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有很多不可思議的問題,很多電影在國外拿了大獎,在國內卻不能上映。
《天注定》在殺青的時候,就注定了不能在國內上映,盡管它在金馬獎、金棕櫚獎等一系列影展中表現不俗。
好在有網絡,我們得以欣賞這部“禁片”。依個人之見,賈樟柯的這部《天注定》比之先前的《小武》、《三峽好人》,在藝術上并無突破之處,連主題也大致相似:賈樟柯是一個迷戀文化根性的導演,他擅長用人類學的敘事手段,展現出這個時代轉向中的城市與鄉村的文化沖突和矛盾。當年的《小武》在柏林電影節上大獲成功之后,當時的評委就贊譽賈樟柯是“亞洲電影閃電般耀眼的希望之光”。
不過,《天注定》卻是一部很應景的片子,應的什么景呢?照賈樟柯本人的話說,影片中的四個故事都是取自現實,胡文海、周克華、鄧玉嬌、富士康跳樓案,這些事件和人物似乎沒什么必然的聯系,而且和我們每個普通人也沒什么瓜葛,最多,拿它們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僅此而已。
對于現代人的置身事外,賈樟柯追問:你看,最初這樣的案件發生,我們會討論一個月,再來第二個,討論兩個星期,再來了討論一個星期,再來了嘆氣,逐漸地麻木,逐漸地我們以為很了解它,但真的了解嗎?
說真的,我們了解,但我們更善于遺忘。可賈樟柯不依不饒,他見不得人們呆滯的眼神后那幅“去他娘的,管我屁事”的生活圖景。這是痞子,也是奴才的姿態。中國人有哲學,那就是活著。 正應了《活著》里葛優扮演的福貴兒,一輩子沒活出個人樣兒來,卻對饅頭說:將來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于是《天注定》就扒開了這個社會潰爛的皮膚,寫到此我想起了卡夫卡《鄉村醫生》里的一幕:醫生扒開病人潰爛的傷口,此時卡夫卡用了一個驚為天人的比喻,他說,那潰爛的傷口像綻放的玫瑰花。每想到此,我的身體都會一陣痙攣。
這個社會已經像《鄉村醫生》里的病人,傷口也開始潰爛,卻在很多時候竟然也像玫瑰花一樣很迷人。我們沒有嚴格意義上選擇的自由,卻在選擇忘記什么、諂媚什么、迷戀什么、拒絕什么的問題上,是識時務者。
既然如此,不如選擇趙本山小品《心病》里所說的“崩潰療法”試一試。賈樟柯明顯是帶著某種絕望去拍《天注定》的,他不是在消費苦難,因為《天注定》在國內就沒有票房。他說: 觸發電影拍攝的是痛,一種痛感。
《紐約時報》評價《天注定》時給出的評語是:這部影片借鑒了傳統武打片的形式,或稱武俠。四個故事就像過去的武打片一樣,唯一的不同是它們發生在當代中國。
這是賈樟柯頗有些絕望的境地,當然更是讓影片中四個主人公絕望的地方。哪里管什么武俠,說白了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快意恩仇的殺戮,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正義。
法國《世界報》評論說,一貫溫和的賈樟柯在《天注定》中亮出了明晃晃的鋼刀: 人都有能力忍受一些極限,不去訴諸暴力。超過了這些極限,因背景不同,他就或者會和同伴聯合起來發動一場革命。
這是下下策,卻是電影中主人公們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他們也想過平平安安的生活,但良心不允許。譬如主人公之一的大海,他如果像其他村民一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說不定就會從焦勝利那里得到許多好處。可他偏不,瘋瘋癲癲的嚷著喊著要去北京告狀,結果被焦勝利的手下狠狠教訓了一頓,村民們取笑大海說,他被揍時,像一只被揮桿猛抽的高爾夫球。這樣不識抬舉的做法,不就是活脫脫的精神病嗎。
大海怒了,他踉蹌著回家去了獵槍,路過戲臺時正在唱《逼上梁山》,大海頓時覺得自己是林沖靈魂附體,他決絕的走向了殺戮之路。
用殺戮來解決罪惡,也是一種罪惡,可是那些觀看殺戮演繹的看客,你們是清白的嗎?
這是影片結尾提出的阿倫特之問,戲臺上正在上演《玉堂春》,知縣大人聲色嚴厲地質問蘇三:你有罪嗎?你有罪嗎?你有罪嗎?不如把這個問題拋給臺下看戲的觀眾,以及熒幕外的每一個人。世間多劫難,就算我們沒有親手制造劫難,可我們能把這撇得一干二凈嗎?
阿倫特在《耶路撒冷的艾希曼》中說:極端的罪惡都是由普通人犯下的。上帝容忍罪惡那是寬容,而我們普通人若一直容忍罪惡,最后有可能喜歡上它。
這才是最難治的精神病,藥方只有一個:與這個世界保持距離。這是阿倫特的老師雅斯貝爾斯給我們的忠告,人之生存于世,要么嫉世,要么入世。要想自我實存,就要在世中而與此世對抗。
如果說我們認為大海是精神病,那么,我們的癥狀要更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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