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伊斯蘭國”給中東帶來的亂局是當前該地區政治伊斯蘭主義發展的突出寫照,宗教極端主義必然混跡其中。盡管美國和西方國家發起新一輪空中軍事打擊行動,但囿于自身利益以及有關國家政局動蕩,未必能在短期內解決問題,宗教極端主義的蔓延還將延續。未來中東地區的政治變遷大體可從土耳其、伊朗和巴基斯坦過往的政治發展中找演變規律。
2014年6月以來,以“伊斯蘭國”為首的反政府武裝迅速占領伊拉克北部和西部大片領土,引發伊國內各派政治力量的相互指責以及國際社會對宗教極端主義組織再度泛濫的高度擔憂。由于事態發展越來越超出外界想象和預期,8月8日美軍戰機開始在伊拉克境內空襲“伊斯蘭國”目標,并于9月22日晚將空襲范圍擴大到敘利亞。自2011年底從伊拉克撤軍以來,美國軍事力量再度卷入伊拉克國內沖突,以及在敘利亞內戰爆發以來首次針對敘境內目標展開空中打擊行動,均使得當前的中東局勢又一次成為國際聚焦的中心點。據《紐約時報》9月29日報道,在28日播出的訪談節目中,美國總統奧巴馬承認美國低估了“伊斯蘭國”的崛起,而且過于相信伊拉克軍隊,從而使得該地區“成為世界各地圣戰分子的基地”【1】。 毫無疑問,中東局勢的戲劇化發展,特別是伊斯蘭國成為美國的軍事打擊對象,加大了外界對伊斯蘭國及其代表的宗教極端主義的關注。
伊斯蘭國不是新生事物。早在1999年,其前身“認主獨一圣戰組織(Jama'atal-Tawhidwal-Jihad)”在約旦人扎卡維 (AbuMusabAlZarqawi) 的領導下便宣告成立,并于2004年公開宣示效忠基地組織。從此,外界稱之為“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Al-QaedainIraq,AQI)”,而他們則自稱“兩河國家的圣戰組織”。后于2006年初改名“圣戰者協商委員會 (MujahideenShuraCouncil)”,同年10月扎卡維遭美軍炸死后,該組織與伊拉克其他幾個叛亂組織聯合組建“伊拉克伊斯蘭國 (IslamicStateofIraq,ISI)”,但遭到伊拉克境內外一些圣戰組織的抵制。2010年底始于突尼斯的“阿拉伯之春”爆發后,給了ISI乘勢發展壯大的機會。ISI武裝分子不斷深入內戰中的敘利亞,并于2013年4月建立“伊拉克和沙姆伊斯蘭國 (IslamicStateinIraqandal-Sham,ISIS)”。今年6月29日,其領導人阿布·巴克爾·巴格達迪 (AbuBakral-Baghdadi) 自封為“哈里發”,并宣布去掉組織名稱中的“伊拉克和沙姆”,直接稱為“伊斯蘭國 (IslamicState,IS)”,號召全世界的穆斯林向其效忠。據法新社2014年9月12日報道,美國中央情報局估計目前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伊斯蘭國武裝分子介于20,000到31,500人之間,其中在敘利亞的15,000名外國武裝人員中,來自西方國家的就有2,000人【2】 雖然早年發家于一幫烏合之眾,但在過去14年來,得益于錯綜復雜的伊拉克局勢和敘利亞內戰,伊斯蘭國勢力不斷坐大。伊斯蘭國組織的興起看似偶然,實則有其發展的內在機理。
一、伊斯蘭主義是中東政治發展的必然
中東地區的政治變遷貫穿整個20世紀。自從奧斯曼帝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瓦解以來,以中東為代表的伊斯蘭世界核心區就完全處在外部列強的掌控之下。在這樣一個有宗教圣地卻無政治中心,宗教信仰跨越現代國界而各國利益卻又涇渭分明的傳統穆斯林帝國的廢墟上,英、法、美是先后影響和左右中東政治變遷的主要外部力量,中東成為西方大國的殖民地或托管地。分裂的伊斯蘭核心區,既有列強爭霸,又有伊斯蘭復興運動的發展。塞繆爾·亨廷頓筆下的文明沖突,實際上自一次大戰結束后即已在中東上演。只不過在冷戰時期為美蘇對峙所掩蓋,冷戰結束后則為國際反恐戰爭所取代。觀察當前中東的政治和安全形勢,離不開對其伊斯蘭屬性的認識。
從內部看,中東安全形勢取決兩個因素: 一是政治體制的長期僵化,二是宗教極端主義勢力的發展。無論能否成功推翻僵化的政治體制,必然都會帶來政治形勢的動蕩,以及以政治伊斯蘭運動為代表的各種政治反對力量的興起。體制外的政治抗爭,最終往往會訴諸暴力和極端形式,使恐怖主義得以滋生和蔓延。
當前中東的政治形勢,主要以阿拉伯之春后中東有關國家的政治動蕩為主要特征。在急劇動蕩或表面穩定的背后,利比亞兩個政府并立、埃及塞西政府疲于應付轉入地下的穆斯林兄弟會的暴力抗爭、敘利亞巴沙爾當局與各路反對力量陷入持久戰、伊拉克內部民族教派矛盾日益激化、也門什葉派胡塞叛軍勢力正對首都薩那形成合圍,其中尤以伊斯蘭國在伊拉克北部和敘利亞東北部地區的橫行最吸引外界的關注。依據傳統伊斯蘭世界政治變革的基本特征來看,專制獨裁政權被推翻后帶來的政治動蕩,一定會使政治伊斯蘭
運動獲得發展空間,伊斯蘭教不僅是一種信仰,更是宗教政黨贏取政權的主要支持力量。長期被拒于體制之外的政治反對勢力,剛開始能夠獲得的群眾基礎無一例外地都來自伊斯蘭宗教政治勢力的支持。
對穆斯林來說,伊斯蘭教不僅是一種宗教,更是一種包含社會、經濟和文化內涵的生活方式,規范著廣大穆斯林的價值觀、道德觀,進而影響到他們對待歷史、時局和西方的態度。正如有評論指出的那樣,“伊斯蘭教強調穆斯林的神圣使命在于實現安拉的統治,它對于政治和社會問題,傾向于視為宗教問題,而不是單純的政治問題。”【3】伊斯蘭主義運動正是憑借這一伊斯蘭特性而在世俗政治斗爭中大顯身手。
就整體而言,中東是世界上建立現代民族國家較晚、傳統部落、教派勢力根深蒂固的地區之一。包括阿拉伯各國在內的伊斯蘭世界往往是以民族、部落或地區為主要的社會組織形式,公元7世紀穆罕默德創立伊斯蘭教,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打破半島地區的四分五裂,廢除多神崇拜而皈依唯一真主安拉,進而統一半島地區并實現伊斯蘭帝國的擴張。但在接下來的擴張、征服、戰爭和帝國瓦解的歷史進程中,國內的社會結構問題沒能得到徹底解決,人們在宗教信仰的遮蔽下暫時忽略了自身身份認同上的差異。伴隨世界政治進入20世紀,伊斯蘭世界遭遇空前的外來入侵,舊的奧斯曼帝國步入歷史,而新的外部列強接踵而至。在外部宗主力量交替征服和統治下,在內部伊斯蘭統一外表掩蓋下,中東地區的民族、宗教對立延續下來。一旦外來主宰力量消失,以及內部威權勢力瓦解,則政治變遷必定帶來民族、宗教對立的凸顯,這已成20世紀中東政治發展的一條規律。簡言之,伴隨政治變革的進程,政治伊斯蘭勢力必定進入公眾視野和權力斗爭的中心,成為影響乃至左右國家政治進程的主要力量。
二、極端主義成為宗教政治勢力的工具
有政治斗爭,就有政治變革,劇烈的政治變革則伴隨此起彼伏的改朝換代。20世紀以來,中東國家政治換代的主要形式,大多離不開暴力與革命兩種途徑,這為政治伊斯蘭力量的崛起提供了政治舞臺和群眾基礎。自從20世紀初現代土耳其共和國建立以來,20年代的凱末爾革命,50、60年代的民族解放戰爭,70年代末的伊朗伊斯蘭革命,蘇聯入侵阿富汗,9·11事件后的兩場反恐戰爭,以及當前仍在延續的阿拉伯各國的政治動蕩,無不反映出中東地區政治變革的暴力性和革命性。因為沒有既定的政治制度和安排,政治反對勢力往往訴諸政治伊斯蘭力量來與當局抗衡。宗教政黨、組織和領袖大多成為政治運動的領導者。宗教離不開政治,政治更借助宗教而不斷擴大影響。
政治伊斯蘭運動,絕對不是為了宗教復興,而是以宗教運動的形式出現的政治運動,斗爭的焦點是政權爭奪,即從一味依賴外部世界,奉行世俗化、西方化政策的當權者手中,轉移到堅持伊斯蘭道路、打著伊斯蘭旗號的政治和宗教人物手中,確保國家回歸基本教義的指導。盡管多數西方學者相信,政治伊斯蘭運動“沒有在任何地方獲得大多數民眾的支持,沒有找到同盟軍”【4】, 但他們在中東多數國家扮演的政治角色及其國際影響卻不容小覷。伊朗伊斯蘭革命雖然沒能成功輸出,但卻鼓舞了哈馬斯、真主黨等伊斯蘭政治組織,基地組織及其在各國的分支、反美反西方同時反本國政權的宗教武裝組織的跨國聯合,也助長了中東地區極端主義勢力對社會的蠶食。
總之,中東地區的政治變遷,其發展有內外兩個方向: 對內,當權者與政治伊斯蘭主義者的對抗擴大到社會大眾之中; 對外,跨國的政治伊斯蘭運動和宗教極端主義彼此呼應,影響波及歐美及中國、俄羅斯、印度等伊斯蘭核心區的周邊國家。無論內外,政治伊斯蘭主義乃至宗教極端主義都深陷其中。歷史上中東地區的政治變革,往往經歷三個階段: 首先,發生推翻舊政權的人民革命。其次,新政權展開政治清算和確立統治基礎。最后,宗教政治運動興起,極端主義橫行,政局陷入動蕩膠著狀態。就當前中東地區的政治動蕩而言,革命的第一階段,主要針對西亞北非各國,引發各國人民不滿和街頭革命,動搖的都是歐美國家在當地的堅定盟友。這一階段目前已告一段落。
革命的第二階段,正在全面展開。有關國家的當局被迫改革,新政權開始政治清算、打擊異己,新的政治制度逐步確立,各派政治力量重新平衡。伊拉克什葉派政權在前總理馬利基的領導下,全力打擊薩達姆時代的遜尼派政治勢力,與庫爾德斯坦自治力量爭奪北方油田,同時還極力排擠什葉派內部異己派別,從而加劇了國家內部的混亂、對峙與分裂,為伊斯蘭國的興起奠定了基礎。埃及在過去的三年中,先有穆斯林兄弟會對穆巴拉克政權的清算和宗教政治反撲,后有得到世俗民意支持的塞西軍政權的建立,從街頭革命推翻舊政權,到民選政府建立、宗教政黨執政,再到軍事政變與最新的民選政府的產生,埃及的政治變遷猶如過山車一般令外界目不暇給,也使得以穆斯林兄弟會為代表的政治伊斯蘭運動再次轉入地下,進而走上極端主義的武裝反抗之路。
革命的第三階段,在混亂政局引發人民不滿、社會動蕩加劇之后,接下來便是宗教政治運動的抬頭,以及宗教極端主義的粉墨登場。后者與世俗政治勢力的角力成為當前埃及、利比亞、突尼斯、也門、敘利亞、伊拉克等國政治進程的主線之一。伊斯蘭國的異軍突起,正是這股宗教政治運動和極端主義甚囂塵上的體現。盡管今年初基地組織切斷了與伊斯蘭國的聯系,不承認其為基地組織的分支,但二者所代表的宗教極端主義卻沒有分別。2013年春,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的民意調查結果顯示,在被問及全球主要威脅來自哪里時,全世界約有49%的人認為來自伊斯蘭極端主義組織,其中美國有56%、歐洲55%、非洲56%、亞太47%、中東41%、拉美31%的受訪者都認同這一態度。報告的其他問卷數據也顯示,相對于全球氣候變化、國際金融形勢等其他國際議題,多數西方國民大多將伊斯蘭極端主義組織可能帶來的威脅放在主要位置【5】。 2014年1月26日,英國前首相布萊爾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宗教極端主義已成為世界各地沖突的最大來源,它所引起的沖突有可能是21世紀最典型的戰爭【6】。布萊爾的看法有一定代表性。
三、當前中東地區宗教極端主義的擴散
中東地區向來是基地組織的活躍領地,不僅包括阿富汗及其與巴基斯坦鄰近的邊境地區,而且也包括阿拉伯半島、北非馬格里布地區。過去13年來由于美國在阿富汗、伊拉克展開反恐戰爭,外界對基地的關注也更集中在該地區。隨著“阿拉伯之春”的突然爆發,基地組織在半島和北非的分支也利用政局的急劇變化而借機滋事,成為當前中東地區政治伊斯蘭勢力擴張、宗教極端主義勢力蔓延的突出表現。
除了伊斯蘭國的前身作為基地在伊拉克的分支外,基地組織在中東的存在,主要包括基地阿拉伯半島分支 (Al-QaedaintheArabianPeninsula,AQAP)和基地馬格里布分支(Al-QaedaOrganizationintheIslamicMaghreb,AQIM)。AQAP成立于2009年,由分布在也門和沙特的兩個國際伊斯蘭武裝網絡的地區分支合并而成,在阿拉伯之春中,AQAP表現得相當活躍,其活動主要集中在也門南部的阿比揚省。2011年5月他們甚至一度發表聲明,宣稱已占領阿比揚省省會津吉巴爾市,并宣布該市為基地組織在也門南部建立的“伊斯蘭酋長國”的首都。AQAP成立以來的活動表明,他們已開始將也門由過去的避風港和中轉站轉變為對沙特和西方展開圣戰的新戰略據點,加之也門北部什葉派胡塞叛軍以及東部哈西德部落武裝的遙相呼應,也門局勢發展在后薩利赫時代演變成為又一個索馬里的可能性正日漸增多。不僅威脅沙特南部的安全,也會進一步妨礙亞丁灣的航行自由,增大國際社會的反恐難度,給地區局勢帶來長遠影響。不僅如此,AQAP目前還成為激進的美國公民尋求加入海外恐怖組織的熱門選擇。據報道,僅2013年就有數名美國公民或永久居民試圖加入AQAP【7】。
AQIM成立于1998年,其成員最初來自被解散的伊斯蘭武裝組織,雖然主要目標是要在阿爾及利亞建立伊斯蘭國家,但活動范圍并不僅限于阿爾及利亞,還擴及到周邊數個國家,甚至有報道指其還曾對2009年新疆事件指手畫腳【8】。 在“阿拉伯之春”中,AQIM支持突尼斯和阿爾及利亞的反政府示威,基地還向武裝分子提供武器并訓練示威者,號召他們推翻“腐敗、罪惡和殘暴的”當局。AQIM的領導人阿布·瓦杜德(AbuMusabAbdulWadud)在錄像中還呼吁在突尼斯確立伊斯蘭法【9】。有報道指,基地還在當地招募反政府示威者,其中一些人曾經參與了此前在伊拉克和加沙地帶的反美力量【10】。AQIM的影響力也滲透進2011年的利比亞內戰中,同時,有消息指AQIM還與尼日利亞的伊斯蘭組織博科圣地 (Boko Haram,意為“禁止西方教育”)建立了資金聯系,后者尋求在尼日利亞建立一個伊斯蘭國,他們的一些成員也接受了AQIM的軍事訓練【11】。另據新華社報道,曾從屬于AQIM、現效忠于伊斯蘭國的阿爾及利亞極端組織“哈里發戰士(Jundal-Khilifa)”今年9月24日發布有關殺害法國人質埃爾韋·古德爾的視頻,聲稱這是報復法國對“伊斯蘭國”的軍事打擊【12】。
此外,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也在過去的幾年中,積極投身政治變革,從在野到執政再到被取締,同樣反映了政治伊斯蘭運動在體制內得不到發展的情況下,往往會選擇暴力恐怖等極端主義手段來實現他們的政治理想和目標。1928年,哈桑·班納(Hassanal-Banna) 在埃及創建穆斯林兄弟會,很快就傳播到中東其他地區,對后來中東各地政治伊斯蘭力量的興起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和影響。在班納生活的年代,埃及社會面臨的西方世界和世俗主義的挑戰日趨嚴重。由于世俗主義和民族主義運動的發生,伊斯蘭傳統價值觀念受到嚴重侵蝕,伊斯蘭教與民族國家如何相處,埃及與伊斯蘭世界應建立怎樣的聯系,等等都成為社會各界關注和討論的話題。穆斯林兄弟會在20世紀30~50年代的迅速發展,在理論和實踐上給中東其他各國的伊斯蘭復興思潮和政治運動提供了積極的借鑒,乃至直接的推動作用,與埃及毗鄰的巴勒斯坦、蘇丹、約旦、突尼斯等國和地區都深受影響,至今仍然如此。雖然兄弟會組織并不具備國際聯合的能力,但共同的宗教政治理念和彼此面對的社會發展問題,卻加深了兄弟會在各國的宗教和政治影響力,使得兄弟會成為政壇上一支不可忽視的重要力量,一些國家的兄弟會組織還成立了自己的政黨,更加積極地參與政治發展進程。當前,基于中東阿拉伯各國發生的政治劇變,穆斯林兄弟會及其它政治伊斯蘭力量也都積極投入到這場政治變革之中。使得原本就錯綜復雜的街頭革命,加進了濃厚的宗教因素,政治伊斯蘭力量日漸凸顯。盡管埃及穆兄會的短命執政僅維持一年時間,且遭到軍方的嚴厲打擊,但政治伊斯蘭勢力的重新抬頭,已是不爭的事實。至今,塞西政府為應付兄弟會支持的暴力、恐怖襲擊事件而疲于奔命。
總的來看,基地組織在北非、阿拉伯半島、伊拉克和敘利亞分支的活動,以及阿拉伯之春中政治伊斯蘭勢力的崛起,特別是伊斯蘭國的異軍突起,表明當前中東地區政治伊斯蘭運動和宗教極端主義處于新的活躍期。2014年9月初,基地組織首領扎瓦赫里 (AymanalZawahri) 通過網絡視頻宣稱建立南亞分支,鼓吹在該地區實施伊斯蘭教法治和“升起圣戰旗幟”,同時“粉碎”將該地區伊斯蘭教徒分隔開來的“虛假邊界”【13】。這一舉動,一方面可以看作是基地與伊斯蘭國的競爭與內斗,另一方面也顯示極端主義勢力在中東蔓延趨勢的擴大。11月初,利比亞城市達爾納宣布效忠伊斯蘭國,從而成為伊拉克和敘利亞之外的首個加入伊斯蘭國的城市。加之此前8個極端主義組織公開宣誓效忠伊斯蘭國,進一步凸顯中東地區極端主義勢力甚囂塵上,國際社會不能掉以輕心。
四、伊斯蘭國及中東地區極端主義的可能走向
無疑,伊斯蘭勢力再度卷入世俗政治是未來中東國家政治和社會發展的主要議程之一。無論官方對外立場是親西方還是反西方,中東民眾對伊斯蘭政治的偏好、對極端主義成為主要威脅的擔憂卻是客觀事實。伊斯蘭革命在被美國孤立、遏制30年后仍然在伊朗延續,親伊斯蘭政黨的政治影力在土耳其與日俱增,極端主義勢力成為左右利比亞政局的主要力量之一,無不凸顯塞繆爾·亨廷頓當年擔憂的“文明沖突”(也許把它稱為“政治伊斯蘭的崛起”更為妥當) ,似乎有了越來越明顯的現實依據。當特定宗教與現實政治緊密結合起來后,要在中東地區實施嚴格的政教分離便越發困難。
西方世界顯然樂于看到像土耳其這類的溫和伊斯蘭主義的發展,而不愿意看到他們在中東樹立的榜樣 (比如伊拉克) 發展成索馬里那樣的動蕩局面,更不愿意在伊朗之外再增加任何一個新的伊斯蘭神權主義政權,這也是美國當前全力組建打擊伊斯蘭國的國際聯盟的主要原因所在。作為美國在伊斯蘭世界的唯一北約盟國,土耳其一直是美國在中東和伊斯蘭世界所倚重的同盟國家,雙邊關系不僅在冷戰期間堅如磐石,在冷戰結束后也繼續保持著良好的發展態勢。在阿拉伯之春、推翻巴沙爾政權等問題上,土耳其都對美國的行動予以堅定支持。不過,最近幾個月圍繞打擊伊斯蘭國的話題,埃爾多安 (RecepTayyipErdogan)領導下的土耳其似乎與美國的步調不太一致。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以及對庫爾德勢力可能從中漁利的擔憂,土耳其當局雖然表面支持美國的軍事打擊行動,其公開立場甚至走得比美國還遠,但實際上卻并沒有采取有實質意義的舉措,以至于國內民眾的抗議示威和西方觀察家的分析評論都在指責土耳其當局的自私自利【14】。美國副總統拜登在公開指責土耳其放縱極端分子遭土當局抗議后,迅速予以糾正和解釋,也說明美國不愿意看到美土在伊斯蘭國的分歧進一步公開化。顯然,奉行溫和路線的土耳其還是美國在打擊極端主義過程中需要借重的力量。伊朗與美國和西方的關系,隨著伊斯蘭革命后雙方對立關系的持續發展,特別是2004年伊朗核問題爆發以來,除非其中一方改弦更張,否則目前的僵局難以破解。盡管伊朗核問題近一年來有所進展,美國在打擊伊斯蘭國的問題上也試圖尋求伊朗的幫助,看上去美伊關系可能會進一步好轉,但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9月29日在聯合國大會上的一席話: “一個具有核能力的伊朗將對世界構成‘嚴重威脅’,遠遠超過伊拉克與以色列的‘圣戰’組織”【15】則清楚顯現西方國家在打擊極端主義和解決伊朗核問題上的利益分歧。由于政局動蕩,極端主義賴以存在的社會基礎短期不可能得到根本改變,加之地區大國爾虞我詐、爭權奪利,以及伊斯蘭國本身的嚴密組織、雄厚的石油資產,及其與周邊其它政治力量或公開或私下的勾結,短期而言,它將繼續發展下去,美國的空中打擊不能立竿見影,更不可能將伊斯蘭國、特別是其極端主義意識形態斬草除根。就連奧巴馬本人也承認,打擊伊斯蘭國任務不能短期見效。2014年11月5日,在白宮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奧巴馬表示,現在評定聯軍在打擊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的“伊斯蘭國”組織的行動上是否已處于上風還言之過早。他說: “從一開始,我就聲明打擊‘伊斯蘭國’組織的行動是一項長期計劃。”【16】
截至2014年10月,索馬里青年黨 (在索馬里南部)、巴勒斯坦抵抗運動 (在加沙地帶)、胡塞叛軍 (在也門南部)、庫爾德最高委員會 (在敘利亞東北部)、蘇丹革命陣線 (在蘇丹南部)、伊斯蘭國 (IS,在伊拉克北部和敘利亞東北部)等組織仍然活躍在有關國家,它們擁兵自重、占山為王,當局一點也奈何不了。美國皮尤研究中心2014年10月的最新調查數據顯示,中東國家高達34%的受訪者將“宗教和民族仇恨”(religion and ethnicha-tred) 看作是當前的最大威脅。該調查還比較了2007年和2014年全世界28個國家的受訪者態度,結果顯示認為宗教和民族仇恨是最大威脅的比例由之前的17%上升到今年的24%,在全部受訪議題中,與“不平等”(inquality)并列第一,成為舉世關注的重大威脅來源。【17】
總之,“阿拉伯之春”以來的中東劇變以及仍然飄搖不定的敘利亞、伊拉克和利比亞局勢,不僅有力地改變了中東的內部權力結構,而且由于埃及、也門、敘利亞、沙特、伊朗等國的特殊地緣戰略位置,以及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勢力基于維護他們在中東地區既得利益的大力介入,以伊斯蘭國為代表的宗教極端主義給本地區安全局勢突變帶來的深遠影響將逐漸顯現。未來中東政治變遷的主要領域,將定格在宗教極端主義勢力與得到西方支持的世俗力量的角力上。在涉及西方核心利益的問題上,有關國家選擇性地以政治、經濟乃至軍事手段介入將最有可能,而政治伊斯蘭運動以及宗教極端主義勢力也不會坐以待斃,必定會利用混亂局面發展自己、打擊對手,中東政治的亂局一時看不到穩定下來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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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奧巴馬稱打擊‘伊斯蘭國’是長期計劃”,新華網 2014 年 11 月 7 日,http: / /news. xinhuanet.com/world/2014 -11/07/c_ 127187364. htm.
【17】“Middle Easterners See Religious and Ethnic Hatred as TopGlobal Threat,”Pew Research Global Attitudes Project, October 16, 2014, http: / /www. pewglobal.org/2014/10/16/middle- eastern-ers- see- religious- and- ethnic- hatred- as-top- global- threat/,retrieved 2014 -11 -04.
【作者】王聯,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
【來源】《亞非縱橫》201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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