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導演與北大師生見面會
北大未名站
1.
主持人:我是北京大學點映協會的盧西,很高興大家今天參加我們影協的《三峽好人》的觀片會和主創的交流會,首先要跟今天到場的媒體說一聲抱歉,由于和講堂這邊的疏忽,給大家發錯了票,導致今天大家入場的時候出現了一些問題,不好意思。
今天在這個《三峽好人》放完以后,我們的賈樟柯導演會出來給大家做一個關于《三峽好人》的導演的闡述講座,會有跟同學們的一個互動提問的交流時間,而且今天除了賈樟柯導演以外我們還有一個非常神秘的環節,希望大家看完片子以后停留一下,參加我們今天交流的時間。今天開場前,我們也請到了賈樟柯導演和《三峽好人》的制片人劉小東先生,讓他們先上臺和大家打個招呼,有請。
(掌聲)
賈樟柯:各位同學,各位老師,各位朋友,大家好,特別高興帶著《三峽好人》來到北大,差不多整整十年前我拍了第一個短片《小山回家》,也是帶著這部影片來到了北京大學,也是我電影生涯里第一次和大家交流,十年之后《三峽好人》又有幸得到了北大影協和百年講堂的邀請,和大家做一個面對面的談話,特別開心,希望大家能夠喜歡這個電影。
(掌聲)
劉小東:《三峽好人》能夠受到影協和百年講堂的邀請,在這里超前點映我們感覺非常榮幸,也很驕傲,因為你們都是全國一流才子,希望你們喜歡。謝謝大家。
(掌聲)
賈樟柯:這個點映是在我拍攝紀錄片《東》,也是因為劉小東產生的靈感,我們兩個作為一個聯合的藝術行動,把這個點映呈現在北大,我也特別謝謝小東。
主持人:非常感謝二位,下面的時間我們就來欣賞這部《三峽好人》,在片子放完以后, 會有跟大家交流的時間,謝謝賈導。下面電影放映開始。
(掌聲)
(觀看影片《三峽好人》)
(掌聲)
主持人:很感謝賈樟柯導演為我們帶來這樣一部優秀的影片一開始我們跟大家說今天會有一個特殊的環節,今天我們北大影協帶來了這部影片,請來了賈樟柯導演,還帶來了他在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杯,這是金獅獎第一次在國內露面。下面請北大影協的黃海同學拿出金獅獎杯。
(黃海搬出金獅獎杯)
黃海:這個獎也是咱們中國電影久違的一個獎,很感謝他,很榮幸請到賈樟柯導演,謝謝。
主持人:這個金獅獎杯我們先放在這兒,下面進入我們今天的交流正式環節,首先有請賈樟柯導演上場。
(掌聲)
賈導,我們同學有一束花要送給您。
(送花)
主持人:待會兒賈導要針對《三峽好人》做一個演講。
賈樟柯:大家好!感謝大家抽空來看《三峽好人》,剛才我也在觀眾席里面,我本來想看十分鐘然后離開去休息,結果一直看到了最后,好像過了才三四個月,這個電影五月份的時候還在拍,過了三個月好像那兒的一切我已經遺忘了,再看的時候非常陌生,但同時又非常熟悉,因為我在那兒差不多用一年的時間在那兒和我同事工作,所以人有的時候是善于遺忘的族群,我們太容易遺忘了,所以我們需要電影。
(掌聲)
我是第一次去三峽,所以我也特別感謝劉小東,因為之前我本來想拍一個紀錄片,拍他的繪畫世界,因為我從90年看他第一個個展,特別喜歡他的畫,他總是能夠在日常生活里面發現我們察覺不到的詩意,那個詩意是我們每天生活其中的,這個計劃一直擱淺,一直推后,有一天小東在去年9月的時候說要到三峽拍11個工人,我就追隨著他拍紀錄片《東》,如果我們作為一個游客,我們仍然能看到青山綠水,不老的山和靈動的水,但是如果我們上岸,走過那些街道,到街坊鄰居里面,進入到這個家庭,我們會發現在這些古老的山水里面有這些現代的人,但是他們家徒四壁,這個巨大的變動表現100萬人的移民,包括兩千多年的城市瞬間拆掉,在這樣一個快速轉變里面,所有的壓力、責任、所有那些要用冗長的歲月支持下去的生活都是他們在承受,我們這些游客拿著攝影機、照相機看山看水看那些房子好像與我們無關,但是當我們坐下來想的時候,這么巨大的變化可能在我們內心深處也有,或許我們每天忙碌地擠地鐵,或者夜晚從辦公室里面凌晨三點坐著車一個人回家的時候,那種無助感和孤獨感是一樣的,我始終認為在中國社會里面每一個人都沒有太大的區別,因為我們都承受著所有的變化、帶給我們充裕的物質,我們今天去到任何一個超市里面,你會覺得這個時代物質那樣充裕,但是我們同時也承受著這個時代帶給我們的壓力,那些改變了的時空,那些我們睡不醒覺,每天日夜不分的生活,是每一個人都有的,不僅是三峽的人民。
所以進入到那個地區的時候,我覺得一下子有一個潮濕的感覺,站在街道上看那個碼頭,船來船王碼頭,各種各樣的人在那兒交會,中國人那么辛苦,那時候就有拍電影的欲望,一開始拍紀錄片,拍小東的工作,逐漸地進入到模特的世界里面,有一天我拍一個老者的時候,就是電影里面拿出十塊錢給三明看虧門的演員,拍他的時候,他一邊抽他的煙,一邊非常交接地笑了一下,在他的微笑里有他自己的自尊和對電影不接受,你們這些游客,你們更知道多少的生活呢?那個時候夜晚的時候在賓館里面我一個人睡不著覺,我覺得或許這是紀錄片的局限,每個人都有保護自己的一種自然的一種心態。
這時候我節開始有一個蓬勃的故事片的想像,我想像他們會面臨什么樣的生活,什么樣的壓力,很快地就形成了《三峽好人》這樣一個劇種,在做的時候我跟副導演我們一起商量,我說我們要做一個這樣的電影,因為我們是外來人,我們不可能像生活在當地的真的經受劇變的人民了解這個地方,我們以一個外來者的角度寫這個地區,這個地區是個江湖,那條江流淌了幾千年,那么多的人來人往,應該有很強的江湖感在里面,直到今天誰又不是生活在我們的江湖里面,或者你是報社的記者你是報社的江湖,或者你是房地產的老板你有房地產的江湖,你要遵守那個規則,你要打拼,你要在險惡的生活里生存下去,就像電影里面1.5元就可以住店,店老板一樣,他要用這樣的打拼為生活做鋪墊,想到這些的時候很快寫劇本,在街道上走的時候就碰到唱歌的小孩子,他拉著我的手他說,你們是不是要住店,我說我們不住店,他問我你是不是要吃飯,我說我們吃過了,他很失望,你們要不要坐車,我說你們家究竟是做什么生意的他就一笑,望著14歲少年的背影,這就需要主動的生命的態度,后來我找到他,你最喜歡什么?他說喜歡唱歌,他就給我唱了《老鼠愛大米》,唱了《兩只蝴蝶》,我就非常著急地說,你會唱鄧麗君的歌嗎?教他教不會,他只會唱《老鼠愛大米》,所以用在電影里面,他像一個天使一樣,在任何一個情況里面,人的尊嚴,人活下去的主動的能力,想到這些的時候,逐漸的人物在內心里面開始形成,包括男女主角,我馬上想到了我的表弟,我二姨的孩子,他曾經在《站臺》里演過生死合同的礦工,在《世界》里演過一個背黑色提包,來處理二姑娘后事的親戚,這次我覺得他應該變成這個電影的主角,每次看到他的面孔,我們倆兄弟少年的時候非常親密,18、19歲以后離開了家,他到了煤礦工作,逐漸就疏遠了,但是我知道他內心涌動著所有的感情,每次回家的時候我們話非常少,非常疏遠,非常陌生,就這樣看著偶爾笑一下,想到這個電影的時候,我就想到他的面孔,我就每次看到他的面孔,不說什么我就知道,我為什么要一直拍這樣的電影,為什么十年的時間里我不愿意把攝影機從這樣那樣的面孔里挪走。
(賈樟柯有些激動眼眶濕潤)
(掌聲)
我們太容易生活在自己的一個范圍里面了,就意味我們的世界就是這個世界,其實我們走出去一步,或者就看到我們親人,我覺得我們應該去拍,不能那么容易地忘記。
(熱烈的掌聲)
他就來到劇組,我覺得演得非常好,一開始的時候,我特別擔心他跟很多四川的演員搭戲搭不上來,怕語言又問題,他說哥,你不用擔心我聽得懂,他說我們礦上有很多四川的工人,所以陜西話、四川話全部能聽得懂,所以他溝通得很好,跟其他當地的演員,特別是拍到他跟他的前妻在江邊聚會的時候那場戲,他的前妻問他一個問題,16年了,你為什么這個時候到奉節找了,我就寫對白,春天的時候,煤礦出了事情我被壓在底下了,在底下的時候我能夠活著出來的時候我一定要看看你們,看看孩子。拍得很好,第一條過了,他拉著我說,能不能再拍,我不愿意把這些話說出來,他說為什么把這個理由講出來呢,我們在礦里面什么樣的情況誰都了解,如果講出來,感覺就小了,如果我不說出來感覺就大了。
他說得非常好,生活里面那么多的事情何必說那么清楚呢,就好象這個電影其實有很多前因后果,沒必要講那么清楚,因為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這個時代的故事,如果我們有一個情懷我們能夠去理解,如果我們能從自己的一個狹小的世界里面去觀望別人的生活我們能夠理解。
或許我們曾經有過這樣的生活,我們假裝忘記,當我們一個人的時候,我們有一種能力去面對的時候,我們能夠理解,有時候我們不能面對這樣的生活或者這樣的電影,是我們一整代人的懦弱。
(掌聲)
但是我覺得,就好像奉節的人,他們把找工作叫做討活路一樣,我們應該有更大的勇氣迎接我們所有的一切,找工作當然是討一個活路,他們不麻木,但是他們樂觀,我覺得忘了這些生動的面孔,在我拍攝電影的時候體內又開始有一種血系逐漸地感染了自己,燃燒了自己,就會覺得我們有勇氣去面對自己。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女主角,趙濤跟我合作過幾次的女演員,演一個沒有婚姻生活的女性,拍到她跟丈夫做決定的前一夜,原來劇本就寫她是一個人,打磕睡、迷迷糊糊不知道在做什么,我就用一個紀錄片的方式,我就讓演員坐那兒拍她,演員拍了一個多小時,真的很困,很煩燥、慢慢入睡,我準備收工,趙濤講,導演你看墻上有一個電扇,這樣一個巨大的決定巨大的決心其實沒有那么容易下,內心那種躁動不安,那種反反復復是不是可以讓我來吹電扇把四川的潮濕,把四川的悶熱,把內心的焦灼演出來,我們就拍她吹電扇,它想舞蹈一樣,拍完之后我覺得是一個普通人的舞蹈,是一個凡人的舞蹈,任何一個街上匆匆走過的女性她們背后的女性,她們都有她們的美麗,我覺得也通過演員的一個創造拍到了這種美麗。
之后就是在電影里面來來往往、分分合合的人,陰晴不定的天氣,一直拍一直拍,拍完之后當我們再從奉節回到北京的時候,我們整個攝制組都不適應北京的生活,那么高的人群密度,那么匆忙的生活,那樣的一個快節奏,好像把特別多的美好,特別多的人情,特別多的回憶都放在了那個土地上。
今天這個電影完成了,我們把它拿出來,然后我們選擇在這幾天7號點映,14號放映,這個電影和觀眾見面的時間只有7號到14號,因為之后沒有太多的時間,我們就跳好七的舞蹈,讓好人跟有這種情懷的人見的面,其實這不是理性的選擇,因為我到底想看看在這樣崇拜黃金的時代,誰還關心好人。
(長時間熱烈的掌聲)
在今天來北大的路上,車窗外又是那些面孔,在暮色里匆匆忙忙上下班,我的心里面又有一種潮濕的感覺,這時候不是一個傷感,可能我自己還有一個夢,這個夢還沒有磨滅,謝謝大家。
(掌聲)
主持人:感謝賈導演精彩的演講,今天賈樟柯導演為我們北大帶來了影片金獅獎還有這次精彩演講,我們也有一些禮物回送給賈導演,第一個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沒有,在我們二樓觀眾席有一個調幅叫“北大學子支持《三峽好人》”這個調幅并不是我們做的,是有幾名匿名的同學他們自發做的條幅,在開場前他們想到貴賓室送給賈樟柯,所以他們把條幅掛在了二樓,如果這幾位同學允許的話,我希望這個條幅也是我們北大同學送給賈樟柯導演的禮物。
(掌聲)
第二份禮物是我們北大影協要頒給賈樟柯導演一份聘書,聘您成為我們的名譽顧問,下面請影協的黃海同學送上這份聘書。
黃海:實際上剛才在后臺跟我們影協幾個同學聊天的時候,這么一個感覺,賈樟柯導演給我們一個天上掉下來英雄的感覺,因為他帶來了他的榮譽,中國電影這幾年下來太需要這么一個英雄走出這么一條路,賈導演走過一條路,我們現在很簡單發給他一個英雄的證明。衷心的祝《三峽好人》在票房上能有好的表現。
(頒發證書)
主持人:下面就開始進入我們場下同學自由提問的時間。
同學:賈樟柯導演,你好,我非常喜歡這個影片,因為它里邊有很多看似很超現實的東西,但是每當場景一出現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一股很強大的情感的釋放,所以特別喜歡,所以每當有一種高聳的建筑物出現的時候,我就期待這種場景的出現。
我覺得這個片子非常出彩的地方,我覺得和您以前的片子不同的是,在這個片子里面我感覺到更多的是一種情感的釋放,而在以前的片子我們感覺到一些克制的東西,這種轉變里面,我不知道你是經過一個怎樣的過程?謝謝。
賈樟柯:那個飛走的塔是奉節的真實的塔,是一個紀念塔,我第一次去的時候我覺得塔和整個環境不協調,我不知道怎么就覺得望著它就應該飛走。
(掌聲)
有一天我自己去江邊看景的時候就開始有烏云雷電,因為三峽自古巫山雨,特別多的神話傳說,我覺得那個地方天氣特別神秘,我是一個北方人,不會游泳,漲潮我會很害怕,覺得會不會有外星人看著我,在電影里面畫了一個飛碟。我覺得我們到了奉節真的會覺得現實里面有很濃的超現實的氣氛,整個樓房它們是以七天為一個單元,基本上是五層六層,我們拼命地拍,跟消失的城市跑步,我覺得特別超現實,我覺得是今天的一個氣氛。
(掌聲)
同學:你好賈導演,我覺得電影拍得很好,很喜歡,我想請教一下,你的求學經歷和你的成功經驗。
賈樟柯:求學經歷介紹起來恐怕比較長,因為我退過兩次級,其實我覺得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也遇到過很多年輕的朋友想做導演,拍電影,我覺得實際上傳媒這個職業并不重要,如果你心里面有一段故事,有一個電影,不吐不快必須拍出來,你必須實現完成拍攝這個工作,比自然而然變成了一個導演,我一開始拍電影的時候,1995年拍電影,什么資源、背景都沒有,有的只是可以揮霍的時間和無窮的體力,開始拍攝的時候,我們整組人靠超負荷的工作,我們唯一的資源我們年輕,我們有身體,我們可以工作16個18個小時,一直到今天,或許這樣可以拍電影,因為我沒有太多的資源。
(掌聲)
同學:賈導演,你好,我看這部電影,其實中間有很多感動的地方,我想問一個問題,您可能在拍攝過程中反復思考,在中國大變革的情況下,有些平凡的人,就像您過程說的找活路,小人物的生存狀態,拍攝過程中,這種狀態給您帶來的沖擊,您能再說一下嗎?
另外一個小問題,中間有一些很多細節的東西,我感覺并不是開始拍攝的時候就已經遇到的,可能是偶然出現的,比如會突然間出現一只小狗,或者墻上掛了一些字,這都是偶然還是您設計好的?
第三個問題,我想問一下,英文的名字是《Still Life》,但是《三峽好人》中文名字好像并不是很一致?中文的名字您覺得可以更好地詮釋影片主題,還是英文名呢?
再說一點我自己的感想,中國有很多拆房子的鏡頭,人和物的動作很有韻律,機位是固定的吧,我很喜歡那些鏡頭,謝謝。
(掌聲)
賈樟柯:很多細節、情節都是抓拍到的,因為去了奉節我們可以用眼睛捕捉到非常多生動的東西,的確是我覺得去了之后會被現實所震撼,如果大家有機會看另外一部紀錄片《東》的話,就會看到,其實在我們拍攝的過程里面,有一個小東的模特,有一天出工就過世了,我們整隊人沒法工作,停頓了三個月以后就回北京了,小多看他的家人我們一起跟他過去,第一次進入到大山里面的重慶那片的人家,真是家徒四壁,家里頭除了幾個板凳汽油堂屋中間的爐火之外什么都沒有,那個時候我看到窗戶上有一個啤酒瓶,落滿了塵土,看到了這樣的靜物,開始想像,可能就是過世的家里的主人過程過生日喝過了,我一下子被靜物感動,因為主人沒有了,它還在,它記錄的生活的一切,里面包含了生活的密碼,越是在這樣物質困乏的地方越是覺得物質那么緊缺,約會打破我們一種主觀的妄想,其實離開城市很多地方依然面臨著這樣一個貧困,所以我也一直覺得在這樣貧富差異這么大的情況里面,我覺得不應該用太多的金錢去面對這個世界,我覺得是不道德的。
就想到了中國人最依賴的幾種物質,因為我是70年生人,我知道計劃經濟時代維護人們的東西很簡單,就是煙酒、茶糖,邊緣地區的人們就這些東西就可以過年,就可以感覺到幸福感,我們就是這樣尋找著自己的幸福,就因為這樣一個用的靜物,用四個段落,煙酒茶糖。
(掌聲)
同學:賈導演,你好,首先請允許我以一個山西老鄉的身份表示問候,我是山西運城人。我也是學文學的,學戲劇文學的,對您一直特別尊敬,特別喜歡您的作品,所有作品都看過,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一下。
這個片子所傳達的人的尊嚴的問題在這個片子里是不是有所體現?還有就是關于對一種弱勢群體的尊重,胸懷我也可以在片子里看到,還有一個您以后會不會回山西拍一些電影,我也期待著。
賈樟柯:我覺得這個電影故事一開始寫的時候,是所謂找尋的故事,好像我們失落了很多東西,包括我們失落了我們的城市,古老的縣城,那些淹沒在水底下的建筑,在拍的拍的,我覺得這個電影是關于選擇的主題,是關于選擇的一個話題,因為其實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他們不管結婚也好,離婚也好,復婚也好,他們在個人的感情世界里面通過一個決定給自己一個自由,通過一個決定給自己一種尊嚴,這是我看到的。
我覺得想到這個時候,這個電影里面的人物可能是我以前電影里面沒有的,之前的《站臺》,命運席卷之下,人非常起起落落,這個電影里面人的普通階層,自我意識的回歸,開始懂得在自我感情的世界里把握著自己的幸福,這是一種尊嚴,我肯定還會回山西拍電影,其實很多故事、很多話還沒有講出來,還會去拍。
(掌聲)
同學:賈樟柯導演,你好!《三峽好人》12月14號上映的這個消息剛剛在媒體上有公布的時候,大家所有媒體關注的焦點都在于《三峽好人》要和黃金甲(blog)爭票房了,《三峽好人》究竟跟黃金甲正面碰撞能夠取得多少票房,賈樟柯和張藝謀兩代導演正面碰到會有什么樣的結果?但是我剛才清楚地聽到賈樟柯說,7號到14號是《三峽好人》的空間,我想問一下您說這個話的時候,心里面是不是一種很無奈的感覺?
您對現在中國藝術電影的市場是不是同樣覺得很無奈呢?
賈樟柯:我覺得最起碼應該提出一個觀點,就是說我們銀幕上不應該只有一種電影。
(掌聲)
因為這個檔期的確定我跟我的制片人吵過很多架,他說完一句話,他說賈樟柯你知道嗎?你是在拿大陸市場的票房殉情。(掌聲)
我們知道兩個電影沒有可比性,爭不到票房。(掌聲)那么就請允許我們殉情吧。
主持人:感謝賈導演的回答,希望我們大家能夠尊重提問的同學,把話說完。
同學:我想跟賈導演說,雖然我們不得不生活在現實之中,可是我們要感謝您帶給了我們這樣一個片子。我家是在重慶江津的,現在是北大哲學系美學專家的研究生,最讓人心痛的東西還是家鄉,我不是學電影的,我也對電影沒有太多的研究,但是我想作為一個普通觀眾的身份不知道您會不會看重我們這群人的聲音,如果作為一個普通觀眾來說,我覺得給我們感動的電影,我們就會支持,而且作為一個普通人,現在能感動我的電影以后也能感動其他的我,其他的人,這樣的電影是一直會受到支持的。
給您的第二句話,曾經感動和激發您激情的東西,(掌聲)。
主持人:能把你的語言簡短一下。
同學:在您的心里,激發您感情的東西,能夠同樣和感動激動其他有著同樣簡單心靈的人,所以我想這是我作為一個不懂電影的人給您的一個感想,謝謝您的電影。
賈樟柯:謝謝。
同學:我首先表明一下,我不是北大的學生,我是一名軍人,今天非常榮幸看你的電影在這兒首映,我是地地道道的四川人,我感覺這部電影里面所表達的內容非常真實,特別是對個人人物的刻劃表現得淋漓盡致,我想說一下,你原來的作品當中和現在的《三峽好人》相比,你是否覺得你這部作品的故事情節更具真實性,更具有現實生活的一些色彩?讓我們現實生活的人不要再去看一些比較夸張,比較虛擬的一些鏡頭來幻想以后的生活,應該踏踏實實地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很基本的一個生活,還有一點。
你剛才說了一句話,有的東西我們不必要太在意,不必要說得太清楚,大家都是明白的,對這句話實際上我是很贊同的,謝謝。
賈樟柯:謝謝你。
同學:十分感謝賈導演選擇了奉節拍了這部《三峽好人》,因為我是奉節人。(掌聲)我一年沒有回家了,感覺特別熟悉和親切,從影片的一開始我就感覺一個民工的穿上,在下船的碼頭,演員在那兒噴火,那個鏡頭,我感覺是不是賈導演是不是有一種表現奉節的鄉土氣息,因為我下船的時候很少看到那種情況。
還有一個奉節是千年古城,現在一座新的縣城屹立在三馬山,我知道賈導演很用心刻劃奉節基層人民的工作和生活狀態,為什么相對而言回避了一些人民的朝氣蓬勃的一些生活?實際上客觀地說,我覺得這部電影是很精神的電影,我生活在奉節,我對奉節的情況比較了解,我感覺奉節的人民生活很空虛、浮躁,謝謝。
賈樟柯:噴火是我從移民的新聞里面看到,每一批移民走的時候,都會組織有演出在碼頭上面,所以我看到這個新聞之后就排演了這一幕,其實我覺得奉節的空間的確是新城和舊城它們的一個呼應,舊城其沒有拆完,新城已經開始有一點舊了,在這個里面女主角趙濤行走的很多空間都是在新城里面行走的,我覺得這個電影里面的人也挺朝氣蓬勃的,只不過他們有一些問題,生活的壓力吧。
(掌聲)
同學:賈樟柯導演你好,非常喜歡您的作品,可能是我個人得偏見或者偏愛,我覺得您是中國當下最好的導演。(掌聲)
如果說,《三峽好人》這部影片,三峽或者三峽工程,代表對中國現代化進程,或者是中國大的歷史變革的換羽,在這樣的大的歷史視角下,表達《三峽好人》,以煙酒茶糖表現的平靜生活,您如何把握二者之間的張力呢?
賈樟柯:我覺得我們身上有很多緊張的東西,但是如果我們看看老城里面生活的那些老人,他們走路的從容,他們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之后,他們的一種篤定,這是一種節奏,包括我的表弟在演的時候,一開始我可能不習慣,因為他所有的動作比人家慢半拍,后來我覺得他的節奏里面有很悲情的一面,因為在這樣一個信息量非常大,巨變的時代里面,他把自己節奏放慢,面對忙亂的生活,只要我們能夠體察到這種節奏,可能電影里面就會有一個底色,這個底色不管經歷了多少起起落落,就像河流一樣,生活還要繼續,人還要活下去。
(掌聲)
同學:賈樟柯導演,你好!我想問一個問題,從您的電影當中,從一開始的《小山回家》到《三峽好人》每一步都看過,尤其今天的《三峽好人》給我震撼非常大。我從您電影當中,我個人感受到,您似乎一直在討論一個問題,人在歷史當中的位置和這種位置的必然性和悲劇性,今天的《三峽好人》,以前我們覺得您的電影當中反映這個問題,沒有試圖為這個東西尋求一個救贖之路,我想請您談談,您從《小山回家》一直到今天的《三峽好人》,拍電影的心路歷程,最后一句話我想說,我記得您在威尼斯獲獎感言是,你想和您的拍攝團體堅持十年二十年,我希望您堅持一輩子,我覺得您是最棒的。
(掌聲)
賈樟柯:你剛才說這些年的心理的變化,我覺得可以說我不愿意把我自己,一直不愿意讓我電影中的人物超出他們生活的限制,比如說拍小五的時候有人會說,你為什么不讓小武反抗,讓他抗爭,我覺得對于一個個體來說,怎么樣活下去是最重要的,我覺得到《三峽好人》的時候,我真的看到了以前沒有看到過的一種人的行動力,這種行動力,面對感情這么復雜的問題的時候,面對這么大的變化的時候巨大的承受力,行動力和承受力讓我的電影有新的支桿,我的電影也在教我成長。
(掌聲)
同學:賈導演,您好,不好意思打斷您,這個影片有一句話讓我印象非常深,我們不適合這個時代了,我們太懷舊了,這句話是您個人也是想借這個電影來表達的一個觀點嗎?這個“我們”指的是誰?這句話您是想對誰說?謝謝。
(掌聲)
賈樟柯:這句話是周潤發說的,我很喜歡這句話,因為電影的工作就是一個記錄的工作,電影的作用也在于它把我們經歷的一切通過個人的講述記錄下來,能跟更多人分享,能跟以后的人分享,就像我們今天看《小城之春》,就像我們看到抗戰一樣,我們這個民族是怎么樣過來的,我覺得透過電影所延續的一個文化的血脈,是非常重要的,但是這種電影真的不合時宜的吧,但是我想,那個東西就好象燭火一樣,有時候起起伏伏,但是不用擔心,我相信更年輕的一代會做得比我們更好,比我們更有毅力。
主持人:由于今天時間有限,我們最后一個問題給年紀稍微大一點的觀眾。
同學:賈導演,你也是山西人,有句臺詞,我在奉節混了這么多年,在社會上還是有好多男朋友的,這句話我覺得好像有點問題,奉節好像沒有女朋友了,直接說朋友就行了 。
賈樟柯(笑):他說我還有幾個爛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圈子很廣、很雜。
(掌聲)
主持人:非常遺憾,因為待會兒賈導演還有采訪要做,所以今天的環節只能到此為止了,最后賈導能不能給關心和喜歡你的人,接下來有沒有好的片子和工作進展?
賈樟柯:下面拍《刺青時代》,講1975年兩個少年幫派的故事,馬上要拍。謝謝大家。
(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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