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看朝鮮戰爭的“第一槍”？

張亦民

誰打第一槍的問題，是分清戰爭性質是非、判斷戰爭責任的一個重要標志。但不是唯一的標志。近些年來，每當提及抗美援朝戰爭時，就有人以“朝鮮戰爭是金日成打的第一槍”為由，對抗美援朝提出質疑。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需要由表及里的分析。

（一）要認清朝鮮戰爭的責任。首先要搞清什么是“朝鮮戰爭”這個基本概念。

誰都知道，朝鮮戰爭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規模最大、參戰國最多的一次國際性的局部戰爭；或者說，朝鮮戰爭是南北朝鮮為實施國家民族的統一而引發的內戰基礎上，由于第三者的參與而演變成的一次國際性局部戰爭。

在認同這一概念的基礎上，就可以明確回答：挑起朝鮮戰爭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率先干涉朝鮮內戰的美國帝國主義。這不是詭辯，也不是鉆牛角尖。試問，中國在抗戰勝利后，進行了三年多的國共內戰，有稱“中國戰爭”的嗎？沒有。那又為什么不把“解放戰爭”稱為“中國戰爭”？因為解放戰爭始終是國共兩黨圍繞戰后國家命運與前途進行的內戰。沒有第三國直接參與，就不能提升到國際性的戰爭上來。中國人自己不會稱“中國戰爭”，外國人只會稱“中國內戰”或“國共戰爭”。共產黨將這次內戰性質定為革命與反革命的兩種命運兩個前途的戰爭，而蔣介石連內戰也不承認，仍然稱為“剿匪”“剿共”。

“二戰”后的美帝國主義，從五十年代參與朝鮮戰爭開始，直到新世紀的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等幾十場戰爭，都是利用他國內戰干預后演變成的國際性局部戰爭。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打響朝鮮戰爭第一槍的，既不是金日成，也不是李承晚，而是美帝國主義。沒有美國與聯合國參與朝鮮內戰，也就不會有中國的抗美援朝運動和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參戰。所以，要弄清誰打第一槍的問題，首先要搞清朝鮮內戰和美國挑戰的朝鮮戰爭這兩個基本概念，并在此基礎上，正確認識中國參與抗美援朝戰爭的正當性、合理性與正義性。

（二）怎樣看1950年6月25日，由朝鮮金日成打的第一槍呢？

須知，朝鮮當局從不隱諱“六二五”這一槍是他們打的。他們把一槍的性質定為祖國統一（解放）戰爭，當然也可以認定為朝鮮全面內戰開始標志日。朝鮮年年紀念、不忘這一天。然而，朝鮮雖然承認“六二五”打的第一槍，但他們又絕不接受挑動內戰的責任，因為朝鮮內戰是世界近代史上出現霸權帝國主義以后，強加給殖民地朝鮮半島人民的必然結果。

眾所周知，二十世紀初，日本和沙皇俄國為爭奪我國東北和朝鮮的利益，曾在中國的領土上發生過著名的日俄戰爭。當時的日本，正是1868年明治維新確立對外侵略政策之后，大肆向周邊侵略的時候。先是占領與我國保持朝貢關系的琉球群島，爾后是割據我國臺灣，再是擴展到與我國有朝貢關系的朝鮮半島。1896年俄國和日本曾經以橫貫半島的北緯38度線瓜分朝鮮。1903年7月，日俄就兩國在中國東北和朝鮮的利益進行秘密會談。日本提出，以承認俄國在滿洲的支配權換取俄國承認日本在朝鮮的支配權。談判尚未結束，1904年2月8日，日本突然襲擊俄國在中國旅順口的艦隊。10日，日俄正式宣戰。1905年1月，日本攻陷旅順口；3月，又在沈陽附近擊潰俄國陸軍主力；在黃海、日本海的海戰也均由日本獲勝。5月，俄國從波羅的海調來的增援的艦隊，也在對馬海峽被日軍擊潰。當時，俄國適值爆發第一次資產階級革命，日本也戰力消耗殆盡。后經美國調停，于1905年9月5日簽訂《樸次茅斯和約》：俄國承認朝鮮為日本勢力范圍；將中國遼東半島的租借權轉讓與日本；割讓庫頁島南部給日本。日俄戰爭后，加速了日本資本主義的迅速發展，并進一步加強了對外侵略。1910年吞并了朝鮮半島，成了侵略中國的跳板。

1945年8月，反法西斯盟軍蘇聯和美國的軍隊登上朝鮮半島，占據朝鮮35年之久的日本宣告無條件投降。美蘇兩軍又沿著歷史分界線劃分了勢力范圍。1948年8月，美軍控制了南半部成立了以李承晚為總統的大韓民國政府；蘇軍控制的北半部，于9月成立了以金日成為首相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政府。爾后，根據雅爾塔協定，蘇美雙方先后在1948年底和1949年6月從朝鮮半島撤軍（仍留顧問團）。

從此，南北朝鮮在美蘇扶植下形成了兩個對立的政權。雖說美蘇撤軍后由朝鮮半島人民自己通過協商實現和平統一，其實都在積極備戰，準備武力統一。特別是李承晚早在大韓民國政府成立不久，就提出“北進統一”的口號，促使北朝鮮加緊應對措施。所以，朝鮮內戰有其必然性。

（三）朝鮮在“六二五”打的這一槍，是對李承晚“北進統一”的全面反擊。李承晚早在“北進統一”中打出第一槍。

什么是“北進統一”的計劃？前幾年日本出版了一本《朝鮮戰爭中的日本人將軍》的書。今年8月3日《中國國防報》就其中對韓國的“北進計劃”作了介紹。此計劃從大韓民國成立后，就在美日專家的幫助下開始秘密策劃。1949年3月計劃形成后，李承晚欣喜若狂地說：“如果美國人能供我們所需的武器，我們將向平壤開戰，殲滅朝鮮軍隊是毫無問題的。”

原計劃在1949年7-8月間發動，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將10個師主力集結于三八線，在美軍（計劃時美軍未撤退）配合下，實施美韓聯軍直取黃海道西登陸作戰；第二階段，美韓聯軍將在平壤地區粉碎朝軍，直進鴨綠江邊，統一朝鮮半島；第三階段，在蔣介石軍隊配合下跨過中朝邊境線，對中國東北實施美蔣韓聯合“掃共作戰”。

李承晚敢于動武，在于1948年底的韓軍總兵力超過朝軍。為了“北進統一”，他提出“先統一、后建設，不統一、不建設”的方針，并在1949年夏季后基本上處于戰時體制，將實兵云集三八線，處于進攻態勢。1949年8-9月間還強征大批青壯軍入伍。為了試探朝軍防線的堅固性，在1949年北侵次數達2617起，其中5月21日-26日向北方炮擊二萬多發炮彈。接著于27日用350名士兵試圖占領銀波山112高地和129高地，均被朝軍擊退。30日，不惜出動飛機掃射，終于占領了112高地，并在這塊高地上建起47個火力點。

為什么李承晚的“北進”計劃未能實施？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武力試探朝鮮防御力量的挑釁均遭失敗，表明韓軍的裝備雖好，但素質和戰斗力不如朝鮮人民軍，如1950年1月，韓軍三個師加美軍二個戰斗機中隊配合，向尚慶北道發起進攻，結果韓國人紛紛倒戈，出現了“武裝叛變”事件。迫使李承晚對軍隊實施一連串的“肅軍運動”，有4749名官兵因犯“赤色嫌疑”被處決，有8000多人被關押，韓軍戰力大為削弱；二是人心向北，不滿日偽那種統治。南方勞動黨組織不斷聯合左派群眾，反對武力統一計劃，配合北方召開全朝鮮各政黨團體會議解決和平統一問題。朝鮮的和平統一計劃雖未能實施，但把李承晚的“北進計劃”攪得千瘡百孔，最終未能實現，并為北方實施全面反擊準備了條件。

透過李承晚“北進”計劃看到，金日成面對上述情況該怎么辦？是消極防御，坐以待斃。還是積極準備有效反擊？金日成為什么在1950年4-5月間先后秘密訪問了莫斯科和北京，就有了更好的背景了解。所以，朝鮮的“六二五”這一槍，正是對李承晚不斷挑起事端的一次全面反擊。這個反擊有點類似于1962年的中印邊境反擊戰。我方實在是忍受多年的邊界糾紛，不斷侵占我領土、打死打傷我邊防人員，在再難忍受的情況下由中央軍委下令反擊的。不同的是，朝鮮的反擊是欲乘機統一朝鮮；我們的反擊不想侵略他國，是維護國家尊嚴。1979年的中越邊境自衛反擊戰也如此。都帶有懲罰性。

上述歷史看到，“六二五”這一槍固然是朝鮮戰爭演變中的一個重要標志，但這個標志性的日子并不表現它的本質。如南昌起義是共產黨打的第一槍，緣起于國民黨反動派對共產黨“四一二”大屠殺。這是中共用武裝反對國民黨的第一槍，是革命的、正義的一槍。中國抗日戰爭都習慣于七七盧溝橋開始，其實早在九一八開始，連續十四年未斷過。又如中共“一大”是7月23日召開的，因無記錄證明，就將“七一”作紀念日，我的一位戰友從蘇聯檔案中查到確切日期，撰寫了“七一”由來的文章，一炮打響，一文成名，銜至將軍，功在揭示了黨生日的標志性與原本性的區別。舉此幾例，旨在說明事物有現象與本質之別，有表現本質的現象，也有表現假象的現象，要求我們透過現象看本質，堅定立場，明確是非。美韓方宣染“六二五”這一槍，是為了把戰爭責任推給朝鮮而加以譴責，而我們去強化這一槍，就坐歪了屁股，只看現象，未見本質了，模糊了是非。

（四）那么，內戰就沒有第一槍的是非與戰爭責任嗎？當然不是。

如今，有的書刊宣稱“內戰無正義”。這是非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是“不準革命”的觀點和“告別革命”的翻版，顯然是錯誤的。

戰爭性質大致有三種：一是壓迫與反壓迫的戰爭，即毛澤東說的“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這是階級斗爭引發的革命與反革命的戰爭。如歷朝歷代的農民武裝起義，直到現代國共內戰均屬此類戰爭，當然有正義與非正義的性質之別；二是統治集團內部為爭權奪利而引發的戰爭。從我國歷史上的“春秋戰國無義戰”到現代北洋軍閥之戰和國民黨執政初期的地方軍閥之間的戰爭，還有第一次世界大戰均屬此種性質，人稱“狗咬狗”的戰爭，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即如此；三是在國家民族分裂情況下進行的國家民族統一戰爭。朝鮮戰爭就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下演變而來的戰爭。這種國內戰爭的動因是外部勢力造成的，所以要作具體分析。

首先，分裂著的國家與民族，在不能實現和平統一的前提下，組織動員民眾進行統一戰爭，符合國家民族利益，應肯定其積極的一面，統一總比分裂好，這是一；其次，按照什么樣的目標、方式進行統一，這是分裂國家的內部事務，第三國不該干涉，這是二；第三，話說第三國不該干涉他國內政，不等于第三國對統一戰爭就沒有是非標準和支持或反對的態度，這是由內戰國與第三國的利害關系來確定的。美國出于霸權主義政策，不僅扶植了李承晚集團率先成立分裂的政權，而且參與“北進”計劃的制訂，并在內戰全面爆發后率先干涉朝鮮內戰，打響了國際干預的第一槍。同樣，朝鮮作為中國的友好鄰邦，當戰爭直接威脅我國安全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地提出“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口號，組織志愿軍出國作戰，充分體現了對周邊國家戰事的正義感與責任感，表現了中國人的愛國主義與國際主義相結合的民族精神。無疑是一種光明磊落的正義行動。通常講，正義的事業終究是要勝利的，但事實上，正義被邪惡擊垮也是常有的。朝鮮未能統一，就因為外力太強大。

（五）朝鮮戰爭已過去60年。值得思考的是，60年來中國人民從來把抗美援朝戰爭打破了美帝國主義不可戰勝的神話而自豪，也沒有人懷疑過抗美援朝該不該、贏沒贏、值不值的問題，而在這一、二十年來，卻有人拿“誰打第一槍”上作文章，歪曲歷史，甚至否定抗美援的必要性，原因在哪里？這是值得思考的。

不久前，在網上看到兩位中國記者從美國發回一篇報道（http://www.wyzxsx.com/Article/Class14/201006/162231.html） ，介紹了6月24日、25日兩天，由美—韓專家聯合召開的“韓戰”60周年學術討論會情況。說到會議開始就在“戰爭爆發點上鉆牛角尖”，有的人拿中國專家的著作為根據，要把朝鮮戰爭的起點定在中國人民志愿軍秘密入朝的10月19日。他們總是把美國的侵略說成是為了和平，把戰爭責任推給人家。一位韓國老年人回顧當年“北進”計劃時說，當時都說統一戰爭“一旦打起來，三天就可以占領平壤；誰知真的打起來后，朝軍三天就打到我家門口”。一言道出了當年李承晚的“北進統一”口號在民眾中的影響。關于抗美援朝紀念日，早已定在10月25日，其實也可以定10月19日或10月5日，因為10月5日是中央決策層經過幾天討論，毛主席最后拍板決定的一天。這都是人為的。與“六二五”決定反擊一樣，關鍵在于如何理解這一天。

這篇題為《勝利者不需要理解》的報道很有水平，題目本身就從“勝利者不可指責“的立場上，回答了抗美援朝戰爭之所以被貶低乃至否定的原因，就在于某些專家學者以東施效顰式的思維模式，拿西方標準評判中國的結果。所以，在報道的最后說：“在‘韓戰’這一課題上，把六二五作為戰爭開始日子，其實就是對中國勝利者權利的踐踏。在這個問題上按照美國學術規范鉆牛角，其實是一種不自覺的喪失立場。”這話說得十分尖銳深刻，聯系當今中國的現實，許多問題不就是用西方標準評判中國而在自我作踐嗎？

朝鮮戰爭已表明，中國人不怕帝國主義的軍事侵略，但要防止意識形態與思想觀念西方化的“和平演變”。要高度警惕這種“不自覺的喪失立場”，在自以為是、自以為與時俱進的國際接軌中，當了美國“不戰而勝”的俘虜。

（這是為浙江省新四軍研究會召開紀念會發言的準備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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