊鄰世界海盜中心索馬里和吉布提,因此也門對于包括中國在內的整個世界都有著非常重要的經濟和戰略意義。

  中國媒體不愿承認在阿拉伯國家所發生的是革命,這一點我可以理解。我并不因此感到焦慮,因為我知道他們早晚要承認。中國媒體經常把阿拉伯革命稱為動蕩、動亂或者街頭政治。我能理解穩定對于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但我以為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穩定也要靜中有變,畢竟丑化別人的形象并不能達到美化自己的作用。

  另一個問題是,中國媒體始終不肯將發生革命的這些國家承認為“阿拉伯世界”,這一點讓我不能理解。這些國家的統稱,不是中東,也不是西亞北非。我不需要多解釋這幾個地理名詞的概念和來源,但是我想強調“中東”和“西亞北非”都是西方國家創造的帶有嚴重殖民色彩的名詞,原因是他們要保持阿拉伯世界的分裂,不愿看到這些國家成為一個整體,就像他們當年親手比著尺子對這片土地貪婪地瓜分一樣。中國在該地區的利益與西方國家不同,中國官方也不斷強調中國與阿拉伯是“好朋友,好兄弟,好伙伴”。中國政府已經承認了阿拉伯世界作為一個整體在各種國際事務中發揮作用,中阿之間也建立了中阿合作論壇這樣的長效合作機制。在我和中國百姓的交流中,我也能深切感受到中國人對于阿拉伯團結的期望。在出租車上,當司機問到我的家鄉時,我已經習慣于不說出我的國籍,而說我是阿拉伯人。以前每當我說我是巴勒斯坦人,司機總是無厘頭地把我當成巴基斯坦人,殊不知這兩個國家相差千里。有一次我告訴司機我是阿拉伯人,司機一句話直截了當地說,你們阿拉伯人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團結。這個普通百姓一句話正中要害,無疑是向我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我當時不服氣,很想反駁他說,你們中國人也不太團結。但他的話是事實,忠言逆耳,我無法否認。我同時跟他說,我們的人民都很團結,不團結的原因是我們的那些總統和當權者,也就是你們中國媒體通常把他們稱作“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的那些人。當我正準備告訴他,現在整個阿拉伯世界都爆發了革命,并且已經在團結的道路上走出了第一步的時候,我已經結賬下車了。后來我開始擔心,在中國的媒體上,或許他不會看到這些消息。

2011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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