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急了也咬人,何況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
按照計劃,IMF份額和治理改革的最后完成年限是2014年底。但拖延了四年后,這個完成目標,依然遙遙無期。IMF總裁拉加德也終于忍無可忍地放話稱,“如果IMF改革的A計劃行不通,那么將考慮啟動B計劃。”
美國是目前IMF最大且惟一的攔路虎。多年來,IMF及其他成員國依舊在等待,而美國則始終在出爾反爾。
所謂的“B計劃”,就是繞過美國依然有效的份額改革。很顯然,這并不比“A計劃”簡單。
“兩黨”不會打架
奧巴馬不會就IMF改革這件事與共和黨起很大的糾紛。兩黨在對待IMF改革一事上的根本性的利益與態度是一致的,不存在起沖突與對抗的分歧點
2014年12月12日,IMF總裁拉加德在IMF官網發表聲明稱:“美國政府已經告知我,這些改革(IMF2010年份額和治理改革)沒有包括在目前提交美國國會的預算立法中。”
這已經是美國對于推進IMF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的第N次拖延。正如拉加德所言,IMF改革項目沒有被列入2015年美國國會的預算立法中,那么就意味著,IMF的份額和治理改革在2015年依舊無望。
顯然,IMF其他成員國的不滿情緒再度爆發了。于是,拉加德表示:“應成員國的要求,我們現在將開始討論推進份額和治理改革以及確保IMF具備充分資源的‘其他方案’,首先從2015年1月的執董會會議開始。”
其實,在去年4月份的二十國集團(G20)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上,G20財長和央行行長們就已經對IMF改革久拖未決的狀況感到“深切的失望”,并首度公開表示,如果美國在今年年底仍不能放行IMF份額和治理改革的方案,他們將考慮其他備選方案。拉加德在當時的新聞發布會上被記者追問時也表示,IMF會在改革“A計劃”徹底沒戲后考慮“B計劃”。
“A計劃”真的已經徹底沒戲了嗎?
至少拉加德自己還是抱著一線希望的。“我們對美國當局告知內容表現失望,希望美方繼續努力盡快批準改革方案。”拉加德說。
只是,以奧巴馬為首的白宮會為了IMF的改革計劃而與當前全面掌控國會的共和黨起沖突嗎?外界都在拭目以待IMF的改革計劃是否將點燃美國白宮與國會之間的另一場“戰火”?畢竟,當初對于IMF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的確定,是美國總統奧巴馬點頭認同的。
對此,上海財經大學現代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奚君羊在接受《國際金融報》記者采訪時表示:“奧巴馬不會就IMF改革這件事與共和黨起很大的糾紛。兩黨在對待IMF改革一事上的根本性的利益與態度是一致的,不存在起沖突與對抗的分歧點。而且,現在是把持著國會的共和黨反對IMF改革方案,奧巴馬正好把自己承受的來自國際社會的壓力轉而推給共和黨。”
一位外資銀行分析人士則對《國際金融報》記者表示:“盡管,白宮與國會之間不太可能因IMF改革而發生嚴重的爭執與沖突,但是奧巴馬政府應該會向國會表示極力爭取推進IMF的改革。畢竟,2010確定的IMF改革計劃是奧巴馬當時明確表示認同并確認的,在其完全失去對國會的掌控之后,奧巴馬不能在外交上再度讓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而與共和黨持相左意見,并對共和黨施予一定的壓力,在可以為奧巴馬自己贏得國際輿論支持的同時,也轉嫁了壓力。”
美國到底怕什么
美國擔心會是一個先河,意味著一個趨勢性的轉折。一旦這次IMF的改革得以實施,那么以后很可能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更多次的改革,最終失去“一票否決權”
然而,從IMF2010年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來看,真正“吃虧”的是歐洲國家,美國的權力與利益則并未受到多少削弱。何以,共和黨對IMF改革一事始終心存抵觸?
從IMF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確定以來,時至今日,美國就一直實施拖延“戰術”。IMF改革事宜已與美國兩黨政治及國內財政狀況等攪在了一起,不時被兩黨及府會博弈所挾持。如去年3月美國總統奧巴馬就此向國會正式提出請求,遭到了美國參院撥款委員會的拒絕。之后不久,奧巴馬政府又在其向國會提交的2015年政府預算報告中敦促國會盡快批準方案,再次因參眾兩院意見相左而擱置。
其實,美國共和黨否決IMF改革計劃的核心內容就是,美國要向IMF增資650億美元。他們認為,美國已經向IMF輸出足夠多的資金而不需要再增資。然而,650億美元對美國來說并不算是一個大數目,尤其是在其他國家紛紛計劃向IMF注入更多資金的情況下。甚至,美國并不需要擴大對IMF的資金承諾,只需在必要時從美國承諾IMF的1000億美元貸款中撥出相應的資金即可。
但是,即使如此,共和黨依舊不愿意為IMF改革讓路。從美國兩黨爭斗的角度而言,通過IMF改革讓白宮及民主黨主流派輕而易舉就此贏得贊譽,共和黨顯然無法心甘情愿,從而不時就議案節外生枝,以放行改革方案為要挾,試圖從白宮或其他派別手中奪得最大利益。而從民主黨的角度來說,在當下美國要大幅縮減財政預算、債務上限不斷被突破的情況下,白宮也不愿拿出過多的政治資本和共和黨保守派做交易。
有分析人士指出,其實美國兩黨都擔心美國將會失去對緊急資金儲備的一票否決權;此外,中國、俄羅斯和伊朗在改革后將在IMF擁有更大話語權,美國配額和投票權將有所降低,這也是美國在改革過程中屢屢拖延的關鍵原因。
2010年10月23日,二十國集團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在韓國閉幕。通過艱苦卓絕的談判,會議最終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份額與治理改革達成“歷史性協議”,確認向新興經濟體轉移超過6%投票權。份額改革完成后,中國、印度、俄羅斯和巴西“金磚四國”將進入成員國份額前十名,分別位居第三、第八、第九和第十。中國持有份額將從不足4%升至6.19%,超越德國、法國和英國,位列美國和日本之后。“金磚四國”總共持有份額升至14.18%,全體新興經濟體持有份額將升至42.29%。同時,IMF理事會將繼續設24個席位,歐洲讓出兩席,以提高新興經濟體的代表性。預計比利時和荷蘭是“讓位”候選國。
另外,確定的改革方案包括,IMF特別提款權(SDR)將擴容一倍,從2008年的2385億增加一倍提高到4770億SDR,按當時匯價評估,折合7370億美元;同時新興市場國家在IMF中的份額占比將重新分配,獲得更多的投票權。
然而,就美國而言,即使改革方案得以正式落實,美國在IMF的投票權也僅是從原先的16.75%下降至16.5%而已,也就是說,美國依舊擁有在IMF的“一票否決權”,因為在IMF任何重大決策必須達到85%的通過率。
那么,在“一票否決權”依舊在手的情況下,美國為何始終對改革的實施采取一拖再拖的態度?
“盡管2010年IMF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對美國在IMF的份額和投票權并沒有特別大的影響,但是這樣的一個改革本身就意味著美國在全球經濟格局中地位的相對下降,對美國在全球的影響力多少有著削弱作用。盡管這是不爭的事實,但美國總是不愿意承認的。”奚君羊表示。
他分析,“而且,美國擔心這很可能會是一個先河,意味著一個趨勢性的轉折。一旦這次IMF的改革得以實施,那么以后很可能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更多次的改革,最終從量變轉化為質變,美國完全失去在IMF的‘一票否決權’。”
的確,IMF2010年份額與治理改革絕不會是IMF的最后一次改革,如果這個國際組織還要長久發展下去的話。而只要有過第一次,那么接下來就有理可循,美國就更難阻擋IMF在未來任何改革的推進。
IMF自身改革
IMF本身的影響力已經逐漸弱化。一方面,傳統強國反而沒錢,籌錢離不開新興國家;另一方面,各個區域性平臺的快速發展,無疑對IMF是一種威脅。
雖然,對美國在IMF份額和治理改革一事上的復雜心態并不難理解,但是美國“無賴”的做法卻已然令國家忍無可忍,徹底失去耐心了。今年年初開始,各國對美國在IMF改革事宜上的態度的指責聲就一浪高過一浪。
而在2014年即將結束之際,在收到美國又一次無賴的答復之后,也終于爆發了。“對美國當局表示失望”,12月12日,拉加德鑒于美國國會在2015會計年度財政支出法案中再次拒絕批準IMF改革,發表聲明稱,將自2015年1月起討論改革B方案。
“美國國會2014年再次未能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2010年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納入撥款法案。我對此深感失望。落實2010年改革方案對于維護IMF的信譽、有效性和合法性至關重要。”拉加德表示,“應我們會員的要求,從2015年1月的執委會會議開始,我們將繼續討論其他備選方案以推進配額和治理改革方案的實施,并確?;鹩凶銐虻馁Y源。”
雖然該聲明只有短短的223字,但是外界普遍認為,簡潔的措辭、指向性的暗示、具體的時間期限讓這份聲明頗具警告意味。
拉加德所說的“改革B方案”的內容尚未敲定,但使美國政府可繞過國會批準程序、在IMF理事會直接支持改革的方案已經浮出水面。IMF今年春季將迎來修改從特定國家籌集資金的機制等重要節點。因此,日前有IMF高官指出,如果美國仍然拒絕改革,“新興市場國家有可能表示對抗,阻止資金籌集”。
作為常年被美國等發達國家把持、且基本上代表著發達國家利益的IMF為何這次與美國堅決地意見向左,而堅定地想要推進改革呢?
“答案很簡單,IMF本身的影響力已經逐漸弱化。”奚君羊指出,“一方面,IMF需要不斷地吸納新的資金來維持自己的運作,而現在發達國家的資金供給能力下降,而發展中國家隨著經濟實力的上升反而能提供更多的資金。IMF想要獲得更多的資金來源,那就必須給予發展中國家更多的投票權與話語權。”
“另一方面,雖然目前各國并不會直接將IMF邊緣化或者直接放棄IMF,畢竟目前沒有國家會主動以犧牲與美國的雙邊關系為代價來推進IMF的改革。然而,當今世界上各個區域性平臺的快速發展,無疑對IMF是一種威脅。例如,金磚銀行、亞洲投資銀行等區域性組織紛紛出現,并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使得IMF的作用和影響力開始下降。如果這樣的勢頭繼續下去的話,IMF很可能會被其他組織取而代之或者名存實亡。因此,危機感迫使IMF自身不得不進行改革”。
在日前舉行的第三屆金磚國家財經論壇上,中國財政部副部長朱光耀表示,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目前已經落戶上海。幾天前,金磚國家在伊斯坦布爾舉行了首次臨時董事會,一致同意讓金磚國家開發銀行盡快投入運行。印度表示將盡快提名行長,并準備好本國1-2個項目,確保金磚銀行運行后項目能夠盡快啟動。與此同時,中國承諾,準備好總部籌備工作,確保2015年底之前投入運作。
“IMF將不再是世界上能夠提供國際金融援助的惟一組織,金磚銀行將成為一個替代性機構。”俄羅斯外交部金磚國家事務特使瓦迪姆·盧卡夫在金磚銀行成立儀式上表示。
另外,中國正在積極促成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的成立。去年宣布計劃組建AIIB的時候,北京向很多國家發出邀請,多個歐洲國家,以及澳大利亞、印度尼西亞和韓國最初表現出興趣。2014年10月24日,包括中國、印度、新加坡等在內的21個首批意向創始成員國在北京簽署了一個條約,共同決定成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根據《籌建亞投行備忘錄》,亞投行的法定資本為1000億美元,初始認繳資本目標為500億美元左右,實繳資本為認繳資本的20%。
盡管因為美國的游說和阻撓,AIIB計劃屢遭挫折而仍處于醞釀狀態,但是這也恰恰證明了美國對于當前逐步興起的區域性平臺所帶來威脅的擔憂。“延遲IMF的改革,只會讓這一機構的角色變得越來越輕。與其這樣,不如讓美國人早點離開。”前美國財政部、美聯儲官員泰德·杜魯門說。
“B計劃”可行嗎?
技術上,繞過美國國會是可行的,但如此一來,后果就難以承受。美國與IMF現在其實是彼此傷害,然后一起沉淪
既然拉加德的“狠話”已經放出來了,那么現在大家最想知道的就是,拉加德所謂的改革B計劃,究竟會是一種怎樣的方案呢?又如何能繞開美國呢?
其實,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在IMF進行資本擴容時,直接將美國排除在外,然后按照新的資金總額和其他國家各自的出資比例來重新確認各國在IMF的份額和投票權,進而稀釋美國的投票比例。目前,不少提出的IMF改革B方案的一種就是,要求改革IMF投票機制,讓85%的紅線降低到80%甚至更低,從而使美國失去一票否決權。另外一種方案是實行項目制,在單獨的項目中讓出資最多的國家擁有更多決定權。
或者,IMF直接改變各國擁有IMF份額和投票權的計算方式?!禝MF協定》中并沒有具體說明份額應當如何計算決定。在實際中,IMF通常利用份額公式來確定新成員的初始份額,也是歷次份額總檢查中IMF對現任成員國份額進行調整的依據。份額分配公式是由一系列宏觀經濟變量通過特定的組合構成,最初的布雷頓森林公式由IMF在1944年設計,其后經過了1963年、1983年和2008年3次修改?,F在的份額公式是由GDP、經濟開放度、經常賬戶收入的波動性和官方儲備組成的線性公式,其中GDP數據是由60%按市場匯率折算和40%按購買力平價折算的GDP的混合。而這其中計算的公式和要素顯然是可以有所調整的。
不過,從理論上來說,IMF要做出上述這樣的舉動的可能性似乎不大。IMF的決策機制為多數票制度,包括51%的簡單多數、70%的特別多數和85%的特別多數3種。而IMF在任何重大決策上都需要有85%以上的通過率,也就是說沒有擁有近17%投票權的美國的點頭,IMF基本什么都做不了。即使是IMF要改變章程中的任何一條,都需要美國的贊成。
不過,巴西方面認為,可以將該方案分割為份額改革和治理改革兩個部分分別進行投票。如果將份額調整單獨作為一項改革,只需要得到70%以上的投票權通過就可以生效。目前這一條件已經具備。
美國智庫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創始人弗雷德·博格斯騰與前美國財政部、美聯儲官員泰德·杜魯門認為,將有兩個途徑能迫使美國在IMF改革上屈服。一個是將2012年拉加德提議設立的臨時雙邊額度永久化,目前有38個國家參加了該計劃,資金池達到了近5000億美元,而美國并未參加。如果變為永久性安排,相關決策權將由出資國擁有,美國則沒有發言權。另一個途徑則更為冒險。杜魯門表示希望IMF放棄2010年改革計劃,與美國政府協商一個通過門檻更低的新版本,從而只需要得到美國在IMF的代言人——美國財長杰克·盧同意即可。在這個新版本中,IMF可以通過提高該機構的總份額,從而達到稀釋美國份額,讓其無法擁有一票否決權的目的。
而除了想法迫使美國屈服之外,其實最好的方式依舊是美國自身能夠有所妥協。對此,包括拉加德在內的眾人并沒有完全放棄期待。而且,鑒于來自全球各國的輿論壓力,的確也不排除共和黨人最終能有所讓步。IMF第一副主席利普頓(David Lipton)曾表示,如果美國沒法在2014年年底前批準改革,IMF將進一步討論需要采取的措施。但他也強調,“我相信美國最終會通過改革。”
無疑,美國很清楚,繼續強硬地抵制IMF2010年份額和治理改革方案的落地實施,將令美國陷入巨大的輿論壓力的漩渦之中。更為明確的是,在損及IMF在全球的作用與影響力的同時,美國的影響力和利益也受到了削弱。
2014年,在悉尼舉行的G20財長會議上,美國財長杰克·盧(Jack Lew)聽到了一堆關于華盛頓未能履行其義務的抱怨。盧提醒議員們,別國日益在IMF或其他全球機構的框架之外采取行動,這個世界可能會逐步脫離美國控制。這只會不利于美國及其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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