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4日,一艘英國戰艦悄然??吭诶葋喪锥嫉拇a頭,不停地將英國僑民接上軍艦,準備疏散到利比亞以外更安全的地方。這艘英國戰艦的出現,標志著迄今在利比亞撤僑問題上態度最保守的西方國家—英國,也開始改弦更張。盡管大使館還開著,英國駐利大使阿隆也否認“在撤外交人員”,但該走的終究在走。
利比亞不是6月份剛舉行了一場“成功”的議會選舉嗎?7月份爆發的內戰會像以往那樣“不了了之”嗎?利比亞的動亂,會吸引敘利亞、伊拉克等地的“圣戰者”回流,導致局面更不可收拾嗎?
乏人理睬的議會
并非所有外國人都忙著撤離—就在8月4日,一些外國代表在靠近埃及的利比亞城市托布魯克,見證新一屆利比亞議會的正式召開。聯合國、歐盟和美、英、法、意、德等國均發表聲明,對該“民主成果”表示祝賀。
同一天,美國總統奧巴馬和國家安全顧問蘇珊·賴斯,在會晤利比亞總理特尼(Abdallah al-Theni)后強調利比亞沖突各派?;鸬闹匾?。奧巴馬和蘇珊·賴斯并未刻意提及“一人一票”、“回歸選舉”,而就在數月前他們還多次表示,利比亞缺的是又一次“真正的選舉”。
事實上利比亞并不缺選舉,此次召開的議會,就是6月25日最新一輪立法選舉的產物,而且這最新的選舉和2012年“后卡扎菲時代”第一次選舉相比,結果更符合西方期待—本屆當選的立法議員,絕大多數是世俗派,甚至親西方派。正因如此,奧巴馬和賴斯當時才盛贊利比亞“已走到了邁向全面民主的里程碑”,并對利比亞人的“勇敢和努力”致以“熱烈的祝賀”。
問題在于,如今的利比亞并非只有一個議會、一位議長,而是新舊并存。
8月4日,新議會188位當選議員中有160人來到托布魯克開會,并在兩輪投票后,選出來自東部小城科巴的無黨派律師伊薩(Aguila Salah Issa)擔任議長。
但同日在首都的黎波里,本應于當日解散的舊議會—全國代表大會議長薩赫邁因,非但沒有停止活動,反倒發表聲明,指責新議會、議長“違憲”,道理聽起來也似理直氣壯:首都在的黎波里,你們去托布魯克開什么會?
問題當然并不出在會址上,事實上,看似圓滿的選舉結果本身就破綻百出。
“革命勝利”之初,參與倒卡扎菲的各政治派系都對選舉抱有極大熱情。尤其是穆兄會背景的“正義與建設黨”(CCP),希望借“人多票多”優勢,以民主形式實現“教法治國”。但利比亞的情況和突尼斯、埃及差別很大,東、西、南三大地區間的隔閡,自由派的“國家力量聯盟”(NFA)、極端原教旨派的“安薩爾陣線”(Ansar al-Sharia),同CCP三足鼎立,讓“一人一票”無法產生強有力的政府。兩年過去,各路豪強依舊擁兵自重,割據稱雄,政府、議會和政府軍則徒具形式,毫無權威性可言。
6月25日的選舉之所以出現自由派獨立候選人紛紛當選的反常局面,道理其實讓人哭笑不得:不論世俗派或原教旨派,其中有實力(當然主要指軍事和財政實力)的代表人物早已不耐煩在勞而無功的選舉和國會上浪費時間—批判的武器,顯然比不過武器的批判。
派系混戰
嚴格說,利比亞各派間的沖突、摩擦,甚至在卡扎菲垮臺前就開始了,2013年起則漸趨高漲。
去年10月10日,利比亞前總理扎伊丹在首都光天化日下先被神秘劫持、后被離奇釋放,導致他半年后“掛印封金”,不辭而別;今年5月18日,首都西部的津坦民兵在退役將軍哈夫塔爾(Khalifa Haftar)和前津坦地區警察總監費爾納納指揮下,沖進利比亞議會大樓,宣布解散議會,不久后又不了了之。6月25日的立法選舉,事實上正是在國際社會推動下、對這一系列政治危機的一次補救—盡管如今看來,“再選一次”的萬能藥,顯得有些不太對癥。
7月13日,也即“6·25”立法選舉結束后3周,戰事升級了:主戰場有兩個,一個是的黎波里國際機場周邊,另一個是第二大城市、“革命圣地”班加西。僅僅8月3日一天,就有至少22人在首都機場附近的戰斗中喪命。這場卡扎菲死亡以來利比亞最大規模的內戰,已造成逾220人死亡,上千人受傷,數萬平民流離失所。
這些派系、軍閥中,人數最多的,是已被CCP等原教旨派控制的所謂“利比亞之盾聯盟”。這派勢力控制著中部港口城市米蘇拉塔、蘇爾特,東部班加西一部分,以及昔蘭尼加地區許多油田和輸油管終端,并一直覬覦首都的國際機場。其總兵力據法國前外交官、“利比亞通”海伊姆扎德赫(Patrick Haimzadeh)估計,有2萬左右。由于政出多門,很難說清其真正領袖,但舊議會議長、掛名的“利比亞之盾”總司令薩赫邁因被公認是“米蘇拉塔幫的人”。
利比亞西部的津坦民兵,在“革命”中和米蘇拉塔幫結盟,成為推翻卡扎菲的主力,但在新政權機構里,深受世俗派影響的津坦人,跟原教旨色彩濃厚的米蘇拉塔人同床異夢。米蘇拉塔幫依靠“利比亞之盾”和舊議會,津坦人則依靠充斥世俗派人物的內政部和利比亞最高安全委員會,彼此攻訐不休。津坦幫的領袖是費爾納納,他們控制著首都國際機場和附近的油庫,卡扎菲長子賽義夫也在他們控制下。據稱,他們的總兵力超過1萬人,并和哈夫塔爾派武裝有松散的同盟關系。
哈夫塔爾曾在卡扎菲手下當過總參謀長,在著名的乍得“豐田之役”中恥辱地兵敗被俘,隨即倒戈反卡扎菲并流亡美國。盡管當年率領有精銳空軍支援的機械化部隊敗給乍得豐田車武裝起來的游擊隊,成為國際笑柄,但這位退休將軍加入“革命”后,卻顯示出比其他烏合之眾高出一籌的軍事素質。他在今年5月未遂政變后,將大本營放在班加西以東的阿布雅爾,自稱“尊嚴陣線”,人馬不多,但戰斗力較強。
極端派的“安薩爾陣線”等伊斯蘭民兵武裝,以班加西為大本營,盡管他們自己矢口否認,但一般都認為,他們和“基地”及“伊拉克與黎凡特伊斯蘭國”(ISIL)都有“血緣”關系。
除了這些大幫派,還有遍布全國的中小幫派,有的以地域,有的以部落,有的以教派為紐帶結合起來。他們中除屬于上述傾向的,還有一些是卡扎菲舊政權及親信部落的殘余。
這些大大小小的武裝名號不一,大體上稱“旅”或“營”的居多。一般而言,一個“旅”會號稱有1500~2000人槍,而一個“營”則通常有300~500人槍,不過這只是理論上如此,實際情況則差異很大。2013年11月全國代表大會報告顯示,利比亞總共有民兵和各種武裝分子20萬~25萬人。
自7月13日開始的戰事,首先是米蘇拉塔幫為奪取首都國際機場控制權,攻打津坦幫,繼而哈夫塔爾派“圍魏救趙”,猛攻班加西,并試圖趁機奪取東部油田、油港,而安薩爾陣線則一面抵抗哈夫塔爾派,一面趁火打劫,接管班加西市區孤立無援的政府軍據點。其實質,則是各方在“選票奪權”無果、屈居人下不甘的背景下,轉而試圖靠武力說話,即便不能獨占“發言權”,至少也要多爭取一些地盤和財源。
西方為什么要撤
西方國家中,在“前革命時期”發揮最大影響力的是美國,奧巴馬“開羅講話”、希拉里·克林頓和蘇珊·賴斯對“阿拉伯之春”的鼓吹激勵,是促使“革命”將改朝換代當作目標,促成原本互不服氣甚至互為仇敵的各派“革命者”聯合起來的推手;在“革命”幾度瀕臨絕境之際出手助拳,一手把他們推上臺的,是薩科齊時代的法國,和現首相卡梅倫的英國;戰前擁有最大投資利益、戰后又最積極參與重建,憧憬重建紅利的,則是意大利。
西方國家以外,“海合會”為“革命”提供了從國際合法性到經費、武器在內的一攬子支援,而穆兄會上臺后的埃及,則一度是“后卡扎菲的利比亞”最親密的盟友。
但“7·13”戰事打響后,美國一馬當先“撤”了—7月26日,美國關閉了駐的黎波里大使館,撤回了外交官;次日,歐盟駐利比亞使團開始走人;7月30日法國也宣布撤出使館人員。
曾經歡呼“偉大勝利”的美國之所以要撤,是因為當初他們就只想“君子動口不動手”,武裝干預很大程度上是被英法拖下水。2011年班加西領事館遇襲、史蒂文斯大使遇害,不僅讓美國國內對“利比亞革命”由熱趨冷,也讓近期日子不算好過的奧巴馬不得不對使領館和外交人員的安全倍加小心,以免再出意外。
法國是當年軍事干預的急先鋒,奧朗德上臺后,在科特迪瓦、馬里等非洲國家也顯示出好戰的一面,但就利比亞而言,法國的干預在國內反響不佳,在國際上效果也不好,而干預的決策、實施責任,奧朗德又可很方便地推給前任薩科齊。先撤再看,自然是最保險不過的選擇。
至于英國,正如《衛報》所言,當政的仍是當年決策主戰的卡梅倫,如果就這么撤外交官,就會顯得很沒面子,因此僑可以撤,使館暫時只能這么提心吊膽地開著。
原本最積極支持“革命政府”的海合會和埃及,前者因ISIL的崛起和危及自身利益,對“革命”從“無條件支援”轉為謹慎觀望,至于后者,自穆兄會政府倒臺,和利比亞“革命政府”間的關系,自然也不可能再如以往那么熱絡。
正如一些觀察家所指出的,如今在利比亞,不論是講選,或是講打,都沒有任何一派敢言必勝或“獨占”,且如今沒了卡扎菲這個“公敵”,扶持或排斥任何一派都既無名目、又有風險,還是先等著瞧吧。
由于各派剛剛開打,注意力均集中在直接對手身上,包括極端派系在內,暫時還無人將矛頭直接對準外國僑民或使領館等目標,因此除了因之前“賭重建”而派出較多僑民的意大利,其余各國“撤”得都較從容。
日前《華盛頓郵報》援引美國反恐官員的顧慮稱,利比亞的原教旨主義者在原先的“金主”漸趨“手緊”的背景下,為了吸引諸如基地組織和ISIL等的支持,會采取越來越激進的做法。他們擔心,在伊拉克北部自稱“哈里發”的巴格達迪或許會趁火打劫,宣稱“利比亞也是伊斯蘭國的一部分”。觀察家們指出,利比亞在“革命”期間就曾聚集了來自五湖四海的“圣戰者”,“革命”后更是敘利亞、伊拉克等地“圣戰者”的重要兵源地之一,如果真的被ISIL“打通國際路線”,后果不堪設想。
但也有分析家指出,事態或許并沒有這么嚴重。
如前所述,利比亞沖突成因復雜,各派大多帶有濃厚的部落色彩,且相互牽制,缺乏可以一家獨大的派系,這樣雖不利于內亂盡快平復,不利于及早樹立利比亞政府的權威,但同樣不利于極端派系坐大、蔓延。
不僅如此,經過一年多纏斗,ISIL在敘利亞已基本喪失了盟友,和大馬士革當局和各派反政府武裝都處于敵對、交戰狀態。在伊拉克,攻克摩蘇爾后向東、向南,向伊拉克核心區(也是什葉派聚居區)擴張的勢頭事實上也已經頓挫,轉而會師去和庫爾德自治區武裝爭奪東北地盤,在兩處“主戰場”都陷入膠著,能分身兼顧遙遠利比亞“兄弟”們的,怕也只有一張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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