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敦白口述:選擇中國共產黨,是我一生的幸運
武吉慶 來自:中國社會科學報
“你的立場、你的觀點嚴重影響你的判斷能力。如果從一個比較狹隘的立場出發,對事物的判斷就容易出現偏差;如果抱著大公無私的立場,對形勢的判斷就能夠比較準確。”
晚近以來,口述史撰述的理論與實踐受到社會各界持續關注。然而,林林總總的口述類文本中,確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兼具學術與社會價值者并非易得。正是在該類文本略嫌單調的總體態勢下,《我是一個中國的美國人——李敦白口述歷史》令人耳目一新。
深度參與中國當代歷史進程
雖然關乎口述史撰述的規范或標準言人人殊,但筆者認為,一部能夠助益學術、引人沉思的口述史作,需要具備某些共性元素,際會某種特殊機緣。
李敦白的人生經歷可謂跌宕起伏,波詭云譎。他早年加入美國共產黨,抗戰期間以軍人身份來華服務,日本投降后與昆明中共地下組織取得聯系,并設法以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視察員的身份留在中國。1946年秋,幾經輾轉進入延安,并在此后長達35年的時間里,全身心地投入到滄桑巨變的中國革命和建設中。其間他曾兩度入獄,獄中生活達16年之久。“文革”初期,他十分吊詭地成為當時最具影響力的洋人造反派,一度被“中央文革小組”任命為廣播事業局的三人領導小組召集人。改革開放后,他在失落和悵然中返回美國定居,熱心為中美經濟文化交流牽線搭橋,于花甲之年重新開創了自己的事業。惟其如此,該書封底才留下這樣的點睛之筆:“一個深度參與中國當代歷史進程的美國人,以獨特的視角、罕有的誠實與寬廣的胸懷,講述他一生執著追求理想、跌宕起伏乃至驚心動魄的命運歷程,并直白表達他深入的思考和見解。”
作為現代中國諸多重大事件的參與者和見證人,李敦白對往事的回溯理性客觀。他在書中坦言:“你的立場、你的觀點嚴重影響你的判斷能力。如果從一個比較狹隘的立場出發,對事物的判斷就容易出現偏差;如果抱著大公無私的立場,對形勢的判斷就能夠比較準確。”
注釋與文獻一并呈現
美國學者唐納德·里奇認為,口述史撰述的質量高低或成功失敗,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訪談者與受訪者之間的人際關系,需要雙方建立起相互之間的信任,而且他們均有記錄和保存過往記憶的強烈愿望。該書訪談人有著明確的問題意識,善于激發口述者的談話興趣。口述方法搜集的史料,需要與文獻史料進行互證、核實和辨偽。訪談者和口述對象應該有深層次的精神交流,既要有相互之間的信任和坦誠,也要有你來我往的批評訂正和互相質疑。而要達到如此境界,訪談者和撰寫者必須善于溝通和訓練有素。對此,訪談者本人有著清醒認識:“李先生所敘述的歷史,有些涉及重大問題,而且缺少旁證。在此情況下,作為歷史學著作的‘口述歷史’,要求口述者盡可能詳細地回憶現場情節和周邊情況,確保記憶準確,訪問人則需要查考檔案文獻,研究背景材料,使口述內容與歷史背景有機融合。”職此之故,她在口述者耐心配合下反復提問核實,追蹤細枝末節。
對李敦白追述的許多重要歷史問題,如中共中央委托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翻譯《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并帶給東歐各國及法國、意大利共產黨領袖,以及“宣化店告密”、“斯特朗間諜案”等,撰寫者均與相關文獻資料進行了比對和考訂。得到李敦白認同或補充的背景性資料,被不著痕跡地融入口述中,而那些未能得到文獻確證,但李敦白堅持己見的,則以注釋方式進一步引證相關資料,并將撰述者的意見一并呈現。該書注釋顯示,訪問人介紹了周恩來一首未刊小詩的寫作背景,借以印證周恩來和陳毅之間亦師亦友的融洽關系。
“小心自己給自己編故事”
該書價值體現在諸多方面,限于篇幅,在此僅舉三端。首先,有益于澄清一些不為人知或知之淺少的歷史事實。比如,陽早等人所寫的那張大字報,后來宏大范式的解讀是:表達了當事人參加“文革”的強烈愿望和對毛主席的無比熱愛。但同為外國專家的李敦白所了解的事實卻是:他們對把外國專家與政治隔離的做法不滿,認為這種隔離會將外國人“推上修正主義的道路”。至于李敦白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主觀認識和理性思考所述及的數十位重要歷史人物,更為世人多維度觀察當時的社會政治,提供了一個別開生面的視角。
其次,該書跳出傳統的精神病理分析窠臼,明確將信念、意志等因素納入心理調適和治療體系中。書中所述“智慧療法”,對于長期身處逆境乃至絕望無助之人心理疾患的自我預防和調治,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例如,李敦白親身體驗到,“引起情緒波動往往是自己給自己編的故事,而不是事實。這樣,我就總結出了一條經驗:小心自己給自己編故事。”
最后,全書以真實可信的個案,促使人們思考一個終極問題:理想信念與生命質量究竟應該如何安置?無論從何種角度觀察,李敦白對社會改造和人生價值的探索均是真誠的。他無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雖然造化弄人,致使他兩度蒙受不白奇冤而身陷囹圄,他所持守的理想信念,也曾使其遭受常人難以承受的身心巨創,但令人肅然起敬的是,在經歷跌宕起伏后的垂暮之年,他既沒有因為無端的冤屈和傷痛而心生怨懟,更未因為自己曾經的選擇而心生悔意。他矢志不渝地認為,“選擇中國,選擇中國革命,選擇中國共產黨,是我一生的幸運。”
在回顧了坎坷人生并反思了不堪回首的盲從之后,李敦白認為,每個人均有與生俱來明辨是非的能力,然而,個人的偏見和私欲往往蒙蔽了人們的樸素認知能力,以致盲目跟隨外在的那個“更大的聲音”,陷入一種可怕的集體無意識。在他看來,為了悲劇不再重演,人們在更多情況下應該相信常識,傾聽良知和理性的聲音。這也是他在經歷無數挫折、坎坷和千轉百回后,貢獻給世人至為寶貴的血淚箴言。
(作者單位:河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李敦白對建國后官僚制度失望:坐專車吃特供
本文原載于《同舟共進》2013年第6期
一個美國人,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卻卷入了狂飆突進的“文革”風潮,甚至一度成為單位造反派領袖。這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如何經歷群眾運動的狂喜和幻滅,又如何反思?
中國民主政治發展已有一百多年歷史,未來二十年或許是中國現代民主建設最關鍵的時期。為了更好地面向未來,我們應從歷史中汲取寶貴的經驗和教訓,避免重蹈覆轍。
一百多年中,全國規模的“民主嘗試”有兩次,一次是辛亥革命后民初議會政黨政治,另一次是“文革”初期的群眾造反運動。這兩次嘗試有很大的不同,但都失敗得很慘。民初議會政黨政治實際上只是少數精英知識分子、上層政客、軍人的游戲,并沒有廣泛的群眾參與,只帶來了軍閥混戰;“文革”初期的群眾造反運動確實有廣泛的群眾參與,其失敗除了高層的因素外,群眾本身在民主理念、行為習慣和綜合素質上的不足或許是更重要的原因。
我常常驚異于為何在像北大、清華這樣的中國最高學府,“文革”中興起的各群眾組織也不能通過民主選舉的文明方式建立秩序,而是選擇以慘烈的武斗解決分歧,而且即使在毛澤東和“中央文革小組”的勸阻下,武斗也始終難以平息,最后靠高層派軍宣隊、工宣隊強行進駐繳械才解決問題。
李敦白是一個美國人,從小就建立起基本的自由民主理念,同時他又非常深入地參加了“文革”,甚至成為單位造反派的領袖,在“文革”初期北京造反派中很有影響。所以,他對“文革”中群眾民主嘗試的觀察相當深刻犀利,對于關心民主建設的中國人來說,這是相當珍貴的歷史記錄。
李敦白出身富裕家庭,是一個單純、富于同情心的美國左翼青年,參加過美國共產黨。他在二戰期間參軍,因學過中文被派到中國戰區,對中國革命發生了興趣。退伍后,李在宋慶齡、周恩來的幫助下到了延安,決心投身中國革命,并且由李先念、王震做介紹人,經中央五大書記批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主要擔任中共對外宣傳廣播的英文翻譯工作。但是,在革命接近勝利的1949年,受斯大林炮制的斯特朗間諜案牽連,李敦白遭到6年多的單獨監禁,直到斯大林去世兩年后才平反釋放。這樣慘痛的冤屈并沒有摧毀李敦白對中國革命的信心,他沒有選擇回美國,而是決定留下來參加新中國建設。李敦白也因此獲得了中共的信任,受到很高禮遇,擔任廣播事業局高級外國專家,負責對外英文廣播稿的把關,月工資高達600元,是普通中國職工的10~15倍,超過了國家主席毛澤東。這使他過上了優裕的生活,有大筆的余錢購買許多昂貴的明式紅木家具。毛澤東曾兩次當面向他道歉,即使在三年困難時期,他的生活也未受影響,還被吸收進《毛澤東選集》英文翻譯工作組。
接下來,他見證了“文革”初期的群眾民主,并熱情深入地參與其中,以其獨特的視角,為我們留下了富于啟發性的觀察和思考。(下文引用的材料均出自李敦白、阿曼達·貝內特著,丁薇譯《紅幕后的洋人--李敦白回憶錄》,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對優裕生活的自責,對官僚等級制度的失望
李敦白是一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相對于普通的中國人,非常優越的生活并沒有讓他感覺自在,他擁有的級別反而讓他覺得違背了共產主義理想。有一天在報紙上讀到焦裕祿的故事,他受到極大的心理沖擊。
他寫道:“這位名叫焦裕祿的書記,簡直就是我理想中的完美榜樣,也符合黨一貫的要求。他不只坐在辦公室里,而是每天走在泥濘的鄉村小路,聽取農民的傾訴,詢問他們的狀況……讀完報道時,我發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這才是一個共產黨員應有的表現,這才是為人民服務。” “我不禁悲從中來。突然間,自己過去幾年的生活露出自私和腐敗的面目。我低頭看看自己的便便大腹,這就是過去幾年養尊處優的結果。”
“我們這群人有特別的住房,特別的伙食,還有專車……我痛恨自私自利的官僚,但是自己其實也成了腦滿腸肥的一員,我感到深深的后悔和自責。”
“難道就這樣下去嗎?從大學時代到現在,26年過去了,我一直自認是馬克思主義信徒,一個愿為人民服務的人。難道我愿意晚節不保,讓自己蛻變為資產階級特權分子?我沒能信守自己為革命奮斗的理想。我一向鄙視偽君子和騙子,可如今只怕自己也要落到那步境地。”“第二天,我就搬出了獨立的辦公室。”
但是,官僚等級體制已經形成,李敦白想憑借個人理想擺脫制度的行為遇到了重重阻力。他寫道:“我的部分轉變也令某些人不高興。例如當我向上級要求工資降低一半時,就遭到堅決反對,最后我只得說,我會在銀行開個賬戶,把一半工資存到這個用假名開立的賬戶中。我也避免坐專車,改騎自行車往返友誼飯店。于是一個安全部的領導特地來勸說我不要這樣做。”“當我決定恢復定期體力勞動,去單位對面的地鐵工地挖土時,黨組織也發話了。‘讓我們的外國專家到工地勞動,對我們而言是個安全問題。'……”
“我的下一步行動更厲害。我把家里漂亮的古董家具捐了出去……對我而言,將這些古董留在自己身邊欣賞,跟那些花錢雕刻它們并留在家里欣賞的富貴人家一樣腐敗。”
李敦白: 毛澤東思想不能否定 應更認真學習
□ 環球人物雜志駐美國特派記者 吳成良
1964年,毛澤東與李敦白(左一)、愛潑斯坦(左二)、斯特朗(右一)交談。
李敦白的名字對于中國的年輕人來說可能有些陌生,但在上了年紀的人眼里,這位美國人可是大名鼎鼎。他曾在中國生活、工作35年,與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交往甚密,被稱為“躋身中共高層核心圈的美國大兵”。
前不久,92歲高齡的李敦白和夫人王玉琳在美國阿拉巴馬州出席一次論壇,并接受了本刊記者的采訪。對半個多世紀之前發生的事情,他依然記得每一個細節。更為可貴的是,李敦白并不是一個生活在回憶中的人,對于中國的現實情況,也有著獨到的看法。
揣著路條,能吃面條
1945年9月,二戰的硝煙剛剛散盡,李敦白和他的戰友們來到昆明,擔任美軍軍法處的中文專員。這份工作使他接觸到中國社會不同階層的民眾,漸漸看到國民黨的腐敗,對傳說中廉潔并且充滿理想的中共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1945年11月,在昆明的美軍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李敦白本該復員回國。可此時他由于與中共地下黨員頻繁接觸,“完全被中國迷住了”。他決定留下來,并想方設法到美軍的上海陸軍總部工作,還與上海的地下黨“接上了頭”。后來,在宋慶齡的介紹下,他轉到聯合國救濟總署駐華辦事處工作,隨后又前往張家口協助新華廣播電臺開辦英語廣播。1946年9月,他啟程去了延安。
“我是在傅作義部隊襲擊張家口前幾天動身的。”李敦白對本刊記者回憶說。臨走前,他去向晉察冀解放區司令員聶榮臻告別,聶榮臻給他寫了張條子,大意說,這是李敦白同志,我們的美國朋友,希望沿途軍民提供一切必要的幫助。“聶榮臻簽了字,還蓋上了大紅戳。我靠這個條子得到很多幫助。每到一個村子,當地的干部看到條子,就很熱情的給我煮面條吃,找地方住。”
一路上,李敦白偶爾騎馬,但大部分的路途都步行完成。他從張家口出發,途徑4個省,突破封鎖線,渡過黃河,走了45天,在10月到了延安。“雖然長途跋涉,但我很興奮,一點不覺得苦。”
李敦白到達延安時,剛好趕上一個星期六。他在拜會了時任中宣部部長的陸定一后,碰到了當時的中央青年團書記馮文彬。馮文彬告訴他,每個星期六晚上都有舞會,可以帶他去。就在那天的舞會上,李敦白第一次見到了毛澤東。當時,舞會上還有朱德、劉少奇和江青。
“我們推門進來時,毛主席正在跳舞。他看到我,就停了下來。”李敦白回憶說。在簡單地介紹后,毛澤東握住他的手,說“歡迎一個美國同志來參加我們的工作”。隨后,毛澤東和他找了靠墻的椅子坐下,第一句話就說:“如果你同意,我安排個時間,你到我那待一兩天,和我談談美國。”李敦白說自己也不是什么專家,不知道主席想不想聽,毛澤東爽快地說:“你就跟我談美國,一切我都愿意聽。”
后來,李敦白來到毛澤東的住處,倆人談起話來。李敦白注意到,毛澤東是個非常虛心,而且有禮貌的人。“聽我說話時,他總是聚精會神。后來年長一些的朱總司令來了,他起身非常客氣地打著招呼——總司令來了,請坐。”
在延安,李敦白擔任新華總社的英語專家,負責翻譯和修改稿件。他認為,自己在為這個古老的國家的巨變留下記錄,就打消了回美國的想法。同時,經李先念、王震介紹,中央書記處五大書記直接批準,他加入了中共,成為了當時中共唯一的外籍黨員。
解放前,李敦白經常見到毛澤東。毛澤東在他眼中,是個能虛心聽取意見的人。有一次,毛澤東和李敦白對美國工人階級革命產生了不同看法。“毛澤東和斯大林當時有相同的分析,認為二戰之后,美國會再次發生經濟危機,美國工人會趁此起來鬧革命。”李敦白說,“我跟他說我有不同看法。經濟危機對于美國工人階級不是好事,而是災難。在危機中,工人階級的組織會瓦解,因為他們沒有堅強的領導。我們兩人意見不同,但那也沒什么關系。”
“作為一個革命者,我太差了”
遺憾的是,留在中國的李敦白沒能躲開時代的旋渦,曾兩次被投入監獄,先后被監禁16年。
1949年,新中國成立在即,李敦白卻被關進了監獄,而且一關就是6年多。當時,蘇聯認為,在莫斯科幫助編輯《莫斯科新聞》的美國左派作家斯特朗是“美國間諜”,在世界上布下了大范圍的情報網,李敦白受她領導,負責收集中國的情報。蘇聯逮捕了斯特朗,并通知中共把李敦白抓起來。
“我是一個共產黨員,為什么會受到懷疑呢?”這是李敦白當時思考的問題。“我認為,作為一個革命者,尤其是作為一個參加中國革命的人,我肯定太差了。要不然,別人為什么會懷疑我。”他當時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繼續提高自己,把自己鍛煉成一個思想科學化、革命化和純潔化的人。“我對自己說,接受審查是我的任務。別人有上戰場的任務,有工作的任務,我有接受審查的任務。不管別人怎么看我,我就這樣看自己。我利用在監獄的機會努力學習,提高認識。我相信,如果我能從監獄出來,有更高的認識,那就更好了。”
1953年,斯大林去世,大量的錯案也得到了平反,“斯特朗國際間諜案”也在其中。1955年4月,李敦白結束了監獄生涯,毛澤東和周恩來都鄭重向他道了歉。1964年1月,毛澤東宴請包括李敦白在內的外國朋友時,對李敦白說:“你被牽扯到她(斯特朗)的案子,我們犯了一個很壞的錯誤,你是個好同志。”出獄后,李敦白選擇了到缺少外國專家的廣播事業局工作,主要負責對英語廣播稿件進行潤色、把關,還參加了《毛澤東選集》的翻譯、定稿工作。
然而好景不長。“文化大革命”開始后,李敦白沒有聽從朋友的勸告,投入了中國的政治紛爭。最終,于1968年再次入獄。第二次入獄時,李敦白唯一獲準帶進監獄的只有一本《毛澤東語錄》。“我下了決心,越是關在監獄,信仰就要越強。我經常默念夏明翰的就義詩: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我的注意力都在這一點上,如果我太關注個人,可能活不到從監獄出來的那天。”
毛澤東思想是筆巨大財富
在獄中,李敦白對于毛澤東和他的思想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毛主席做了別人做不到的好事。他解放了中國,建設了統一的國家。這個國家進行了宏大的社會改革,農民分到了土地,知識分子也變得更有地位。人民當家做了主人,中國人的腰桿直了起來。”在李敦白看來,毛澤東的有些政策操之過急,比如大躍進、“文化大革命”,但毛澤東思想不僅不能否定,反而應該更認真地學習。“毛澤東的觀點、立場和方法,對于中國來說是筆巨大的財富。而且,這筆財富在世界其他地方都找不到。”
說到這里,李敦白反問記者,解放戰爭為什么能取得勝利?“我在昆明的時候,和國民黨第五軍住得很近。他們的軍人吃得白白壯壯的,而且訓練很系統,按道理說,這樣的部隊會打仗。”李敦白說。隨后,他比較起了解放軍。1946年11月,他看到王震率三五九旅從陜南回延安時,很多戰士就像小孩子,因為農民分到土地,就讓兒子參軍了。一個班10個人左右,大概就4個人有布鞋,其余的都穿著自己編織的草鞋。一個班里,也只有四五個人拿著步槍,其他人都是紅纓槍和大棍子。和國民黨部隊相比,共產黨軍隊能打勝仗,關鍵在于思想路線對頭,“共產黨有一套科學思想,集中起來說,就是實事求是。”
李敦白跟記者舉了一個例子:1947年前后,黨中央發布了關于新解放區土地改革的40條指示,他受命把這些翻譯成英文。其中,第四十條指示是毛澤東親筆寫的,李敦白看不懂毛澤東的毛筆草書,就請人來解釋。對方告訴他,這一條說,如果縣區村里的同志想破壞這40條指示,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工作中,一字不改地照搬執行,這肯定要失敗。毛澤東的言外之意是,在執行指示時,一定要研究當地的情況,具體執行。
1977年11月,李敦白被釋放出獄。他沒有再回到廣播事業局,而是先后在新華社、社科院擔任顧問。1980年3月,李敦白偕妻子兒女回到了闊別35年之久的美國。在美國,李敦白在北卡羅來納大學教了6年的毛澤東哲學。最近幾年,他又在華盛頓州的太平洋路德大學教書。“學生讀《實踐論》、《矛盾論》和《論持久戰》的節選,他們的興趣大極了。這些東西很有價值,應該學,中國人如果自己不學,就太沒道理了。”李敦白對記者說。
中國夢是“咱們的夢”
談到當前中美關系,李敦白認為,中美將最終建立新型大國關系,但不會一帆風順。李敦白說:“實際上,現在中美的關系也不壞,只是相互有些猜疑。不過,每一屆美國總統總是會使兩國關系前進一些。有些總統,在競選時大罵中國,上臺以后就得面對現實。”
對于美國是否會遏制中國,李敦白說,美國知道中國的發展和強大是定局,是改變不了的趨勢。美國的官方立場是歡迎中國發展,但他們希望中國的發展不要對美國形成太大的競爭,尤其是軍事威脅,“兩國之間不信任的關鍵問題就在這個地方,美國擔心中國強大之后會進行對外擴張。當然,我個人看這種擔心純屬多余。”
李敦白對中國新一代領導集體也很關注。“‘中國夢’的提出很重要,是對中國年輕一代提出的一種理念,一種理想和奮斗目標。”李敦白說。在他眼里,和美國夢相比,中國夢更有自己的特點。“美國夢基本上是‘我的夢’,中國夢則是‘咱們的夢’;美國基本上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社會,中國是以我們、我國為中心的;美國夢就是說我要有一個好房子、好工作、好家庭,和國家怎么樣沒太大關系,中國夢說的是國家發展進步了,每個人也會發展、進步。”
對于中共正在開展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他很贊賞:“群眾路線實際上就是民主。民主不是一個形式的問題,更不在于是不是多黨制,而在于能不能真正反映老百姓的要求,民主的主要精神就是老百姓能自由表達自己的需要。”他很認可毛澤東以前講的“中央就是個加工廠”,這能把老百姓的要求集中起來,然后再作為政策回到群眾中去。“這個精神,其實就是民主。”與此同時,李敦白認為美國的民主問題還很多。“美國人不缺乏個人自由,但在大的方面,美國民主可憐得很。美國打了那么多仗,每次都有很多人反對,不還是照樣打?”
對于不少學者希望中國能采取和美國相同的經濟政策,李敦白嗤之以鼻。“還好中國沒學美國在財政、金融上的政策。美國經濟還是老牛拉破車。現在5000多萬美國人生活在貧困線之下,貧困率18%。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節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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