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依棉工潮過去半年多了,忘卻的救主早已降臨。去年4月初事件發生后,不少人前去訪問,漸漸地也就幾乎沒人去了。局外人既然無力回天,多數也只能在事件的風頭上疾呼幾聲,然后歸于日常,等著下一個事件的出現,再疾呼幾聲。但對于依棉工人來說,工廠的命運就是近萬個家庭的命運,公眾的目光離開了,他們還要在那里生活。
就在這個時候,我們幾個青年在寒冬中到了依棉。雖說不能阻止依棉工人斗爭的失敗,但我們邁出了這一步,試圖把這個事件從純粹作為談資的“新聞”拉向更深層面,呼喚更多的人為保護公有資產行動起來。
靠依棉生活的小商販
對依棉的第一個深刻印象是小商販。
依棉集團非常大,分為廠區和生活區兩大塊,之間是一條小街。一街兩行熙熙攘攘,滿是小商小販。賣水果的、賣魚的、賣肉的、賣調味品的、賣熟食的、賣廢舊書的、賣衣服的、賣鞋帽襪子的、賣鍋碗瓢盤的、賣衛生紙的,還岔出一條胡同,擠滿了小吃攤。我們去的時候是下午,聽說早晚還有很多賣菜的。走在街上,叫賣聲和討價還價聲不絕于耳,連寒冷的空氣似乎也被溫暖了。
這些小商販都是靠依棉生活的。依棉人從他們那里購買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他們用掙來的錢養活家庭,兩者是共生關系。
但是,他們或許不知道,依棉從3月底停產以后,保定市政府給工人的生活費,到12月份就停發了,這無疑會打壞共生關系。依棉工人失業,影響的不僅僅是工人們的近萬個家庭。
用各種方法來瓦解工人
在罷工7天以后,依棉幾千工人在2009年4月3日上京“旅游”,最后在徐水被保定市領導勸了回來。回來后,依棉董事長汪麗娟被抓,工人們消了一些氣。保定市政府找借口沒有讓依棉復工,但是還發給工人生活費,采取了拖的辦法。時間一長,工人越拖越散。等到他們已經組織不起來的時候,保定市開始了善后工作。
我們在依棉的時候,到處可以看到招工廣告,從火車司機、紡織工人,到推銷員、保姆,門類齊全。當然這些地方用不了幾個人。據知情人講,保定市政府又是開招聘會,又是給不少工廠下死命令,必須收留依棉工人若干。問題是,你把人硬塞進去了,能消化得了嗎?比如有的修理工被其他紡織廠“招聘”去帶徒弟,有依棉廠內部人士說,看吧,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等“試用期”結束,他們八成沒辦法轉正。就算轉正,又能干幾天呢?人家隨時可以把你踢出去。
對于年紀比較大的工人,就讓他們內退。下面是一位40多歲工人寫的話:
“12月3號下午,通知我們都去廠里簽內退。在辦公樓里,發現不管你是內退還是買斷都沒有與之有關的文件。
“當我要文件時,告知:沒有,不知道,不清楚,找領導。
“當找到領導時,我問:是依棉給我們辦的內退還是政府給我們辦的內退?把文件拿給我看看?各項保險是按怎樣比例扣除的?告知:沒有文件,不知道,不清楚。你還是爭取機會簽了吧。
“就是把自己賣了,也得知道是誰逼我賣的啊!……這是共產黨辦的事情嗎?早晚會有一天‘官逼民反’!”
其實,什么“招工”、內退,關鍵是讓你分散開,再也聚集不起來了。一捆箭折不斷,一支箭還不好對付嗎?我們說,工人之所以有先進性,有嚴密的組織性,是因為他們和現代大工業相結合。當這種結合被打破,工人被瓦解后,也就鬧不起“群體性事件”來了。
從集體農莊拋進原始叢林
從當局角度看,給你招工,讓你內退,是給工人的最好出路,已經仁至義盡了。但果真如此嗎?
在依棉,我們看到了幼兒園、小學、技校、醫院,以前都是屬于企業的,都是依棉工人的福利。說起待遇,工人們在回憶往事的時候還透著些許自豪:逢年過節,幾乎不用自己買什么,啥都發,糧食、蔬菜、茶葉,甚至啤酒。依棉女工工資又高,福利又好,找老公精挑細選是全保定聞名的。
后來,為了給企業減輕負擔,據說除了實在沒人要的醫院,幼兒園、小學等都剝離出去了。再后來,要跟一個叫“中策”的公司合作,工人們的終身合同被廢除,改成了五年合同。再后來,說是資不抵債了,要破產。
失業的依棉工人就算是沒有餓死,能在“市場經濟”的風浪中茍延殘喘,如此天翻地覆的地位改變,又怎么不讓人寒心?如果說他們以前是在社會主義的集體農莊生活,現在可是徹底被拋進了資本主義的原始叢林。原始叢林自然遵循叢林法則,你在食物鏈中不能成為吃人者,就會被別人吃掉。
溫水煮青蛙,軟刀子殺人
依棉工人是怎么從集體農莊被拋進原始叢林的?這里有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
第一步,廠長負責制,工人不參與企業管理。這是上世紀80年代的事。給工人漲工資、發獎金,企業管理就不要參與了。依棉老廠長馬恩華1998年去世前說過,全廠就算三年不生產,光吃老底也夠了。但老底是多少?工人們并不知道。
第二步,拉大管理層和普通工人的收入差距。依棉工人說,普通工人的工資是幾百元,而中層以上干部每月拿兩三千元。當然,兩三千元只是工資,干部們這個補助那個津貼還有一大堆,腐敗收入更是天曉得。工人們在工潮期間發出質問:“你們住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甚至有的干部在外邊還購置一處或幾處房子。他們的錢都是合法所得嗎?”
第三步,引入“戰略投資者”。據工人們說,2003年,依棉集團改制,引進了“戰略投資者”中策集團,說中策要在三年內給依棉注資5000萬美元發展生產。當時,企業給他們描繪了一幅非常美好的前景。
第四步,掏干公有資產。美好前景并沒有出現。改制以后,依棉工人從沒見過中策集團的董事長(據說在保定監獄呆著呢),中策的注資更是沒了下文(據說中策只是在太平洋什么群島注冊的一個皮包公司),只見到董事長汪麗娟不停地賣地、賣廠、賣貨,錢去了哪里誰也不知道。工潮期間,依棉總經濟師就曾經在大禮堂當著工人們的面,把董事長汪麗娟掏干公有資產的帳一筆筆講了出來。
有了以上的量變,質變發生了,依棉“資不抵債”了,必須要破產了。
企業一步步走向末路,依棉工人像全國其他廠的工人一樣,并沒有鬧事,等到鬧事的時候,形勢已經無法挽回了。魯迅說過:“軟刀子割頭不覺死。”依棉就是被軟刀子殺死了。
“汪麗娟就是替罪羊”
依棉鬧到爆發工潮,上千工人到北京“旅游”的地步,當局總要給一個交代。保定市領導在徐水攔下“旅游”工人的時候,用懇求的語氣說:只要你們回去,什么要求我們都答應。果然,回來后董事長汪麗娟等8個人被抓了。這只是為了安撫工人。據說保定當局已經決定,只抓這8個人。
工人們卻另有看法。他們認為汪麗娟只是在前臺的人,她后面是保定市政府。據說汪麗娟現在被關在一個鐵籠子里,日夜有人守著。她在里面尋死覓活,給自己叫屈。
依棉工潮以后,保定市長于群不聲不響走了,神通廣大的他到文化部當了司長。但于群也沒說離職,別人也沒說接任,保定市長空缺了半年多。直到12月5日《河北日報》才報道:“12月4日,保定市第十三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14次會議決定:接受于群同志辭去保定市人民政府市長職務的請求,任命李謙同志為保定市人民政府代理市長。”山芋不燙手了,終于有人接了。
“汪麗娟就是一個替罪羊”,工人們說。
“公有”還是“國有”?
在不少自由派精英,或者被自由派精英洗腦的人看來,資本主義私有制是最好的所有制形式。只要把拖欠養老保險金等問題解決,依棉工人就不會起來鬧事,就會誕生一個國退民進的光輝典范。
我們要問了,某些人憑什么把工廠說改成私有就改成私有,說要工人下崗就要下崗?他們有這個權力嗎!?
現在都說國有企業,以前沒有這種說法,以前叫國營企業。什么是國營?企業是全民所有制,屬于我們每一個中國人,只不過委托國家經營罷了。后來偷天換日,說成了“國有企業”,一字之差,企業就不屬于我們老百姓了,是國家的——也就是政府的。既然依棉是政府的,政府說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要賣掉,要破產,還是名為國有實為官有,不但全國老百姓管不著,保定老百姓管不著,依棉工人也管不著。工人們喊保衛國有資產,人家會說:你一個工人,到哪兒不是吃飯,國家的事你操什么閑心?
工廠是工人一磚一瓦建起來的,也從來都是全民所有制的公有制企業。什么“國有”企業,不能聽這樣的忽悠,社會主義就是要搞公有制,我們應該名正言順地舉起保衛公有資產的大旗!
效率低嗎?資不抵債了嗎?
某些人在上世紀80年代就說“大鍋飯養懶漢”。真是這樣嗎?曾經在毛澤東時代的中國當過工人,后來又在美國當過工人的陽和平老師說過:“我是到美國才學會偷懶的。在毛澤東時代我們不會偷懶。”以前中國工人擁有主人公地位,沒有任何后顧之憂,一門心思想著怎么完成生產任務。毛澤東時代,我國工業年均增長13.5%,建立起了比較完整的工業體系,包括依棉在內的大工廠基本都是那個時候建設起來的。那時候可是大鍋飯,“懶漢”們在一窮二白的情況下,怎么取得這么大成就的?“大鍋飯養懶漢”,還有什么“國企效率低”,根本就是胡說八道!
上世紀90年代以后國企工人確實慢慢懶了些。這和社會上私有觀念日益嚴重,個人發財的風氣嚴重有關。最重要的,是工人不能參與管理,干部也不從事生產,成了兩個世界的人;工人辛辛苦苦工作,跟干部的收入差距越來越大;企業性質從公有變成國有,把持在干部手里,工人成了雇傭勞動者,鐵飯碗說砸就可以砸。主人公地位沒了,怎么還會有積極性?
企業把持在干部手里,又沒有工人監督的機制,于是國企成了老總和官員們發財升官的工具,誰來了都可以摟一票,生產卻不去認真管。加上政策鼓勵外資和私企,一來二去,又是沒有活力了,又是資不抵債了,哭著喊著要轉制,要破產。依棉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總經濟師曾對董事長汪麗娟說:你說企業在虧損,你敢把最近一年的報表拿出來嗎?汪麗娟沒話說了。
產權為什么“不明晰”?
工潮期間,保定市領導在回答工人質問的時候,一會兒說依棉是國有企業,一會兒說是股份制企業,一會兒說是私營企業。最搞笑的是,據說已經賣給中策集團的依棉,現在又掛在了中紡集團名下。有人又說了,這個叫“產權不明晰”。
我們又要問了,產權為什么“不明晰”?為什么產權問題只有現在才有,實行公有制的時候沒有?
以前企業領導和普通工人收入差距不大,企業利潤在支付職工工資福利以外,要么擴大生產、進行技術革新,要么上交國家,皆大歡喜。所以,沒必要說企業百分之多少屬于這個部門,百分之多少屬于那個部門,沒那么多廢話。就是一句:企業是國家的。
后來有人說私人企業更有效率,代表了先進生產力,更符合宇宙發展的要求,要搞“國退民進”。企業產權開始“不明晰”了,所以要“明晰”起來,也就是要把企業賣給甚至是送給個人,才能 “明晰”產權。說白了,就是一些人需要獲得超額收入了,而超額收入最好是按資分配,不把產權說模糊了,怎么好弄到自己手里?
企業是政府的,所以工人沒有發言權;國企效率低,所以要改成私營以“提高效率”;產權不明晰,所以要讓它在私人手里“明晰”起來。不管繞多少彎子,都會歸結到一點:要搞私有化。
不可能讓工人最終勝利
從“旅游”途中回來的依棉工人滿以為可以繼續生產,結果被告知,開不了車了,要破產。接著,據說能值兩個億的庫存原料、半成品被人拉走,再不見下文。
工人們現在已經對企業的存活不抱希望了,他們只希望能在在分家當的時候多拿一點兒。一部分工人想要打官司,拿到這些年的住房補貼。但是,就如知情人士所說,保定市政府不可能讓依棉工人斗爭取得勝利,哪怕是局部的勝利。依棉工人那么多,滿足了一部分人,其他人怎么辦?這些年企業破產、改制在保定上演很多了,只是有的廠比較小工人鬧不起來,或者鬧起來也沒那么大動靜,結果都是按24000塊錢買斷了工齡。如果依棉打破了這個規矩,那些人勢必都來要求,鬧起來怎么收場?(實際上,依棉工潮以后,保定市其他幾個企業部分工人就起來鬧過。)照此辦理肯定不行,那只能都按老規矩辦,能給一點點優惠就不錯了。
何止保定,全國又何嘗不是這樣?通鋼打死了人,改制暫時停止了,馬上就有河南林鋼工人要“學習通鋼”。所以對當局來說,通鋼的改制只能是停止,不可能終止。他們很清楚,要推行私有化,必須全國一致,只要有一個地方壞了規矩,就收不住場了。所以不能讓通鋼工人最終勝利,也不能讓依棉工人最終勝利。
私有化的嚴重后果難以預料
各級政府官員勾結企業負責人掏空公有資產,把工人弄到下崗失業、無依無靠的地步,他們自己得利了,后遺癥是要整個社會承擔的。
中國人口眾多,地大物博但人均資源很少,地區發展不平衡,我們又不能靠對外掠奪,只有實行社會主義公有制,才可能讓每個人都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搞資本主義私有制,資本的趨利性會讓我們的經濟依賴西方,成為人家掠奪的對象。經過西方國家、本國政府、資本家層層剝皮,到老百姓手里還能剩多少?毛主席說過:“仰人鼻息,我們這個國家就不安穩了。”
一位依棉工人說,20年前,曾經有學生到依棉廠想要發動他們上街,結果被工人堵在廠門口。相持半天,學生不得不撤走,臨走時對他們說:“工人師傅們,你們不出來,有你們后悔的一天。”這位工人說,那時候工人還是受惠的,要早知道有今天,當時肯定就上街去了——“打住吧,不要再這么改下去了”。
隨著中國經濟的殖民化和私有化,從前當家作主的工人已經徹底淪落到弱勢地位。依棉只是私有化狂潮中一葉小舟,看似敵不過風浪,但如果有無數這樣的小舟,就會聯結成巨艦,任何風浪都會被踩在腳下。如果某些人再不停止這種自掘墳墓的私有化,后果是什么難以預料。
海涅在《西里西亞紡織工人之歌》里面寫道:“德意志,我們織你的尸布!” 搞私有化的人可以站在高處,揚著頭,對下面千萬張菜色的臉視而不見,但他們下一秒就可能掀翻你腳下的臺子,把你踩爛在他們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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